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朕请国丈来,是想和国丈商量一下今年的选秀之事。朕以为宫中并不缺宫女,况且朕也有了两位妃子,所以此事你看可不可以……”
“不可!”皇帝话还未完,陆天就断然否决道。“三年一次的选秀乃祖宗定下的规矩,不可坏。”
“可是以前康王和丞相在的时候,不也都免了吗?”
“皇上!”每次提到康王和苏涣然,陆天都会提高了声调,对皇帝依旧如从前一般称呼他们,显得颇为不悦。“那俩人居心叵测,为了把持朝政,自然不会为皇上操心这些。如今,皇上业已亲政,此事有关皇威国体,自然不能再轻乎了。”
“可是,朕和皇后的感情……”
付钰书本想拿皇后做挡箭牌,岂料陆天的一句“即使是皇后,也不能阻止皇上选秀”便堵得说不出话来。
“皇上乃我大凤朝的主人,皇帝的后宫,岂能无美人?再者,以陛下的年纪,却仍无子嗣,以致大统无以承继,朝野内外人心不安。若因此而动摇了国本,伤了社稷,皇上又如何面对九泉下的付氏列祖列宗?”
“国丈教训得是,是朕的疏忽。”付钰书被他一番话数落得抬不起头来。
“陛下言重了。”
“那么选秀一事就依国丈之言,不过……”顿了一下,付钰书又道:“朕亲政才不过两年,形势刚稳,还需努力。朕不想把那么多的心力花在后宫上。所以,选秀之事,差不多就可以了。那些未选中的女子,就尽数打发回各州郡吧,不必留在宫里了。”
“遵旨。”
两人各退了一步,就此定案。
听着殿外嘀哒的更漏声,已近三更了。
“皇上,时辰不早了,是不是该歇了?”添福一边小心的给茶杯里添上新茶,一边对仍在埋头批折子的付钰书劝道。“这么多的国事皇上一晚上也批不完,不如先歇着,明日还要早朝呢。”
付钰书疲惫的揉了揉额角。“不急,等朕再批完手边的这些。”
添福瞧了一眼御案上那仍堆成小山似的黄本子,“等皇上批完,天都亮了。您呀,也就用不着歇息,直接上朝得了。”
付钰书瞪他,“添福,朕怎么觉得你越来越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哪敢呀!”添福厚着脸皮诌媚道:“奴才这不是担心皇上的龙体吗?”
“其实,朕也觉着累。”出神的望着殿中昏黄的宫灯,付钰书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喃喃低语:“可这偌大的宫殿,哪里又是能让人安心休憩的地方?”
“皇上……”见着这样的付钰书,添福心里一酸:“皇上,奴才从小跟在您的身边,您待奴才好,从来不把奴才当奴才看。奴才也明白您的心思,您的苦。但是有些事,您想得、做得;有些事,就算您是皇上,还是不能想,不能做。皇上,主子,您……您就放过自己吧!”
“你这奴才,胡说什么呢!”被添福的话触动,像要掩饰什么,付钰书微微笑骂的转开了话:“好了好了,朕答应你,朕去休息。”
说罢,搁下朱批,起身。
“皇上,今天淑妃去了宁德殿。”跟在身后的添福突然说道。
“宁德殿?她去德妃那里做什么?”付钰书微微皱了眉。
这个淑妃是中书省林仑的次女,和德妃一样,都是为了平衡朝中势力而纳入宫中的妃子。不过,虽然同是名门闰秀大家之后,淑妃却天真过度、娇纵有余,反观德妃,却是宁静素雅,不争不求。两相比较,付钰书自是比较欣赏恬静的德妃。
“这个奴才倒不清楚。只知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添福毕恭比敬的回话,语中却有压不住的隐隐笑意。
“是吗?”付钰书看他想笑又不能笑的样子,想了想,挥手道:“摆驾宁德殿。”
宁德殿前,一白衣女子莲步轻举,逶迤而来。
“臣妾恭迎皇上圣驾。”
“免礼。”付钰书含笑扶起德妃,轻牵着她的手进了宁德殿。
寝殿内,早已备好了几样点心和酒菜。
“皇上为国事操劳到深夜,想必也饿了,要不要先用点宵夜?”
