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说,让你去给船长送晚餐。」天澧搔了搔被水手弄乱的头发,以一种「干嘛要我来传话」的口气道。
「知道了。」欧阳子鑫点头道。
「哎?你怎么还不走?」天澧见欧阳子鑫动也不动地望着海洋,不知道他在磨蹭什么?
「夕阳……好像烧起来一样,真漂亮。」欧阳子鑫喃喃道。
「小心被人骂,你以为是吉兆啊!」
「哎?」
「现在是风暴比较频繁的季节,那巨浪快要来临前,太阳就是这样鲜艳。」天澧对着天空叹了口气,「只有你还会对着它诗情画意!」
「是这样,你懂得真多。」欧阳子鑫的脸不由发烫,天澧年纪小他四岁,阅历却要比他丰富得多。
「算什么。」天澧不以为然道,走向船舱,「你动作快点啊,船长要生气了!真是的。」
没想到欧阳子鑫的加入,本该是他做的工作全被抢走,天澧很生气,除了上下跑腿就是清理甲板,他也想服侍谢王爷和首领啊!
「等等。」欧阳子鑫突然想到什么地叫住天澧。
「又怎么啦?」天澧皱着眉头道。
「厨房在哪里?」欧阳子鑫很不好意思地问道,之前听雪无垠提及大浮号有大小舱室六十间,但除了刚才被谢凌毅拉进去的船长室,欧阳子鑫对其他地方一点都不清楚。
「厨房不就在……」明明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家伙,竟也能伺候主子们,天澧越想越不满,他信口胡言起来:「下舱口后,往左边的过道走,再转右边,直走,再转右手边就是。」
「左边,然后右边。」欧阳子尽默念着天澧的话。
天澧在一旁暗暗盘算着:「就算你找到了,也要好些时候,看船长怎么收拾。」
「我记下了。」欧阳子鑫看着天澧微笑道: 「谢谢。」
「哼。」天澧一抿嘴巴,跑开了。
从甲板上四方形的,连接着梯子的舱口一路爬下,欧阳子鑫立刻被一股弥漫存幽暗船舱内的桐油气味所包围。
虽然在内河做买卖的时候就知道,船以桐油作清漆,涂满舱壁来防水,但是满鼻子都是这种不太好闻的气味时,一股酸涩的东西堵上他的胸口,有些难受。
「还是快点找到吧。」眼下是一小段笔直的走廊,舱壁上钉着一盏昏暗饬油灯,双脚明明踏在很厚实的舱板上,却仍因波动的海浪,感觉踩不踏实。
走廊上是一排五间的小舱室,里头大概住着船工和仆役,欧阳子鑫经过时,隐约听到他们核算着今日装上船的布蓬和席篷的数量。
「左转……」穿过走廊,是个前后左右皆畅通的四岔口,而且有着更大的室,欧阳子鑫按照天澧所说的转过左边,发现那个过道很长,且更加的黑。
「如果带火石来就好了。」看着舱壁上并未被点亮的油灯,欧阳子鑫无奈抑想,迈开步子,他朝船的采处走去。
在欧阳子鑫摸黑行走船舱时,海面随夜幕的降临,掀起翻天覆地的变化。
天上浓云翻滚,眨眼功夫间,就抹黑了暗紫色的夜幕,狂风怒吼之下,深蓝的大海陡然变色,乌黑得可怕。
谢凌毅站在船头上,极目望去,远处的一座座岛屿,完全不见了踪影,唯有海水像沸腾的开水一样狂暴地翻腾,海浪气势汹汹似地拍击过来。
若不是这大浮号的巨大和坚不可摧,相信第一个浪头拍来时,就已经够呛了,八十个水手,分成四人一组,在整齐的口号声中奋力地摇着大橹,他们知道东南向的风暴会让船只偏离航线,而撞上附近危险的暗礁。
「放下后帆,斜移主、前帆于东南。」风雨中,谢凌毅大声喝令道。
后桅杆的硬帆在大风的驱使下,绕着桅杆转动,发出嘎嘎的噪响,船工们按昭船长的指令,放下后帆,使它不阻挡前帆受风。
于此同时,其他斜移的帆面各自迎风,尽量让船头保持在原有的方向上。
「扎紧小船!」谢凌毅看到船舷旁,两艘被麻布遮盖的小舟,在甲板上不住滚动,即刻命人去捆紧一切的东西。
