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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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碎-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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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链的顶端又连着一片手指长的透明刀刃。链刃抛向空中时,带过一道耀目的光,我这才真正体会到关于淬银的描述——“其光华灿烂,宛若流星。”

  流都说:“便叫做流光罢。”然后他把流光送给了我。

  过几天,谷里来了一个人,他穿着一身墨色礼衣,一头夹杂着灰白之色的长发整齐的束在脑后。他的容貌华美无双,眼睛比最深的夜还要黑,脸上一直带着很温柔很亲切的笑容。

  我听流都叫他“阿罗”。

  他小心的拿出一个玉盒,盒里盛放的是很一小撮晶亮的碎屑。

  “流都,这些太碎了,我没有办法修复,拜托你用流焰炼一下罢。”他说。

  流都并没有立即接过玉盒,只是说:“你这样的辛苦又有什么意思?他现在并不记得你。”

  “这是我亏欠他的,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早晚会魂飞魄散。”

  “但是你这样子,我看先魂飞魄散的只怕是你自己。”

  他摇摇头,伸手捂住自己的心口说:“只要他的心还在这里,我就不会死。何况我现在暂时还可以借助琉璃镜的力量……”

  他们的对话我并不明白。只记得最后流都为他炼化了那玉盒中的碎屑,淬练成了一小片锋锐的亮片,好像镜子的碎片。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流都已经很久没有回流焰谷了,是因为与阿罗有约才会回来,恰恰拣到了我。

  几年后,我在羽帝的宴席上,再次见到那个人。长发间灰白之色更多了一些,一身墨色礼衣换成了水色的长服,但还是一样的亲切笑容与绝世容姿。原来流都口中的“阿罗”是旧襄的国师镜魅罗,那个传说中仙人下凡的镜魅罗。

  按奈着心中的讶异,我随乐起舞,又刻意柔顺婉转的回答着羽国大臣们的问话,不论他是阿罗或者镜魅罗,那都与现在的我无关。我所要全心注意的,只有羽帝。我必须杀死他。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想活在回到流焰谷去找流都,从此与他长相厮守。

  趁着羽帝去宠幸玉妃的时候,我悄悄潜入乾殿,观察乾殿中的每一处。这是身为一个刺客所必修的功课,每多了解一些,就是为自己的任务完成以及顺利的逃脱多一分把握。

  过几天,等羽帝终于召见我的时候,我相信我已经准备好了。

  除了必然的诱人打扮之外,我在自己身上熏了香。香的名字叫做缠绵,是可以挑起人的欲望的诱惑之香,人一旦产生欲望,就会失之冷静,也就容易被我勾魂。羽帝这样的人,应该自制过人,也许不会被着小小的缠绵引诱,可是我知道乾殿寝宫的窗外种着许多谜迭香,能够将缠绵的药性放大数倍,也就是把我成功的机会增加了许多。

  万事具备,我穿着几乎什么也不能遮掩的绯红罗纱,扭动着我的细腰,妖娆娉婷的踏入乾殿羽帝的寝宫,谁会想到可以杀人的流光就戴在我的发间,透明的发簪连着一道璀亮精致的细长银链盘绕在乌发上,他们都以为只是一样别致的发饰呢。

  在榻前跪好,等了一会,羽帝出现了。我悄悄的抬眼看,他披着月白的浴衣,略有些湿意的薄衫帖服在他身上,显出年轻健康的躯体轮廓。他的脸上仍是带着淡金色的面具,也不知道面具下的他究竟是怎么一副模样,也许等我杀死了他,可以揭开一看?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我。

  “奴家只有一个小名,叫细腰。”我故作羞涩的回答。

  “细腰,这倒是个好名字。真是人如其名呢。” 他伸手抬起我的脸,视线对望,我看见面具后那双深褐色的眼却是极美丽的,但那样的强势目光却是让人难以忽视的。

  他似乎在想着什么,我不确定缠绵香气是否起了作用,只好安静的等待,过了一会,他突然收回手,冷冷的说:“下去罢。”

