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侠可能会遭不测!”戚少商几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铁手立刻追问:“可是顾惜朝所言?”
戚少商沉默了一下,先是点头又再摇头:“我也是推测。”
铁手皱了皱眉道:“方应看一直韬光养晦,深沉叵测,这一次却只怕是真的要出手了。”
“我只怕他不出手。”戚少商道,“他最好早点忍不住!以他的身份地位,却和金人勾结,要做金人的内应……他一直都隐藏得很好,美名自己留,恶事别人做,这一次,不知又让会多少人来做他的踏脚石!”
他把“踏脚石“三个字说得特别重,似乎意有所指。
“他的手脚已伸到杭州了!”铁手容色一敛,肃声道:“世叔担心,他此次染指江南,是早有远虑,别有所图——”他犹豫了一下,“恐怕……恐怕是为了日后——”
戚少商听出了他话中之意,亦与自己所虑相符,当下两人各自沉吟,一时间竟没了言语。
半晌,铁手才道:“慕容氏盘踞江南多年,在朝在野的势力都十分庞大,与神通侯府又有着密切的牵连,方应看首先要拉拢或对付的,应该就是他们。”
戚少商表示赞同:“能控制慕容世家,便能一掌这大半江南武林。”
铁手这时突然想起了什么:“方才你以六扇门的暗号手势示意我放走那人,莫非是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不想打草惊蛇?”
戚少商会心一笑道:“虽然还不能确定,但起码能排除一些旁支末节了。”
“哦?”
“开始我本怀疑是慕容枫带人前来发难,或是杭州地界的白道弟兄拦劫,但他们交手的情形却不太对劲。”戚少商的目光变得深沉,“即便如此我仍是不能确定,直到最后你放走那黑衣人时,我注意到了顾惜朝……”
他深吸了口气,这才一字一字道:“他已准备好杀人灭口。”
——没有人会注意到夜幕中顾惜朝那几不可察的微一拢袖。
——只除了他,戚少商。
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那轻轻一动后隐藏的冰冷杀机,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一记神鬼夜哭啸彻天地的森森死意。
那般决绝,那般无情。
他戚少商便是终此一生也无法忘怀。
一瞬间,戚少商眼中浮现的阴翳让铁手都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你是说,顾惜朝是在故弄玄虚,贼喊捉贼,有意栽赃嫁祸?”
“很有可能。这样一来,他就能将这批花石纲顺利劫走,并把这口黑锅扣到慕容世家的头上。”戚少商苦笑,“当然,再退一步,说不定还能扣到武林白道、金风细雨楼——以及我的头上。”
铁手心下猛地一惊。
他忍不住抬眼上上下下仔细端详了戚少商一遍:眼前这个人,曾于意气风发时从云端跌至谷底,历尽无数艰劫,从绝望中奋起,又于绝处逢生,不复是当年仅有一腔热血豪情的草莽英雄汉,而变成了更为深谋远虑、心机深沉的白道圭首、真正领袖。
想到这里,铁手不由感慨万千,道:“顾惜朝和方应看联手挑起了唐门与风雨楼的仇怨,驱逐蔡京,扳倒六分半堂,却对你手下留情,我本担心你顾念于此轻信于他……大师兄却说我多此一虑,看来果如他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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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是醉还是毒
1、
戚少商不以为意地一笑。
他在思考着另一个问题:像方应看和顾惜朝这样的人,他们懂得适时铲除对手,隔山打牛,借刀杀人,步步为营,不择手段,让自己的损失减到最小;并且为达目的,什么都可以牺牲,可以践踏,可以抛弃——狠就狠得六亲不认,辣就辣得杀伐果断,毒就毒得斩草除根——
你能说他们是卑鄙无耻的小人,还是聪明绝顶的人杰?
他们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他们也必然有些地方不一样——这一点,戚少商很肯定。
正沉思间,却听铁手问道:“你的事办得如何了?几时回京?”
