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驶当间,车内一片沉默,但挟持他的人几度低声交谈,魁七不禁懊恼地发现到,自己居然又再次地掉进日本人的手里。
。。。又是日本鬼子!真他妈的浑帐!魁七气得几乎把牙全咬碎,一个月前是倒霉的牢狱之灾,他几乎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接着是白娃的逮捕监禁,现在可好了,无缘无故又遭到绑架。他到底是和这群倭鬼结下了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要让他们这样三番两次地寻他的晦气?
回想起男人们的行动,手法迅速熟练,似乎受过相当的训练,而且在整个过程中,为首指挥的那个男人,那种不慌不忙的从容态度,让魁七不禁怀疑整个事件是早有计划的。
。。。莫不是日本的特务警察来抓自己归案?但他随即推翻这个想法。
那天夜里从死亡关口逃出之后,因为伤势的关系他无法立刻离开东北,隐伏了数天,果不其然日军展开了大规模搜索,可令他讶异的是,日本鬼找的竟不是他,而是两个逃兵。。。。。。那两个死在那炉子里的逃兵!这么左思右想,前后因果分析起来,他开始相信那天晚上伊藤根本没认出自己!从前的大盗魁七,早已在那黑色铁炉之中死得干干净净了!
但,自己现在的处境又是怎么回事?是钱财勒赎?但看这阵仗却又不像,难道是什么过去的仇家认出了自己?可回北京后他根本不曾露过面啊。。。。。。。想不出是什么因由,魁七只能盲目地猜测着对方的动机。
不多时,车子开进一栋大宅。
同样都是西方式建筑,一旦没有了那漫无节制的灯光、人声与乐音,孤立在黑夜里的屋宅就显得格外冷清寂寥。
被粗暴地拖下车,魁七在原班人马的〃护送〃下,进入这栋宅邸。
走过布置华丽的大厅,穿过挂满肖像的长廊。最后来到一扇镂有精致花纹的门前。
居前的男人在那桃心木的门扉上轻敲几下,他握住镶满浮饰的门把向内推开,恭敬地用日语低声道:〃少爷,您要的东西送来了。〃
房内很暗,几乎没有光线,唯一的亮度来自方窗射入的星光。窗旁似乎站着个背对他们的人,微弱星丝洒在他一身白衣上,映照出黑夜里特有的暗蓝色天光。
听到呼唤,窗旁的人慢慢回过身来,淡淡的辰光掠过他的脸庞。圆润饱满的额头,如墨勾勒的剑眉,黑白分明的眼瞳,还有那弧形优美的薄唇,微亮的夜色在他面上形成一圈清冽的柔光,将那内发的冰冷气质展现尽致。那是一张极为俊秀、几乎可称为绝顶美男子的脸孔,但同时却也是一张令魁七惊骇到极点的脸孔。
〃进来。〃富含磁性的男音。
所有男人全部深深一鞠,进了室内,领头的男人摁了电掣,一时间大放光明,举室皆亮。
虽然突来的光线刺眼无比,但魁七还是尽可能地瞪大双眼,如果他刚才还怀疑自己处在作梦的幻觉中,那么他现在可以肯定那可怕噩梦已经成了眼前的实体──伊藤泉一郎正站在他面前。
姿态优雅地踱前,伊藤似乎对他眼中的复杂情绪感到兴趣。
眉毛嘲讽人似地轻轻扬起,伊藤把跟前的俘虏仔细打量一番,缓缓地道:〃这是我看过你穿得最整齐的一次。〃他说的是标准的中文。
心绪还混乱在不解、楞愕、惊惧的魁七听了这句满是嘲弄的话,登时所有感觉一股化为怒气蒸蒸烧腾,他恶狠狠地瞪着身前的仇人不放。
伊藤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彷佛是在享受着对方那种愤怒却只能虚张声势的表情。
倾身靠向正怒火中烧的猎物,定定注视着他的神情,伊藤轻声道:〃这几天过得很愉快吧?〃
魁七一怔,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接着对方报出一连串地名。那是他从东北逃亡时所走的路线。
听到自己的行踪被巨细靡遗地说出,魁七不由得又惊又愕,但随即他明嘹过来,一股被耍弄的强烈屈辱在他心头升起。
。。。他知道!这家伙什么都知道!魁七气恨不已地发现,对方不但是认出了自己,还把自己的行动掌握得一清二楚。那晚他之所以能逃走,似乎是因为这男人的一时兴起,自己竟不过只是他手里把玩、欲擒故纵的囊中物!