  我一阵愕然,我以为就算没有缠绵熏香,他多少也会对我起一些欲念。虽然从容貌上来说,我不是最美的,但是男人对新奇的事物通常总是很有兴趣,比如楚国之外如此罕见的细腰,这一点,从我在羽帝的庆功宴上看那些大臣们的反应就知道了。

  可是他似乎是确实对我没有兴趣。

  我倾身向前,几乎贴在了他的腿上,好让身上更多的缠绵熏香传入他的鼻端,刻意娇声的喊着:“王上!”

  他厌嫌的后退几步,道:“出去!”

  我不禁有些气馁,但作为一个优秀的刺客,我不会冲动行事。羽帝是一个很强的男人,没有把握我不敢轻易出手。于是只好低头叩首,退出殿外。

  我并没有真正退走。我不相信熏香对他没有任何影响,尤其是混入了谜迭香香气的缠绵熏香。即使他能够不对我产生欲望,但他也许会召见他宠爱的妃子,那同样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甚至比我被他宠幸要更好,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并不是真的就愿意与流都之外的男人发生肌肤之亲。

  我耐心潜在乾殿旁的阴影里,仔细的聆听殿里的动静。很长时间,羽帝并没有传召任何妃子,在我几乎就要放弃时,我忽然看见有一道人影从乾殿里闪出,月光下淡金色的亮光一晃而过。

  是羽帝!我心中一阵暗喜,看来他也许是要去找最受宠的玉妃。

  远远的跟在他身后,为了躲避巡逻卫兵的视线,身体弯曲成各种不可思议的形状。犹如黑夜里的影子,轻巧的不发出任何声息。这样跟了一会,才发现他的目的地并不是长乐殿。一直向着皇宫的西北角落走去,越行越是僻静,等到那宫殿的轮廓隐约在望时,我这才意识到,羽帝的目的地莫非是镜殿?

  镜殿的主人,是旧襄的国师镜魅罗,流都的朋友阿罗。

  可是,羽帝为什么要去找镜魅罗?难道他对镜魅罗有绮念?

  虽然我只来了不久,但宫中的传闻我听说了不少,大家都说羽帝是想把镜魅罗收做男宠。他们这样说的时候,我表面上总是附和着,但心里是不屑这些谣言的。

  他是流都的朋友,流都的朋友怎么会做人男宠?

  可是,现在眼看着羽帝走入镜殿,我有些不确定起来。

  犹豫间,羽帝已经进去好一会了,也不知会发生什么。我一咬牙,从头发上悄悄的取下流光,紧握在手中。

  无声潜到镜殿的主殿一侧,凝神侧耳倾听。

  隔着窗,听见暧昧的喘息和模糊的低语,分明是羽帝和镜魅罗的声音。我心中一震,想不到羽帝与镜魅罗之间确实有着众人传言的非常关系。

  同时又心中一喜,这正是我刺杀羽帝的最佳时机!

  悄悄把窗推开一隙,从窗缝中望去,朦胧的夜珠隐约照亮室内,床榻上两具躯体相拥在一起,极尽缠绵,空气里充满了熏香与情欲混和成的淫靡味道。衣衫散落在四周地上,我甚至看见羽帝那传说中从不脱下的淡金色面具也被丢弃在未曾合起的寝殿门外。