“不必了,朕想先沐浴。”付钰书摆手拒绝,他并没有用宵夜的习惯。
“好的,臣妾已命人准备了热水。”
德妃也不勉强,微笑着召来女侍,侍候入浴。
03
回来的时候,德妃已经洗手焚香坐在琴台前了。
待付钰书坐定,德妃微一欠身,问:“不知皇上今天想听什么?”
“随意好了。德妃的琴艺,朕从来都是心服口服的。”
“那就一首长相思吧。”言罢,她指尖轻拔,弄出悠悠琴音,寂寂长夜里,格外婉转缠绵。
付钰书一边听琴,一边浅酌。番邦进贡的葡萄美酒,酒味清醇,回味持久,却并不醉人。
“下月十五,李、卫两府联姻,朕也该备一份厚礼才是。”听了一会儿,付钰书突然开口道。
琴声一滞,德妃起身盈盈一拜,道:“臣妾在此替父亲和清聆先行谢过陛下的恩典了!”
微微摆手示意她起身,付钰书盯着手中的碧玉杯,清冽琼浆在杯中轻轻摇荡,荡碎了一弯月光。“朕听说,李府的这位二公子原是你的未婚夫婿。”
“不敢有瞒陛下,臣妾与他曾指腹为婚。”德妃轻声答道,“不过,臣妾既已进宫,这婚约自然只能由小妹清聆代为履行了。”
“是吗?”付钰书的目光飘向窗外,“那德妃为何要入宫呢?当年,朕点的是卫将军家的四小姐……”
“能够侍候皇上,常伴君侧,是臣妾的福气。”一句话,避重就轻。
付钰书摇头,轻叹口气。
记得那一年,为了平衡朝中势力,填补康王和舅舅离去后留下的权力空白,自己先后钦点了中书省林仑的次女和将军卫严的四女入宫为妃。孰料到了进宫那日,卫四小姐却不知因何故突然重病,无法入宫。为了此事,卫将军甚至在烈日下跪在文华殿前请罪。念在老将军一生尽忠卫国,戎马半生,劳苦功高,并未予以追究,只让他安心回去,待四小姐养好病再择日接入宫中。
原以为整件事的真相就是这样,所以不曾在意。但当暗卫回报卫四小姐不是病重,而是宁死不肯入宫,竟投湖自尽的时候,自己确实受了很大打击。皇威,君威,都被一区区小女子视如草芥,弃之如敝屐。这教自己如何不气!
一怒之下,当即便带了禁军去了将军府。也就是在那一天,自己见到了德妃──卫家的三小姐,那个和齐瑞皇姐同样享誉京城的女子。
当时,她就等在将军府外,一袭白色羽衣如雪,见了自己竟也不卑不吭、不畏不惧,只淡淡的笑开,第一句话便是请求自己允许她代妹入宫。还记得她十分大胆的对自己说“皇上要的不过是卫严的女儿,不论是卫三小姐还是卫四小姐,只要是卫家的女儿都可以,不是吗?若由清妍替妹入宫,一来不会伤了皇上的面子,二来也算是皇上成全我父的一片爱女之心,皇上素来宽仁为怀,何乐而不为?”
那时,自己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后来,便如她所求,由她代妹入宫,封号为德妃。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琴声又起,仍是那首《长相思》。
回了回神,想起来此的目的,付钰书又问:“今日淑妃来过了?”
德妃抬头淡淡一笑,复又低下去继续弄琴。
“朕听说她来匆匆,去匆匆,你……未把她怎样吧?”