“还算顺利。”戚少商顿了顿,打趣道,“京师有诸葛先生和四大名捕坐镇,我放心得很,也不怕在这江南锦绣之地多待几日。”
铁手郑重道:“你怕是轻松不得。他们要撼动风雨楼,你又何尝不在掣肘着他们?我出京前,有桥集团已重新调派了精锐,新晋了不少高手,六分半堂亦在暗中部署、重整羽翼,幸而有杨总管在京师内的牵制,世叔和我等方能轻松许多。”
戚少商却呵呵一乐,眨眼道:“那你们要如何谢我?再送一枚御赐平乱珏于我可好?”
铁手不禁开怀莞尔,气氛一时轻松了许多。
两人边说边行,直到天色微明,才赶上了前面的顾惜朝,在离杭州城十里外停了下来,照铁手的建议没有进城,而是就地找了家清静的驿站,卸车驻扎下来。
算起来扬州府衙的押运官差还有四五日方能抵达,众人便在驿站内稍事休整。
这其间铁手日日早出晚归,外出查探。
顾惜朝则要么闭门读书,要么带着几个随从大摇大摆地进城游览,也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只是自那一晚之后,他对戚少商的态度变得十分冷漠,连吃饭也不肯跟他们一张桌。
——总是被人这般横眉冷目地对着,纵是戚少商再坦然洒脱,也难免有些不自在起来。
很多江湖人在不太自在、心情欠佳的时候总是想喝点酒。
戚少商也不例外。
其实自他入主金风细雨楼后已经很少喝酒了。
因为酒会误事,也易乱性,身为京师群龙之首,需要懂得克制和自省,容不得半点行差踏错——他的身份要求他必须在任何时候,比任何人都清醒。
即便在“醉”卧美人膝的时候,其实他仍是“醒”着的。
在无数个这样清醒着无眠的夜晚,他都无一例外地怀念起一种镪水般烟霞烈火的酒。
醒远比醉痛苦。
好在这驿站虽不起眼,却有一个相当不错的厨子,几个下酒小菜做得绝不输楼外楼的大师傅。
尤其是今天,戚少商还找到了个陪他喝酒的人。
——铁手虽不嗜酒,但他却有个嗜酒如命的三师弟喜欢拉他对饮,所以他的酒量也被练就得不算小。
但当他看到戚少商喝酒的那般架势时,还是忍不住惊愕。
“你喝的那是水,还是酒?”他问。
戚少商咧开嘴笑了笑,又干了一杯:“世上哪还有不掺水的酒,只除了旗——。”
话音嘎然而止,他突然说不下去。
杜鹃花的清香和红烧鱼的浓香,糅合酒的醇香,钻进了戚少商的脑子,也飘进了戚少商的鼻子。
所谓“杜鹃醉鱼”,其实不过是因为杜鹃花瓣含有微毒,游鱼吞食后便如醉酒般昏迷,纷纷漂浮于水面——
只是有时候人们根本不想分清,那是醉,还是毒。
驿站的那个矮胖厨子正搓着手,笑眯眯地站在桌边望住他们,眼睛几乎成了一条缝:“听说,戚大侠爱吃这个。”
听说?听谁说?还能有谁知道?
戚少商一抬头,瞥见了不知何时起立在楼梯上的一抹青影。
2、
“你——”戚少商猛地起身,却又突然坐下。
铁手的脸色跟着变了。
就在这时,“通”一声巨响,头顶上的楼板突然裂开了一个大洞。
从二楼疾坠下一条黑影,正落向他们的头顶!