此时,雪无垠独自坐在船长室,尽管舱室有些摇晃,但并不影响他泰然自若地喝茶。
白暂的手指端着那盏原本他泡给谢凌毅的人参茶,轻抿了一口,人参的苦昧,顿在他的唇内弥漫。
雪无垠很悠然,因为这场风暴,早在大浮号驶出皇城码头前,他就靠占星术得以知道。
而且在这瞬息万变的茫茫大海上,这点风浪实在算不上什么,更重要的是,他知道曾率领过千艘战船征战大洋的谢凌毅,是不会被这种风暴打败的。
「风浪并不太急,应该很快会平息的。」这样想着时,有人给他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舟师,新来的船舱侍者不见了,大家担心是不是给浪卷走了。」因为左等右等,都不见欧阳子鑫来厨房拿食盒,厨子就派仆人去找,结果发现人竟然不知去向。
「哦?」雪无垠放下釉彩茶杯,起身问道:「多久了?」
「都有一个时辰。」
「嗯……」雪无垠思考了片刻,道:「甲板上没有传来有人落水的消息——你们再去船舱仔细找找,或许他因为害怕风暴,躲在某个角落也不一定。」
「是的。」男仆转身离开,正好对上从甲板下来的,浑身湿透的船长,赶忙让开路,垂手站在门扉边。
「出了什么事?」看来船已经受到控制,谢凌毅大步迈进舱室,雪无垠上前递给他桌上的干手巾。
「那小子呢?」不等男仆汇报,谢凌毅就略显不快地问雪无垠,这端茶递水的活儿,不是该由船舱侍者负责的?
「事实上,我们正在谈子鑫的事。」雪无垠露出无奈的表情道:「他好像走丢了。」
◇◆◇
「没什么好怕的,这有什么?迷路而已嘛……经常的事了……」越嘀咕就越暴露出内心的恐惧,而眼前又出现一道被木板钉死的舱门。
「好烫!」指头尖捏住的那一小截蜡烛,再也坚持不住似的嗖地熄灭,不知是青烟的熏味,还是突然降临的黑暗,欧阳子鑫不禁打了个寒颤。
海浪的声音,哗哗的在耳边鼓噪,他曾不止一次感觉到脚下的船舱板高高涌起,又骤然回落!
那把五脏六腑提到嗓子眼的恶心,和根本无法站稳脚跟的晕眩,折腾着又冷又累的欧阳子鑫!
狭窄的仅容两人通过的通道里,还混杂着海水熏人的盐味,好几次,特别是在那剧烈的颠簸之后,欧阳子鑫都会心惊肉跳地想船是不是漏水了?否则海水的咸腥味怎么会这么浓?!
「好恶心!你别舔我的脸啊!」正所谓福无双降,祸不单行,刚才在堆放着木材和绳索的走廊狠狠绊了一跤,手掌,膝盖都受了伤,现在又——
肩头趴着一只丑陋的冷冰冰的爬虫,它怎么会在那堆叠得高高的木材顶端的,欧阳子鑫弄不明白,在听到唏嗦的响动时,他抬起头,愕然看见那浑圆的尾巴左右艰难地摇动着,那个架势……在往下爬?
「我什么都没看见。」低下头,欧阳子鑫嘟哝道。
啪!一捆劈好的木条不堪受重的掉落下来,差点砸中欧阳子鑫的脑袋。
「你干什么?」心有余悸地抬头喝道,正好对上那家伙岌岌可危的状况。
「不、等等!」地上随处可见粗糙的石头,如果掉在上面,说不定就是皮开肉比了。
「我可不会接住你的!」想到爬虫那冰冷粗糙的皮肤触觉,让欧阳子鑫直起鸡皮疙瘩,可这丝亳阻止不了它笨拙的身子在空中划下不太优美的曲线。
「——躲开!」还是接住它?欧阳子尽慌乱的在下面游移,最后高仰起头,伸出手臂,狠心的眼睛一闭,噗!爬虫却不偏不倚地掉在他的俊脸上……。
「唉。」现在只要一回想起来,脸颊上被它爪子抓开的两道红印就会隐隐作痛,这一闹腾,身子更加不舒服,也越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船的何处。
遭遇「死胡同」,只得摸黑往回走,才走出几步,他就突然看见前面有两个魑魅身影,水手吗?
