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谁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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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谁敌-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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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发现自己竟望得有些失神,咳嗽了一下,赶紧打消了这无端的思绪,道:“半个月,足矣。卷哥也能把杨总管安全送回京师了。我现在好奇的反而是你的立场……你不怕方应看怀疑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顾惜朝轻轻地哼了一声。
一个人想要在这多变的江湖中生存,并且花尽量少的力气比别人都生存的更好更稳固,只有选择加入一个势力,寻找一个依傍,借助一些力量——那如果同时加入几股势力呢?
最后的结果究竟是八面玲珑,还是腹背受敌?
戚少商没有再问,而是提出了另一个在他心中盘旋已久的问题:“烧掉惜晴小居的人就是你自己,是不是?”
顾惜朝微微地震了一下。
风停在他背后。
风让他飘飞的衣袂说着话。
可他自己并没有回答。
他只是从袖中取出了一枚陶埙,双手举起,就到了唇边。
然后他侧身,就对着这风中的竹林吹奏。
黯然,清越。
伤感,英烈。
他是望着那曾经埋葬了他最初最真之爱的方向吹奏的,是为心间最美的一抹红颜而奉着深情的挽歌。
这一阕悲曲,令戚少商宛觉自己已度了百年,梦了百年。
百年如一箭。
箭不回头,开弓便离弦。
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戚少商觉得顾惜朝变了很多。
但又觉得,其实他一点也没有变。
当顾惜朝决绝地点着那把大火的时候,他是否已决定了不问前尘,不留后路,把所有过往都一并祭奠?
埙声,于幽怨中隐吐深情,于高远中暗含激越。
——深藏着吹奏者的心和志,也撼动着听曲人的意和神。
就如临崖一偈,亦似一梦浮生。
就在此地,此时,戚少商听着这样的一曲,不由忆及自己半生际遇,跌宕浮沉,而遇上眼前这个人,究竟是否天意?
假如是,这天意又深种着怎样的天机?

翌日。
神通侯方应看赴折虹峰祭母,于途中感染风寒,遂上折称病,回府静养。
与此同时,岁币被劫一案经由刑部“追查”历久,终于“告破”,赃物无法追回,涉案“贼匪”七十九人俱被拿获,处斩立决。
半月后,立节中郎将顾惜朝奉旨出京,南下杭州造作,督办花石纲。
京中各明暗势力借此各自重整,暂归平静。
至此,方应看一石多鸟借机剪除异己、打击京畿各江湖力量,从而迅速扩张势力的计划暂告中止。
他本来说不定真能笑到最后的——如果不是他野心太大,又走得太“急”的缘故。
又可惜,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一场风雨欲来的烈血风暴逐渐散去,静如平湖的京师,重又暗蕴起新一轮的波诡云谲。

——————我是梦游告一段落,努力向剧情狂奔的分割线,卡卡——————

一艘官船顺运河水路悠悠南行而来。
时已深秋。
出得汴京城后,京杭运河两岸,满目风物日渐萧疏,更兼连日阴雨绵绵,怎不让人望之徒生愁绪万千!
船前甲板上的青衣男子,负手伫立,任由斜风细雨沾湿了衣衫,却似浑然不觉,只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水雾迷漫的前路。
——仿佛那里正有一片大好风光,等着他去踏足,去探询,去获取。
第十六章、同路与同行

1、

江南,初冬。
几只官船悠悠划破了峭寒无波的江面。
远望停云平楚,渔村远树,如一卷铅华落尽的“水瘦山寒”图,两岸成片的花木早过了醉倾流霞的氤氲良辰,在几点昏鸦的嘶鸣中,天地间浸透着十成十的苍凉古意。

自顾惜朝领命出京,一路行行止止,顺江南下,已过了十数日光景。
身负着皇命的“要紧差事”,这位主事的立节中郎将却不徐不急,不紧不慢,每天凭栏小酌,倚舷读书,饶有兴致地欣赏两岸水光山色,遇到所经名胜处还要下船游览,好不意态悠游。
一干随行虽个个心有疑虑,却也无人敢问。
谁让这位顾大人现今是朝廷“重用”的“红人”呢?
方小侯爷的“交好”,蔡太师的“举荐”,诸葛神侯的“奉旨任命”——能同时和这三位扯上密切关系的人,当今世上只怕也数不出几人来。