如遭痛掴地体认到这个事实,剧烈的羞辱感让魁七浑身颤抖,他忘了自己的处境,激动地想给这混蛋鬼子好看。
但押着他的人岂容如此,还跨出不到半步,他又马上给扯回去,同时那抵在腰上的枪口也移到头侧两旁。
彷若对他的反应感到相当满意,伊藤的脸上再次出现笑容。
目光停留在扭动挣扎的人身上,从容不迫地,他开口道:〃不过,若你肯为皇军效力,这一切可以一笔勾消。〃
听见了这话,魁七登时停止抵抗,他抬起头来,讶异非常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等待着回答,随侍一旁的男人取下他嘴上的束缚。
对上那道冰冷的视线,他望入男子的眼中,直直地,深深地,企图捕捉其中的情绪,获知对方真实的意图。
两人彼此对望着,目光交流的瞬点,空气彷佛刹那冻结。
突然,〃呸〃的一声,一口唾沫打破了静止的时空。
〃少爷!〃〃大佐!〃身旁的男人们一片惊喘。
魁七歪着嘴笑了起来,〃去他妈的效力!要做你们的奴才,老子还不如投胎去当条狗!〃就霍出去了,看你拿我怎么着!他满脸狰狞地死瞪着对方。
男子的神色不变,冷静的态度依旧,似乎对这个回答丝毫不感到意外。他举手制止慌忙的侍从,不急不乱地擦去脸上的秽物。
比刚才更加冷冽的眼神是唯一的改变,视线胶着在对方身上好一会儿,他出声:〃堀内。〃指挥绑架的男人恭敬地回应。
〃带他下去。〃伊藤对着那双毫不畏惧迎向自己的眼眸,下了令。
指令被迅速执行,数人把魁七拖往地下室。
不算小的地下室里,区隔成了好几间。其中一间是专门使用来拷刑的。
双手紧铐在铁环里,上身赤裸地贴在黑色的水泥墙上,魁七清楚地知道自己接下来的遭遇。
第一鞭凌空挥下。皮肉发出清脆的声音瞬间迸开,鲜红的血液像喷泉似地溅射出来。
尽管一连串的鞭打痛彻心肺,魁七却咬着牙关硬不吭气,两只眼睛直似冒出火花地瞪着身前的人。
坐在柔软的椅垫上优雅地交迭双腿,伊藤看着他的囚犯头脸沾上了点点血痕。
直直望入那仍强硬不屈的黑眸,他微微地笑了。
〃再用力。〃几乎是带着愉悦的命令。
随着吩咐,生着倒刺的黑鞭摩擦过空气,在封闭的地下室里,一次又一次地发出更为骇人的声响。
追寻─第二章之2
欧式风格的书房里,茶几上的小立灯发散出微弱光晕,在四壁投射出巨大的阴影。
躺椅上的人微微动了下,这静谧空间里的平衡瞬时起了变化。
伊藤叹口气闭上眼。
无名躁郁像狂乱的风暴般袭来,他只能束手无策地,任凭自己在无止尽的漩涡中迷失方向。那股深沉的无助让他感到不安,尤其在看到那个人之后。
原以为在这一连串的拘捕行动中,不定的心绪会逐渐平息下来,事实却证明一切都和他的预想背道而驰,就连平日驾驭自如的冷静,也都失去了控制。无法形容的感觉在他胸口波动不止,就像是那根刺入身体的针又隐隐作痛起来。
缓缓张眼,忧郁的目光在缀有蕾丝花纹的灯罩上停留,他的心思却飘浮在另一个遥远未名的地方。
蓦然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彷佛有什么东西就要满溢出来,被这说不尽的复杂情绪驱使着,他起身离开房间。
屏退了守候在门口的堀内,他径自前行。
夜已深,长长的回廊里点起一盏盏照灯,微光从荷叶形的边上流泻而出,迷离若幻,彷如梦境。
因为主人的晚眠习性,屋里的下仆分为两班随时候命。每个人见到他都是恭敬地一躬。
没有走向平日常去的憩处,相反地,他步入通往地下楼层的长梯。
挥退了守卫的下属,他让他们退到外头候着。
