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朕只是随意问问。”
一脚跨进文华殿,付钰书吩咐所有人都退下。待添福小心的关上门后,他从御案上摆着的一叠奏章中抽出一本来。
“益州之事,为何之前没有人上报?一直等到现在流言都传到京里来了才肯上报!”付钰书有些气。
“大概是益州认为都只是一些谣言,不足为患,他们不想惊扰了皇上,让皇上担忧,才没有上报朝庭的吧。”
“那现在就不是谣言了吗?”将益州来的折子狠狠的一摞,“乱国者先乱思想。等到谣言四起,到了近乎乱国的地步,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皇上息怒。”
狠狠的盯着那本折子,似要将它烧出个洞来。付钰书缓缓的吐纳了几下,平息了胸中的怒气,看向永宁侯陆天。
“国丈,你可知道遗诏之事吗?”
“臣不知,也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先皇遗诏。皇上,这些都只是怀有不轨之心的人恶意散布的谣言,不足以为信,还请皇上不要往心里去。”
“如果这不是谣言,而是确有其事呢?”付钰书紧紧的盯着陆天,问。
陆天抬头,饱经风霜的脸上一双睿智而深沉的眼。
“皇上,当年是先帝亲自将您册封为太子的,这事天下万民皆知。而这所谓的遗诏,根本就没有人见过,真假尚不能定论,皇上何必如此一问?再者,江山早定,皇上您就是我凤朝的君王,陆氏一门定是全力支持陛下的!”
付钰书怔了一会儿,笑了。
这话已说得非常之清楚,无论有没有那个先皇遗诏,无论自己的皇位来得是不是正统,他陆氏一门都会、也只会支持自己!
“皇上,益州之事,可大可小,我们必须小心谨慎处理。微臣已经让益州知府好好的彻查此事,务必将所有涉嫌散布谣言的叛逆之徒逮捕、捉拿归案。”
“那个益州知府知情不早报,以致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此严重失职,罪该当诛。国丈为何还继续留用此人?”
陆天微微一笑,回道:“皇上,就算我们现在撤换下他,对这件事情的进展也无济于事了。而新派官员初到益州,是无法很快的掌握当地情况的。这样一来,反倒不如继续留用益州知府,让他戴罪立功,而朝庭只需再派一位监察御史前去监督,这样不是更好,更有效吗?”
“既然国丈都这么说了,那就这样办吧。”
扬扬手,付钰书让陆天退下了。
05
遗诏……
如果真有这样东西的话,那当年父皇的突然驾崩……
付钰书心中猛然一惊: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还记得那时的父皇虽然已是不惑之年,但身体却依然硬朗如昔。这样的人,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就突然病重,甚至等不到御医来就去了?
如此种种,细细想来,确实让人感到匪夷所思。而且,当年父皇驾崩之时,在他身边的,也只有舅舅一个而已。
想到这里,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
难道说是舅舅他……?!
不!不会的,舅舅他怎么会……怎么会……
付钰书不停的摇晃着头,想把这个可怕的念头从脑中甩出去。但心中却格外的清醒、明白,这一切都是有可能的。如果是为了自己的话,他真的会这么做的!就像这么多年来,他对自己近乎于隔绝的保护。什么事都不让自己知道,什么事都由他去做,他去承担,不管是痛苦的,还是悲伤的……
忽的,心头狠狠一疼。
“舅舅……”
是自己,他的痛苦都是因了自己……
手捂在胸口,付钰书忍耐着心中难以名状的钝痛。目光不经意的扫过刚才被自己摞在案上的奏本。
皇弟,钰霖皇弟……
如果那些事是真的……如果遗诏是真的存在……
那么,当年钰霖皇弟的事或许也是舅舅他……也是他设计好的……
钰霖之所以会亡命天涯……他的母妃──林妃之所以被赐死……甚至林氏一族被抄家灭族……
这一切的一切,也都是因为自己……因为舅舅要保护自己……
皇兄,皇兄……
钰霖皇弟,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来找皇兄玩啊!
快回去,你来找我,林妃会不高兴的。而且母后她也不喜欢……
没关系的,皇兄。咱们偷偷的,不让人发现就好了!
可是……其它的皇子们都不愿理我,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那是因为我知道皇兄是个好哥哥啊!而且,皇兄一个人也很寂寞吧?难道你不喜欢钰霖陪你一起玩吗?
……
皇兄,我有带点心来呢!我们一块儿吃。
钰霖……
“皇上,皇上……”
一个声音打断了付钰书的回忆。回过神来,发现添福就站在眼前。
“皇上,是不是该传晚膳了?”
“晚膳?”付钰书显得有些茫然。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发现已近酉时了。原来,自己居然呆坐了一个下午。
“也好,那就传吧。”付钰书先如是道,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摆手:“不,还是不用了。朕要去翔凤宫,就在那里传膳吧。”
轻叹口气,起身。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
“皇上。”
烛影摇曳,皇后清丽的脸庞在火红的烛光映照下,显得分外艳丽。略微羞涩的低下头去,轻声问道:“皇上为何这样看着臣妾?”