这一日中午,小雨初晴,顾惜朝又令泊舟江湾小事休憩。
他先命人去船舱里搬了一坛酒,又叫人治器布菜,不消半盏茶功夫,便有湖州白鱼、西湖醋鱼、徽州鳜鱼、松江鲈鱼等各一碟端了上来,就这么长长短短地摆满在船头,用以佐酒。
待一切置办停当,他屏退众人,施施然坐下,拍开坛口封泥,自取一只酒壶斟上,往杯中倒满,却并不急饮。
随着奇异浓炽的酒香在空气中迅速飘散,江岸水雾弥漫处,竟赫然出现了白衣白马一人一骑,挽缰朝此缓步走来。
船后,眼尖的官兵中惊起了一阵悚动。
船头,闭目跌坐的青衫男子却安然若素,状若未闻,甚至还以箸击杯,就着节拍曼声吟起诗来:
“金簇雕弓射天狼,羽骑千群把臂苍。不知秣陵冬晓处,可似京中——”
岸上牵马的白衫客已至江堤尽头,此时突然足尖一点,身形离地拔空而起,转眼掠至了江心官船近处。
“别……恨……长。”
顾惜朝微微抬眼,唇间怅然轻吐出最后三字,叹息般一挥袖摆,将案上一只空碗扫落了江面。
那凌空而来的白衣人一跃数丈,已稍有力竭身沉之态,正值那看似无意扫落的瓷碗飞至脚下,深远的眼色蓦然一亮,足下已借这半方之力重新腾起。
吟到“恨”字时,人犹在船舷外。
吟到“长”字时,人已立于甲板上。
一身白色衣袍被水雾江浪打得半湿,又被冰冷的江风吹得紧紧贴在肌肤上,这人却仍是说不出的适意潇洒。

船上的人都屏息看着他。
他出名很早,也已很久。但他却仍拥有一张历经沧桑而波澜不变的容颜,和一双始终明亮的眼。仿佛那些个惊天动地的大杀大劫大起大落,都不是发生在他的身上;又似乎这世间再大的狂风巨浪,都无法侵蚀他一星半点。
过去的已经过去,将至的仍未开始。
——戚少商无疑是个只要现在的人。
现在,今天,眼前。
他,策马,负剑,行于江南。

2、

就在众人惊疑不已的目光中,戚少商已稳步走上船头,旁若无人地坐了下来。
只见他提起酒坛,握着桌上空碗,自己给自己斟了一碗,仰首便喝了下去。
一碗饮尽,他半点没有问问主人家的意思,倒是接着频频斟酒自酌,闲散惬意,竟好像到了自己家里一般。
更奇怪的是“请”他喝酒的主人!
——顾惜朝竟也不说话,只是懒懒地斜靠在舒服的椅背上,以袖掩唇,不动声色地眯眼看他一碗接一碗。
足足喝了半坛,戚少商这才满足地放下酒碗,举起了筷子。
伸箸在桌面转了两圈,却好象找不到可落筷处,他毫不掩饰地露出一脸遗憾,唉声一叹。
顾惜朝看在眼里,突然放下袖子开了口:
“这么多种鱼,竟无一种能下酒么?”
戚少商朝他看了一眼。
大大的眼睛里分分明明写着四个字:明知故问。
顾惜朝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淡淡问道:“这酒如何?”
“还是那个味儿!”戚少商这次答得很肯定,也很干脆。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山长水远的,你好一番心思。”
“好说。”顾惜朝一牵嘴角,换了个姿势向后靠了靠。
戚少商这才注意到他领口的一圈黄|色细裘。
冬寒渐深,这人竟又穿上了昔日的那袭旧衣,容色沉静如洗,眉宇间含一抹峭然的傲,顾盼之间那一段风流自许,与当年别无二致。
未及收回目光,却听顾惜朝轻咳一声,问道:“是去办你的事,顺便跟着监视我,还是跟着监视我,顺便去办你的事?”
戚少商脸色一凝,眼睛却亮了。