阴暗森然的拷问室里一片静默,不甚稳定的小灯在一旁闪烁着。
一如策动自己下令追捕的不明原因,一如驱策自己前来的无名冲动,在那股无法理解的思绪下,他缓缓走近那个被绑着的男人。
男人正昏睡着,朦胧的光线在他脸上形成形状奇特的阴影,原本恶逞的锐气因为闭合的眼而和缓许多,静静睡着的他看起来不过就是个普通的男人。
男人裸着的上身交错布满伤痕,血淋淋的皮肉开绽,深入肌理,此外还有许多怵目惊心的旧伤遍布,男人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肉。
望着浑身血污的男人,一瞬间他不禁感到迷惑起来。为什么自己会站在这里,站在一个早该死去的支那强盗面前?究竟是什么力量驱使自己一路追寻他的行踪,大费周章地将他囚禁至此?
这个男人,他凝视着那双闭合的眼眸,他要这个男人做什么?他对自己的意义是什么?自己到底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像要纾解紊乱的情绪,他向男人低垂的头伸出手,慢慢地,一吋一吋地,即将碰触的刹那,却突然急转直下,狠狠抓上男人肩头的横长伤口。
在外力侵虐下,沾满黑色凝状物的伤口再度迸裂,一时血如泉涌。
双手沾满了鲜血,伊藤却毫不在乎,长长的指甲不断地深入肉里,狂乱而粗暴地,他彷佛想在对方的体内翻找出一切问题的答案。
皮肉撕扯的微响,在沉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清晰。
似乎是感受到外来的刺激,男人沉睡的身体明显地抖动了几下。
彷佛对这个反应感到兴奋般地,伊藤再次深深地戳入已呈现一片血肉模糊的伤口。
就在那瞬间,男人睁开了双眼。
在一阵阵的剧烈痛楚中被迫醒来,魁七一张眼就看见了正凝视着自己的伊藤。
说他没有受到任何惊吓那绝对是骗人的,拷问才刚告一段落,伊藤此刻的出现显得十分奇怪,若非身上那股不容忽视的疼痛,他会怀疑这或许是众多恶梦的连续。
寂默无声的空间,两人目光交接,闪烁不明的灯光交织成异于寻常的氛围。
不知过了多久,伊藤收回戳插在对方伤口里的手指。看着魁七痛得扭曲的脸,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地,他微微一笑。
〃你醒了。〃
听到这话,魁七不禁怒气勃发。这个狗娘养的浑球就是专程来这里看他笑话的吗?
似乎没把对方的愤怒放在眼里,伊藤只皱眉看着手上的血污,他嫌恶似地甩了几下,便径自走向魁七对面的宽椅,好整以暇地坐下来。
厉目瞪着眼前悠哉的人,魁七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伊藤!你到底想要怎样!〃
挑了下眉,伊藤没有回答,只是盯着那双火热的眼眸不放。
把伊藤的漠然当成对自己的轻蔑,魁七心中怒火更炽,彷佛全身都要沸腾起来,一股强烈的冲动让他破口大骂。
〃你这下贱的日本鬼,要老子去给你们当狗唤,呸!想也别想!老子我也不兴那套啥劳子的爱国爱民,讲些什么有的没的狗屁!就是没有人能把我当玩意儿耍!只要老子还有气的一天,爱干啥就干啥,强盗打劫放火杀人,是我喜欢的都行!被你们逮到了我也只怨自己蠢,要杀要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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