“皇后还是那么的好看。”付钰书微微一笑,细长的睫羽轻垂,掩去了眼中的勉强。
“皇上……”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不,臣妾能够为皇上分忧,是臣妾的福气,不算辛苦。”
“皇后。”轻轻拉过皇后的手,付钰书真心的道:“朕真的很感谢你,不管是为了朕自己,还是为了这个皇朝。”
“皇上怎么了?您怎么说起这些来了……”陆皇后有些担忧的抬头。她感觉现在的皇上和平时的皇上有些不同,但又具体说不出是哪里不同。
“没什么。”付钰书摇头,“朕只是觉得,朕有愧皇后。”
“怎么会呢,皇上。”虽然并不非常明白付钰书话中所指,但不管是什么,“一切都是臣妾心甘情愿的。”
皇后的恭顺与温柔,让付钰书握住的她的手忽然一紧。旋即,人便被付钰书拉入怀中。
“皇上……”
低低的一声轻呼,很快便被一室软语掩去。
窗内,锦衾秀帐,旖旎无限。
窗外,雨打芭蕉,残月凝霜。
“添福。”东方未白,寝殿内便有了动静。
“奴才在。”听到付钰书的声音,在外间侍候的添福一溜烟跑进来,眼角眉稍都是笑意。“奴才给皇上请安。”
“还不快过来替朕更衣。”瞪他一眼,付钰书的脸色看来有些苍白。
“皇上,奴才还没预祝皇上早得龙子呢!”话是这么说,人却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
“行了,你动作快些。”付钰书抿着唇,半晌才回了一句。声音听起来,不知怎的竟有些虚。一直到出了翔凤宫,添福这才发现自己主子的不对劲。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付钰书的脸色苍白得紧,眉头也簇着,像是在忍着什么痛苦。添福赶紧上前小心扶着,“皇上,要不要奴才去宣御医来?”
靠着添福勉强支撑住身体,付钰书痛苦的闭了眼,无意识的呻吟了一声。从醒来后,他就只觉胃部不适,腹中一阵阵的排山滔海,酸水不住的从胃里涌上喉头。
“唔……呕……”酸涩的味道在空气中传了开来,秽物吐了一地。
刚才在翔凤宫里,因为不想让皇后担心,他一直努力辛苦克制着,才没有失态。现在一离开了,就再也忍不住。
“皇上!”添福吓坏了,手忙脚乱的,后面跟着的宫人也慌成了一团。
“不要惊动……”巨烈的晕眩感袭来,付钰书挣扎着说出几个字,人就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寝宫了。宫中的御医就在床边给自己切脉。添福忧心仲仲的站在一旁,见自己睁眼,脸上一阵惊喜。“皇上,您醒了?觉得怎么样?”
付钰书躺在床上,朝他微微点头,“朕觉得好多了。不过,大概无法上朝了。你去替朕宣布今日罢朝,然后请永宁候过来见朕。”
“是,奴才这就去。”
待添福离开后,付钰书将脸转向了一旁的老御医,抽回了手。
“皇上。”老御医立刻站了起来。
“太医,朕这是怎么了?”
“回皇上的话,皇上的龙体并无大碍。只不过因为早年的沉疾,所以较为虚弱。微臣给皇上开几帖方子,慢慢调养就会好起来的。”
“真是这样吗?”付钰书盯了他一会儿,“太医有话可直言,不管你说什么,朕都恕你无罪。”
良久,御医开口道:“皇上,心病还需心药医啊!”
“永宁候陆天觐见!”
“国丈来了。”付钰书微微坐起身,靠在床头,唇边含着一抹苍白的笑。
“皇上龙体违和,当安心休养。”
“御医过来看过了,不碍事。”付钰书说,“朕找你来,是有件事想和国丈商量商量。”
“皇上请讲。”
“朕、要、南、巡。”
06
一列长长的浩荡人马沿官道蜿蜒而行,龙旗在疾风中高高飘扬,这是天子南巡的队伍。在队伍来时路的那一头尘埃尽处余下了一小队人马,十几名劲装打扮的汉子静静的站在一身锦衣华服的富贵少年身后。
“走吧。”少年转身面对背后的一干人等,嘱咐道:“从今日起,你们就称呼我三少爷。我姓付,单字玉,居住京城,家中世代行商。今奉父命去南方收银款,而你们则是我的随行家仆。记住了吗?”不消多说,这个锦衣华服的富贵少年正是本应在南巡队伍之中的凤朝皇帝──付钰书。
“遵命,三少爷。”
“嗯,很好。”站在岔路口,付钰书左右看了一下,指了指一旁的一条僻静小道,说:“我们就从这边走吧,这一路上,尽量不要引人注目。”
话虽是这么说,但这一行十几人的队伍,就算再怎么刻意掩藏,也不可能不引人注目的。说到底,还是皇帝太年轻了。
三日后,齐乐镇郊外
“三少爷,前面有间小栈,不如就在这里歇息歇息再赶路吧。”随行的禁卫右军统领吴天良提议道。
掀开车帘子,付钰书伸长了脖子看去。说是一间小栈,其实不过是间凉棚搭的小茶铺罢了。看了看天上热辣的太阳,付钰书点头:“也好,大家都累了,歇会儿再走。”
与南巡的队伍分开而行已有数日,这一路上,付钰书着实开了眼界,看到了许多从前在京城,在宫里看不到的人、事、物。
“人常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其实啊,书读得再多,还是纸上得来终觉浅,只有事必躬行,亲自出来看看,才能明白人间疾苦和民声啊!”付钰书由感而发。
“少爷说得极是。”
“天良,我们离益州大概还有多远?”下了车,付钰书问道。
“回少爷的话,据属下计算,大概还有十日的路程。”
“哦。”应了一声,付钰书又问:“那离颖州呢?”
记得那个人,好象就是在颖州吧……
“颖州和益州两郡相邻,只需再两日路程便可得到。”
点点头,“那我们过去吧。”
付钰书带头踏出一步,向前面不远处的茶棚走去。
“客倌,请问要些什么?”刚一踏进茶棚,茶铺伙计就搭着一条白巾,右手提了一个茶壶过来。“我们这里有肉包、素包和馒头,还有一些素菜,不知官倌们想要些什么?”
“不用了,我们就在这儿坐一会儿。”付钰书只坐在一边乘凉,答话的是吴天良。荒郊野外的,这些东西也不知干净不干净,他可不敢拿皇帝的性命安全冒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