戚少商和铁手的反应何其迅速,立刻飞身后掠,转眼已各退出数尺——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的身形虽仍是潇洒,却显得吃力了不少。
楼上落下的那人急如飞砣,坠似千钧,眼看就要把那张放满酒菜的桌子砸个稀巴烂,胖厨子又惊又惧又心疼,忍不住“啊”一声大叫起来。
谁也没想到,那人的身法诡异万分,一只足尖甫一触及桌子,便瞬间泄去了全部劲力,整个人燕子般轻弹而起,凌空飞了出去,连桌上的酒水汤汁都未曾溅出一星半点——连铁手望见,都忍不住心中暗叫了一声“好”。
正当所有人都被这人一身诡谲的轻功夺去注意力之时,这人却没闲着,两手一合,又倏然分开,“轰”的一声,他两手之间突然爆开了一朵“花”。
——一朵由无数不同形状、不同大小、不同类别,而且淬有剧毒的暗器组成的“花”: 飞钉、牛毛针、铁蒺藜、断魂砂……每一星每一点上都闪烁着绿森森蓝莹莹的毒液。
这朵“花”已经开放,而且越开越盛,越开越大。
艳得那么毒,毒得那么艳。
漫天空气“嘶嘶”作响,这一蓬密集如雨的暗器分做不同方向四散飙射开去。
“叮!”顾惜朝眼中狠色立现,拔剑格挡。
“嗖!”戚少商苍白着脸奋力腾身而避。
“噗!”铁手咬牙祭起一掌,以雄浑的掌劲劈歪了暗器的走向。
“咚!”胖厨子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也不知是不是已经被暗器击中,无辜丢了性命。
来人是唐门的人!
——险险避过这蓬追魂夺魄的暗器“花雨”,铁手看清那人的出手,立即做出了判断,并且迅速抬头和戚少商交换了一个同样的眼神。
那人已经落了下来站定。
他一身锦袍,看起来也不过二十来岁模样,身材修长,面目清秀,负手不语,一双极细的眼中蕴满了冷冷的杀意。
戚少商看着他,眼光十分无奈:“你姓唐?”
那人看着他,却不答。
戚少商再问:“你从蜀中来,还是川西?”
那人目色愈加阴冷,还是不说话。
铁手叹了一声,正待发话,却听顾惜朝锐声高叫道:“来人!”
大家这才想起:这本是官驿,而且驿站中本来就有不少顾惜朝带来的随行官兵——可一想到这里,包括顾惜朝在内,戚少商、铁手三人的脸色同时沉了下去:方才这么大的动静,却不曾惊动驻扎守卫在外的官兵,这岂非太不合理,太不可能?!
“不用叫了,外面的人都放倒了。”
说这话的,竟是刚才栽倒在地的胖厨子。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重新坐了起来,只是爬不起来。
——笑得爬不起来。
“唐家的毒,非唐家的独门解药而不能解——”他捶着胸口,笑得前仰后合,浑身肥肉乱颤,简直喘不过气来一样。
他边笑边指着那锦袍青年说:“你们也不用问他,他不喜欢说话,只喜欢杀人,哈哈哈!”
那青年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却笑得更欢,似乎一点也不在乎眼前正对他们怒目而视的三个人——三个虽然身份立场不同,却同样闻名天下的人。
这三个人在平时让他遇上任何一个,他可能都不容易应付,但现在,他却把他们都控制住了——这简直比他妈连睡了八个粉嫩水灵的Chu女还要令人过瘾和得意!
他越想越开心,越笑得停不住。
谁让他的名字就叫唐笑呢。
3、
“唐不笑,你的暗器虽好,还是不如我的毒管用,你服是不服?”唐笑咧着嘴对那锦袍青年说完,这才拍拍屁股爬起来,歪头看向戚少商他们。
“铁二爷,”他先朝铁手弯了弯腰,堆笑道,“今日多有得罪。方才您吸进去的菜香,不过是点暂时麻痹人神经、阻止真气流转的玩意,最多让您不知不觉美美大睡一觉便好——唐家不会与神侯府结梁子,定不会伤您分毫。”
铁手额上冷汗涔涔,正暗中勉力运转真气,欲以“混元神功”打通大小周天,将毒逼出体外,此时也不欲与他多言,只冷冷道:“你不必多说。目无王法,白日行凶,待我恢复后定会拿你们归案!”
唐笑一愣,荷荷干笑了两声,转头去看戚少商,眼中倏然闪现出凛凛杀意。
“戚楼主,”他换上了一脸阴恻恻的冷笑,“至于您,恐怕……”
戚少商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打断了他,淡淡道:“恐怕要把命交待给你们。”
唐笑终于不再笑了。
四川唐门早有觊觎中原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