从见到德妃的第一眼,付钰书便知她不是个简单的女子。那个娇纵有余、刁蛮任性的淑妃是万不可能斗过她的。所以,他是一点也不担心她会吃亏,反倒是有些担心淑妃……当然,这些担心都是有前车可鉴的。
“臣妾能将淑妃妹妹如何?”德妃微笑的看着付钰书,“自然是热情相迎,再客气相送。”
“那就好。淑妃她只是被林仑宠坏了,任性了些,你也不要与她计较。”
“皇上不必担心,臣妾知道的。淑妃妹妹只是寂寞了,想来闹闹,耍耍脾气而已。臣妾虚长她几岁,一直都是将她当作妹妹看待的,这种小事自不会往心里去。”说到这里,德妃又深深看了付钰书一眼,“况且,这宫里的女人,哪个不寂寞呢?臣妾能够明白的。”
“……”
付钰书低着头,沉默不语。指腹无意识的轻轻摩娑着碧玉杯,视线又落在了窗外。
最后一个音节消失于指尖。
“皇上还要再听吗?”
“嗯,再弹一曲吧。”付钰书侧着脸,看着窗外出神。“德妃听说了选秀的事吧?”
“臣妾听说了。”一边回着话,手指一边按动了琴弦,玲珑的乐音自指尖倾泻而出。
“等秀女选出后,还要有劳德妃你协助皇后,一起教导她们宫中规矩了。”
“这个自然。”
“……”
话到这里,付钰书又是一阵沉默。
“德妃,你觉得朕是不是该……该有一位皇子了?”
付钰书轻咳了一声,终于还是说了。
04
“皇上登基已有八年,是该有位皇子了。”
琴声悠悠,不急不徐。
付钰书凝视着德妃,后者举首微微一笑,道:“不过,皇上若要孕育子嗣,应与皇后才对。皇后乃一国之母,身份尊贵至极,与皇上又是多年的夫妻,伉俪情深,这第一皇子的母妃,自是非皇后娘娘莫属。”
她淡然说;好象事不关已。
“再说,中宫若无所出,后宫谁人敢先有龙子?”
“皇后啊……”付钰书皱眉轻叹了声。
“永宁侯现也算得上是权倾朝野,皇上身为一国之君,应该分得出轻重才是。”
对于德妃的委婉拒绝,付钰书苦笑了笑。原来就连这种事,自己也都身不由已!
不是没有考虑过皇后。以永宁侯在朝中的势力,将来皇子若有他们的支持,必会一切诸顺。但,古往今来外戚专权笔笔皆是,他担心的是一旦陆氏有了不臣之心,反过来压制皇子的话……
想到这里,付钰书苦恼的摇了摇头,浅抿了一口酒。
皇后的情太缠绵,自己受不起,这么多年,一直觉得有愧于她;而淑妃又太任性,不懂事,不是能够养育皇子的最佳人选。只有德妃,她不争不求,宠辱不惊,如果是她的话,必能教导出一位出色的皇子来。
“德妃啊,朕还是很喜欢你的。”
这是付钰书的真心话。
然,对于皇帝的话,德妃却仅微微一笑,“臣妾谢陛下厚爱。”
曲调一转,又是那首《长相思》。
“长相思,长相思……”一壶酒下去,付钰书似是有些醉了。“长相思兮长相忆,德妃啊,你这么一直的弹着它,那人听得到吗?”
“嗡”的一声,曲断弦绷。
良久,“皇上不是在听吗?”
“朕?”迷迷糊糊的,似呢似喃,“朕不想听啊,朕想……朕想……呵呵,呵,朕什么也不能想呢,不能想……”
“如果连主人都是这样的寂寞,这个皇宫又怎么能不寂寞呢?”
德妃起身,给醉了的付钰书披上一件外袍。重又回琴台坐下,理了理心绪,起手拔弦。
宁德殿中,一夜长相思……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下了朝,付钰书一路疾行。
“国丈,你在折中所奏之事,当真属实?”
“确实属实!臣之前已经派暗探前往益州调查过。”身后随行的永宁侯答道。
付钰书身形一顿,“韩城……是在益州吧?”
“是的,韩城就在益州和颖州交界处,是两地商旅来往的重要信道。皇上是不是觉得那里有什么不妥?要不要臣再派人去查……”
“不,朕只是随意问问。”
一脚跨进文华殿,付钰书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