  伏在上方的身躯动作愈加激烈,镜魅罗婉转承欢,他的脸略侧向我,失神的双眼半合起,绝美的脸庞惯常的微笑不再,有的只是无限的柔情与迷醉。这样的镜魅罗让我一阵愕然。

  “啊……碎羽……”伴随着羽帝高潮的喘息,欢愉的呻吟从镜魅罗口中溢出。

  羽帝的身形猛然僵硬,他伸手按向镜魅罗胸前。

  “碎羽是谁?”他问。

  就是现在!再也没有更好的机会了了。我一下子推开窗,手中流光已如一道真正的流光般直射向羽帝后心。

  似是察觉到凌厉的杀意,羽帝猛然回过头,那张没有戴着面具的脸正对着我。

  怎么会……

  我一惊,手不由抖了一下。

  下一刻,我看见一朵血红的花绽放开,镜魅罗在这一瞬息推开了羽帝,流光刺入镜魅罗的惨白削瘦的身躯,几乎刺穿了他的右肩。

  同时,他左胸上一道半指长的伤口,突然流出了猩红的液体。
07
忘忧(御槿)

 

  夜里,我被嘈杂的声音惊起。

  仍然是睡意朦胧,揉揉眼打了个呵欠,从床上坐起,赤着脚踩在地板上,一阵寒意从足底涌上,让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瞬间也清醒了许多。

  隔着窗纸,看见外面火光晃动,还有许多刻意压低了嗓音的说话声。

  奇怪,镜殿即使白天也总是很安静的,几乎从不会有人来,为什么今天晚上这样的热闹,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离!阿离!”我高声叫唤。

  我记性不好,老也记不住宫里的那些人,但是镜、阿离、龙吉还有御兰他们四个人我是记住的。

  镜是我的朋友,阿离是我的侍从,龙吉是阿离的朋友,御兰是我的弟弟,现在变成了我看不见的仙人。

  偶尔我会苦恼我的记性不好。我一直在看一本书,很想知道后面的故事,可是我每天早上起来,就怎么也想不起来昨天看的内容,于是只好重头看起。阿离安慰我说,我并不是天生就记性不好的,是因为从前受了很重的伤,镜为了救我让我吃下忘忧花,所以我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忘忧花生长在很高很高的山上,十年一开,花开一个时辰即谢。忘忧花只有一片花瓣,颜色鲜红娇艳,看起来就好像一滴血珠一样,所以人们又说,忘忧花是天上的仙人滴下的血落在凡间变成的花。忘忧花可以起死回生,也可以令人遗忘一切,它既能让人忘却身体的痛苦,也能让人忘却心里的痛苦,所以叫做忘忧花。

  虽然十年一开的忘忧花很珍贵难得,但是襄宫里还是存了几朵。襄王命人守在忘忧花前,花一开就摘下,盛入冰晶盒里,花就能完好的保存着,放几十年也不会失效。

  阿离说,那时候我伤的很重,匕首划破了我的手腕血脉,我被发现的时候,血几乎把整个长乐殿的浴池染成血池。当时大家都吓呆了,以为我必死无疑。阿离慌慌张张的去求镜救我,然后镜就让人拿来忘忧花给我吃下去。后来我就好了,只是以前的事情全部都忘光了,现在也老是记性不好。

  但阿离说,我这记性不好的毛病会慢慢好起来的。我想他是对的,近来他说的很多话我都没有忘记,比如关于忘忧花的事情。

  打开门,看见院子里站了许多侍从,隔着门洞又隐约看见院外有卫兵拿着火把走来走去的。镜住的主殿灯火通明,一直有人捧着各种东西进进出出,隔着很远我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

  “阿离!”我又喊了一声。

  阿离睡在殿后的偏屋里,平时我一喊他就会过来。可今天晚上不知为什么,我已经第二次喊他了,他还是没有出现在我面前。

  这时候有人急匆匆要从我面前跑过,我一下子挡在他面前,我问他:“看见阿离了吗?”

  “不认识,别挡路。”他不耐烦的推了我一把。

  “你是谁?你们这么多人在这里做什么?”我没有被他推开,继续问他。

  “啊呀,你快点让开。有人行刺王上,要传御医呢!你别站这里碍手碍脚的,若是耽误了事情,你担当的起吗?”那人又更用力的推我,我故意往旁边一侧身,他一个落空,往前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在地上。等稳住了身子,他回头愤愤的看着我,说:“真是个贱人,等回头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一边说着,一边急忙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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