——一具白骨森森缚着破碎的白布出现在眼前,青衣人一时泪如泉涌:“原来,你是真的……已经不在了!……然,你……要等我!”双目一闭,眼看着第三掌就要落在自己天灵之上——!!!
然就在这时,一朵白梅夹着劲风猛然打在青衣人的手腕脉门之上,卸去了掌上真气,接着一道雪白的人影仿若鬼魅般的飘来,一记手刀劈在已是呆了的青衣人颈上,接住那颓然倒下的身子,再次足不点地的离去,徒留一地的狼籍……
远远的,只听得一声幽幽的叹息:“你……这又何苦呢……真是痴人……”
是啊,人世之中,爱恨生死,真真假假——说穿了,也只不过就是一个痴字而已。他,守得那么辛苦那么痛,何苦呢?
明知如此,但却真的放不下——这,就是痴……
——水门淑桐轩
水宴淼正为床上仰卧的人儿把脉,从他紧紧皱着的眉头看来,情况……似乎并不乐观。好久,水宴淼叹口气放下病人的手腕,并小心翼翼的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还放下了纱帐。随后,一脸严肃的对着看起来同样严肃的水宴飞,勾勾手指示意——去外边谈话别打扰床上的人休息。
——“怎么样?”出了门,水宴飞面无表情的询问着,不管怎么说,他带回来的人自己总要负责。
“……没什么大碍,但是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离死也不远了。这两年恐怕他已经走遍了大江南北了,因为武功底子深,身体目前没什么大碍……但是你知道,过度的疲劳是会死人的。如果再这样下去,不用半年,我敢打赌铁血武皇这四个字就会成为永远的历史了。”
水宴淼紧皱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咬咬嘴唇,似乎想忍耐却又终于受不了的开了口,“飞,也许……该是时候告诉他真相了。”
“……” 沉吟良久,水宴飞的脸色又冷了冷,方一声长叹,“是啊,他堂堂一个段氏武皇,为了大哥居然弄到这步田地——罢了!大哥为了救他命都不要,他又想殉情作对同命鸳鸯。都已经生死相许到这个地步了,咱们又何苦帮着大哥瞒他?等他醒了,就把真相告诉他吧!到时,要去要留……就由他自己选择!”
第九章 沉舟侧畔千帆过 病树前头万木春
巴山楚水凄凉地, 二十三年弃置身。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沉舟侧畔千帆过, 病树前头万木春。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上好的紫檀木的家具,雪白的纱窗、罗帐、锦被,窗开了半扇,飘来雨所特有的味道混合着小几上茉莉的淡淡幽香溢满室内。连着卧室的小书房里雅致的摆满了名家书画,而书房正中的琴几上只有一管玉箫,通体晶莹……寒玉箫……
——!!!这里是水宴然的卧房!茫然醒来的段子楼惊慌的四顾,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别再看了,是我把你带回来的。”阳光从背后直射进来,一道逆光的看不见脸的漆黑人影慢慢走向身边。
是的,不用看了——不用看都知道那个声音中带着冰冷的恨意的白衣人是谁:水宴飞,他想要生死相随的那个人最疼爱的弟弟。
缓缓的闭上眼睛,带着无尽的疲惫轻轻开口:“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死?你应该知道,他……已经不在了。”
“所以,你就要死?”一挑眉,水宴飞似是对段子楼的深情不以为然——人死了要死要活的还有什么用?当然,没死的话要死要活的就更没用了。
一滴、两滴,无数的泪珠滑过苍白的脸颊,段子楼无意躲闪水宴飞别有深意的目光——他不在了,所以现在的一切对于他都已经不重要了:“他……已经走了……那么残忍的留下我一个人走了……你给我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我不会让你死的。”
“为什么?”紧闭着双眼,段子楼哽咽的开口——难道现在自己连生死相随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因为你的命是用大哥的命换来的,因为大哥拼死救你不是为了让你自杀的,也因为……”看着段子楼越来越绝望的神情,水宴飞突然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就那么一瞬间,他居然不想把真相告诉他,但只要一想起水宴然每每拿起寒玉箫时绝望的神情,他只能叹口气,制止自己孩子气的想法,“也因为,如果你死了,你们才会变成真正的天人永隔,我……没办法向大哥交待。”
“——!!!”猛地睁开眼睛,段子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是说……他……没有、没有……死?”
——这是没人看到过的,这个外人看来仿佛铁打的汉子的脆弱,一寸一寸的回头,溢满泪水的眼里射出仿佛绝处逢生的光芒,脆弱得仿佛只要再有人轻轻一句话打碎他这个唯一的指望,他就会立刻死去——因为绝望。
“……”叹口气,水宴飞无奈的摇摇头。从没有想到,自己会看到他这样憔悴的样子,更没有想到,面对这样的他,自己居然会生出那么一瞬间的心疼……原来自己也会有心软的时候,“是的,这之前是大哥自己吩咐我们要瞒着你的……”
“——?!他出事了?!!!”
猛地死死盯住水宴飞,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段子楼紧紧的握住拳头——连指甲都已经撕裂了皮肤都没有发觉。
“……”水宴飞不得不佩服大理武皇的聪明,一瞬之间便能做出如此正确的判断——闻一知十,名不虚传。
“求求你,告诉我他怎么了,他在哪儿?!”