京中局势瞬息变化,一日千里。
半月前,杨无邪已由雷卷亲自护送回京,与戚少商一同返回了金风细雨楼,他才终得以将那口“杀友夺权”的硕大黑锅彻底脱下了身。
重回风雨楼后,他一面迅速重整要务,一面着杨无邪坐镇楼中暂代指挥调度,并请雷卷率小雷门弟子暂留京中策应万全,同时暗访神侯府与诸葛先生等秘商机宜,将一切安排妥善后,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往江南。
戚少商很清楚,方应看被“密函”所胁正浑身不自在,又传来了方巨侠将要回京祭妻探子的消息,有桥集团势必在短期内羽翼难伸;六分半堂因被顾惜朝栽下劫掠岁币的“莫须有”之罪,雷纯和狄飞惊迫于蔡京的压力,惟有壮士断腕,将浙江分舵外姓弟子一干人等解送入京“顶罪”,元气大伤;再加上小雷门雷家势力的插手,牵制了唐门的力量,令其不得不由锋芒进取转为伺机暗伏;更兼此前温家“老字号”的“天涯海角、温氏双平”两兄弟业已为天下第七之事秘密入京,亦是一股不可忽视的暗流。
金风细雨楼一场骤起骤息的突变,恰恰令各股错综的势力就此形成了微妙的平衡,各自小心自处,均不敢有半步行差踏错——须知牵一发而动全身,任谁也不会蠢到在风口浪尖轻举妄动!
跟诸葛神侯和无情他们的长远隐忧不同,对于这种局面,戚少商则表示乐见其成。
而且简直相当满意。
所以他这次出京,走得虽然匆忙,却也十二分放心。
——这一段可数的“风平浪静”,起码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故此对于顾惜朝的这个问题,他特意用了种很特别的方式来回来:
“既然同路,何不同行?”
风清冷。
江水寒。
顾惜朝仿佛没有听清这句飘散在江风中的话。
他抿唇不语,左手屈于膝上,右手缓缓倾壶,自引一盏。
(又或者,这就是他的回答?)
良久,他突然抬手遥遥一指:“你看这岸边枯树,寥落垂败,可还救得?”
戚少商一怔,转而认真道:“严冬之后,春回大地,岂有不活之理?”
“若是根死,如何救得?”
他追问,尖而锐。
“那就挖去腐根,新植一株!”
他作答,坚且定。

3、

这样的一条九现神龙,殊不知在那个小甜水巷的子夜,会不会差点真被他一剑斫下了那个赵姓昏君的项上人头?
顾惜朝不再问了。
他敛目,展眉,举杯,一口便干尽了杯中酒,唇边犹有笑意。
酒罢倾颓。
戚少商深深地看着他的眼。
——是不是只有戚少商看见了顾惜朝眼中的光芒?

就在这光芒从锋锐转为狡黠的时候,戚少商看到了一只伸到自己鼻尖下的手:
“拿来。”顾惜朝平摊的五根手指清癯而文秀,可冷冷瞪眼的样子却老实不客气。
“什么?”戚少商唬了一跳。
“酒钱。”答得好不笃定。
戚少商的脸立刻苦了下去:“这个,这个……”
“你劫的岁币都花完了?”
——这句话,顾惜朝是用无声的唇形问出来的。
戚少商的额头上已经开始出汗,继续呵呵苦笑:“我……可以洗碗。”
“不必了。”顾惜朝促狭地一笑,“我只剩七只酒碗了,三日后就到杭州。”
说罢他随手拎起桌上戚少商喝过的那只酒碗,朝堤岸的方向一努嘴:“戚楼主记得,共须赔在下的八只酒碗。”

接下来的三日,戚少商顾惜朝二人一个驾舟,一个策马,也并不见怎么刻意相携,各朝杭州行去。
只是每到晌午饭时,船上的那个都“照例”泊舟小憩,岸上的那个则“刚好”不期而至。
在一船随行官兵的眼里,这两人偶尔机锋论对,大部分时候则是相对痛饮豪酌,看起来倒是默契得很,也疏朗得极。
其实有一种感觉戚少商和顾惜朝都有,只是不曾道明,那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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