「喂,我……」刚想问路,那两个人就一惊一跳,然后猝不及防地往前跑去。
「怎么回事?」欧阳子鑫愣愣地站着,好不容易忍下去的作呕感又涌了上来,他一手捂着嘴,一手难受地想抓住什么稳固身体,忽然——
凹凸不平,手掌触摸到的舱壁布满一道道狭长的,锐利的缝隙,有些罅隙深得可以陷进整根手指。
『大浮号曾是一艘无恶不作的海盗船。』
「搏斗过的痕迹……到处都是。」欧阳子鑫怔怔地想起雪无垠的话,而这面没怎么修复的舱壁上,正是刀斧相互砍杀的铁证。
「能染红大海的鲜血……葬送无数无辜的生命。」
瑟瑟发抖的手抚摸过这此一触目惊心的痕迹,耳边似乎回响着人们的惨叫与苦苦的哀求声口,如同身临其境,欧阳子鑫的心如刀割般地痛着。
「呜!!」胸口一阵翻江倒海似的激烈恶心,让他再也忍受不住地跪倒在地,大吐特吐起来。
自船启航后,身子就不大舒服,现在那种搜肠刮肚般的反胃,很快变成掏心掏肺似的急促干呕,太阳|穴的脉动就像击鼓一样砰砰直跳。
「咳……咳咳!」好不容易克制住呕吐的冲动,欧阳子鑫已冒了一头冷汗,胃痛到无法忍受,他竭尽全力也只能扶着舱壁,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谁来……」呜咽着想要寻求帮助,但他很快想到这里可不是宰相府,而且又这么偏僻,就算叫也不会有人来的。
突然,肩膀上那只爬虫自个儿爬了下来,左右甩动着粗尾巴消失在前方的黑暗里。
「你去哪……咳!」欧阳子鑫大叫的同时,又想呕。
「好难受。」脑袋昏沉沉的,他贴着舱壁,意识逐渐迷离。
「你到底在这做什么?」晴天霹雳地一声低喝,轰然响彻在幽暗湿气的船舱过
「啊?」欧阳子鑫缓缓地抬起头,看到谢凌毅气势汹汹地站在自己跟前,氤氲的眼睛陡然瞪大。
「连船舱侍者都做不稳当,还敢说上船做水手!」如闷雷般低沉的训斥,含着连声音主人都未察觉的焦躁。
「我……」又不是我愿意迷路的!更何况我有努力地找过厨房!要不是喉咙苦涩疼痛,欧阳子鑫一定会这样反驳回去。
「过来。」看到欧阳子鑫蹲在原地不动,谢凌毅想也没想的就弯下腰,伸手去拉他。
「呜?」秀眉顿然皱起,手肘早就擦伤了,现在被谢凌毅这么用力一抓,很痛啊!
两人挨得那么近,谢凌毅自然听到欧阳子鑫喉咙里的一声闷哼,就一手握着他的手腕,另一手一把撩起他的真丝袖子,直到手肘上方。
「你干嘛?」欧阳子鑫有些恼火,却怎么也抽不回手。
「这是?!」尽管过道里很幽暗,但谢凌毅还是清楚的看到欧阳子鑫尽手肘的下方,有一道很严重的淤痕!
乌青里泛着紫红,靠近手腕的地方还凝结着血块,再仔细看手指,竟也是乌迹斑斑,好几处像被铁钉扎破了皮。
「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摔了一跤。」幽暗之中,被那双冷魅的眸子直勾勾地凝视,欧阳子鑫的心莫名其妙的鼓噪,但他相信这只是被冒犯的不愉快,于是抬起头,瞪视着男人。
不抬头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