“……他为了救你中了南海彩龙的毒汁,我们赶到时他……已经毒入经脉、无药可救。幸好爹爹临走之前为防不测留下了一颗‘水华’……在淼全力的救治之下整整七天七夜,大哥才勉强保住性命。但是……”紧紧的盯着段子楼越来越是心痛的脸,水宴飞生怕漏看一个微妙的变化——这是如此诚挚的痛心,如此明白的爱恋——自己应该可以奢望这个人能够给大哥幸福……吧?“……可是却已经武功全废,双目失明,就连那倾国倾城的容颜也毁于一旦……总之,如今的水宴然已经形同废人——你可以选择去见他或者就此离开……”
一滴泪,晶莹的滑过依然苍白的面颊,睁大眼睛,只能看到水宴飞的嘴巴机动的开合着,发出自己无法理解的声音。段子楼能够清楚的感受到的只有心碎的滋味……果然,他……和自己猜想的一样……
“他在哪里?!”
“……就算如此,你也依然要见他,依然要与他在一起吗?”
“——他在哪里?!!”
看到那几乎燃烧起来了的强烈目光,水宴飞颓然一声长叹——大哥,你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呢?罢了!一切就由你们自己解决吧!
——“现在……他独居在——凤·凰·台!!”
——凤凰台?
普天之下,这是唯一一个我没有找过的地方。因为那里存在着太多太多属于我们的回忆,因为他若独居彼处无异于自讨苦吃,因为……
所以,我以为普天之下,那是他最不可能去的地方。
然而,如今他却真的在那里,这能说明什么呢?
——你……居然也如此的“痴”啊!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通遇无所将。何悟今夕升斯堂。有艳淑女在此方。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
幽幽的古琴声响在凤凰台上,就如同三年前一样——无情而且宽广。
如此优美的琴音,想必弹奏者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吧?
——也许。纤细的身材、乌黑的长发、白玉般嫩滑的柔胰……但可惜的是——月上柳梢,明亮的月光下那一张脸竟如此的可怖!
他的确拥有完美的五官——眉如远山、眼似秋水、琼鼻樱口在一张巴掌大的瓜子小脸上搭配的自然而且协调。尽管那一双潋滟星眸是没有任何焦距的,但却依然不减他的灵秀与美丽——本该如此,如果他面上没有那一个个赤红得仿佛鲜血的蝴蝶形斑点的话。
如此完美的脸上出现这样不可忽略、不可原谅的瑕疵——极端的完美与丑陋结合在一起,本身就是一种然人想吐的恐怖的丑恶。
——天也许黑了吧?目不能视,就只有凭借感觉才能判断出时间的流逝。一曲弹毕,那弹琴的纤细人儿以动不动的坐在琴桌前,茫然的想着。从两年前开始,自己就已经不再吹箫了——寒玉箫为极北寒玉而制,阴寒透骨,万不是自己现在这个孱弱的身子碰得的。然对于吹习惯了玉箫的自己而言,紫竹箫那厚重的音色是怎样也无法忍受的,所以……至少,这把焦尾还是自己和那个人共同的回忆……
突然,吱呀的一声打断了他漫无边际的思想——应该是门开了,飞还是淼?单单从脚步声是判断不出来的,因为不管是飞还是淼,从武功修为上而言都是高手,而自己……早在快两年前就已经是武功尽失的一介废人,怎么能够听得到他们的脚步声?
永恒的黑暗中,他无声地笑了——不管是谁,有一个问题自己是必须要问、他们也都会知道的——听说那个人前天傍晚到金陵来了,如今他是否已经安然的离去?
转过身使自己面向记忆中大门的方向,用那与丑陋的容颜绝对不般配的珠落玉盘般的声音开口道:“……他,走了吗?”
……
半晌也不见来人回答……一股莫名的恐惧浮上心头——没有回音,怎么回事?这个时间,不管是飞还是淼过来,一般都会先把自己扶上床……而且,他们绝对不会问而不答……那么,来的到底是谁?难道?!
——不,不会的,别瞎想,不可能的!
“……你……你是谁?”
——“然……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为了自己到底放弃了些什么?!
——世界崩溃了。水宴然只觉得一个温热的、应该很魁梧却又清瘦的身躯猛地抱住自己,颤抖的声音、灼热的气息就在耳边,大手心痛的抚摸着未束的长发——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呼吸、熟悉的手臂、熟悉的拥抱……
——“你是谁?!快放开我!”
——是他!怎么会是他?怎么可以是他!
拼命的挣扎着,水宴然混乱的脑子里不断的打着转——为什么是他?他怎么找到这里的?是飞他们告诉他的,还是他在离开金陵之前到此祭奠,误闯进来的?误闯进来的话,早该有人拦住他了,自己没道理不知道——那就是飞他们告诉他的了?那为什么飞会不顾自己的命令告诉他?要怎么回避他?要怎么骗过他?要怎么能让他在见到自己之后依然能够相信水宴然已经死了?
——!!!有了。自己还在考虑什么呢?刚刚,自己并非在吹箫,而是在拨弄古琴,而且如今的这张半人不鬼的脸又怎么能和以前那张倾国容颜相比?只要自己抵死不承认,他……自然也无话可说!
——傻孩子啊,看来段子楼真的是吓到你了,你刚刚明明弹的就是焦尾,而且如果真的是水宴飞他们告诉的他,是你抵死不认就赖得了帐的吗?明明就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的嘛!
抱着突然挣扎起来的水宴然,段子楼不禁一愣——难道……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
——那他放着水门舒适的淑桐轩不住,非死守着这个凤凰台在等谁、怀念谁?认不得自己——根本就不可能!那他还在干——!!!
看着仿佛尽全力挣扎着的爱人,段子楼凄然的笑了:原来那个水宴然居然会变得如此的自卑,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但至少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