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钰书从地上爬起来,“不管要关多久,朕都不可能答应!”
老者嘴角一抽,冰冷的目光似要刺穿自己的身体。他突然取下了脸上的面具。
“你──!”
付钰书倒抽口气,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退。狰狞的疤痕几乎覆盖了那人的整张脸。
“你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他指着林子前面的大片空地,冷笑。
“那里曾是我族的宗祠。当年的一把大火,烧光了一切,白骨遍地,从此草木不生。你知道吗?每天晚上,这里都能听到那些无辜枉死的族人们的冤魂的哭泣,在风中,呜呜的哭泣,日日夜夜、久久不散……他们说:复仇,复仇,要复仇……而你,身为族中后人,却不思为他们报仇雪恨,你对得起你的族人吗?!”
仿佛那片地狱火海就在面前,付钰书望着那焦黄的没有一丝生机的土地,眼里是满满的痛楚在翻腾。
“你就好好的呆在这里向先祖们忏悔吧,如果他们能原谅你的话……”
27
付钰书坐在林子里,不知道坐了多久,从白天一直到夜晚。天黑了,连颗星子也没有,四下寂静,连空气都分外的阴冷。
不知何处传来的“呜呜”声,让几乎要僵硬了的身体动了动。他抬眼看了看四周,又没了任何动静,却在刚要合上疲惫的眼时,耳边又是一阵“呜呜”声,比刚才的更近、更清晰。付钰书惊得慌忙从地上爬起来,但因久坐而麻木了的双腿让他重新摔到了地上。
前方的那块空地上,不知什么时候星星点点的亮起了青绿色荧光,一闪一闪的,那是鬼火。
付钰书害怕的往后退。
他一直往后,倒退着,直到感觉在地上移动的手掌压到了一根什么咯人的东西。细细的,长长的,像是……
付钰书僵硬的扭过头,“──啊──”
凄励的喊声瞬间划破夜空,却什么也没有惊起。
……死寂。
身体不停的被摇晃。头昏沉沉的,很重,不光是身体,连精神也是。
睁开眼,面前是一张放大的焦急的脸,是妙儿!
“妙儿,你怎么在这?”付钰书由着她扶自己坐起来。昨夜的种种恐怖依然历历在心,也不知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妙儿看到他终于醒了,终于放心了下来。笑着她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篮子,掀开盖着的白布,里面是一些吃食,然后拿了出来,一样一样摆在地上。
“谢谢。”付钰书轻轻道了谢,拿起馒头啃了一口。
没有什么胃口,自己被困在这里,不清楚外面的情况,舅舅他们应该在找自己吧?不知道会不会找到这里。
付钰书忽然矛盾了起来。他既想苏涣然找点找到自己,又怕他们找来后与这里的人起冲突。好歹,他们也是自己的族人啊……
妙儿见付钰书望着馒头失神,半天没动,轻轻又推了推他,示意他快吃。
付钰书看着这个善良的女子,忽然又想起那老者说过的话──亏妙儿为你求情,却不知道怨儿就是因你而死……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妙儿,你知道我是谁吗?”
妙儿听到笑了笑,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上画起来。
“你是表弟。”
“……”看来那人并未将自己的身份告诉妙儿。“妙儿,我从前不知道你们的存在。”付钰书盯着地上的那几个字,说:“甚至不知道北潋一族。”
“叔公说你和我们失散了。”
付钰书猜她说的叔公,指的应该就是把自己抓来的老者。
妙儿又在地上画起来,她写得很慢,字也不是很好认,但一笔一画很认真:“知道你要回来,很高兴”。想了想,她又在后面添了一句:“阿怨也高兴”。
看她提起北潋怨,那个应该是自己表哥的人,付钰书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你知道阿怨在哪吗?”她为什么还能这么开心?难道她不知道她爱的人已经……
“叔公说有任务,很重要。我等他回来。”
果然,他们并没有把实情告诉她。换做是自己,大概也不忍心说吧!
“妙儿,你知道族里有多少人吗?”
“只有阿怨和叔公。”
“那你?”
“其它人都是叔公捡来的。”换言之,即是孤儿。
见付钰书也吃得差不多了,妙儿开始收拾碗筷。见她要走了,付钰书突然想到,她既能进来,就一定知道如何出去。
“妙儿,我在外面还有朋友等我回去,你能不能……”
他的话还没完,妙儿就变了脸色,一直摇头。也不管付钰书叫喊,慌忙跑走了。
付钰书本来是想追的,可谁知他一站起来,人就直摇晃,没跑两下便不支倒地。直到这时,付钰书才醒觉自己的身体状况。
“糟糕,好象是病了呢。”
这是付钰书头一次露宿郊外,他哪曾受过这等苦。山中夜寒露重,又受了那么一场惊吓,很自然的就发起了烧。
晌午的时候,妙儿又过来送饭了。这时的付钰书已经烧得有些神智不清了,吓得她连篮子都丢了,赶紧去找人。
付钰书知道那老者来了。他又问付钰书肯不肯答应复仇,付钰书还是那句话:不!气得他甩袖走人。再后来的事情付钰书就记不清楚了。等到神智再次清醒的时候,是妙儿在身边。她手上还端着一碗汤药,正打算喂自己服下。
“妙儿?”
他们还是在那个林子里。自己身上盖着床被子,身下垫了席子,上面也厚厚的铺了一层。看来,那人是铁了心,自己不答应就绝不放人。
“是你一直在照顾我吗?”付钰书问。想来,也不会有别人了。
妙儿羞涩的笑笑,抬了抬拿药的手,示意他先喝药。
“谢谢。”付钰书诚心的道谢。
妙儿摆摆手,然后又捡起支枯枝,“叔公是好人,别怪。”
付钰书没有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
或许对妙儿来说,“叔公”是好人,又或许他曾经也确实是好人,但如今已被仇恨蒙蔽了所有的善的他,只能不停的为恶。
妙儿见他不说话,急急又推了推他,似是一定要他答应。
付钰书对她笑笑,“我不怪。”但是,王法却不能纵。
“妙儿,能和我说说阿怨吗?”付钰书不想再想那些沉重的问题。
“阿怨,很好。”妙儿红了脸。
“哦,如何的好?”付钰书故意又问。
妙儿嗔怪的瞪他一眼,认真的想了想,写道:“人好,武艺也好,对妙儿更好。”
付钰书“呵呵”的笑起来,这下,妙儿脸就更红了,扭过身去不理他。
笑了一会儿,付钰书停住。
“妙儿,你觉得复仇真的很重要吗?”
妙儿奇怪的看看他,摇摇头,写:“妙儿不懂,但叔公和阿怨都想报仇。所以,大概很重要吧。”
是吗?
可是,为了复仇,却已经牺牲了那么多的生命,包括你的阿怨啊……
28
被关在林子里的日子,除了夜晚,其实并不难过。
白天妙儿送饭来,会陪付钰书坐上一会儿,两个人可以聊聊阿怨,聊聊她和阿怨这些年来过的生活,只要他不再提出林子的事,妙儿都会很开心的什么都说。有时,付钰书也会趁机问问外面的情形,从妙儿的话里,他听出了些许的不平静。
终于,打破平静的一天,就这样突兀的来到了。
原本早就该送饭来的妙儿一直也见不到人影,付钰书忽然心生忐忑。就在他左等右盼,总也等不来的时候,妙儿狼狈的出现在他面前,一脸惊惶。
付钰书还想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事,她却急匆匆、什么也顾不上,几乎是连扯带拖的拉着付钰书冲出困了他半月有余的迷踪林。
“妙儿,你别急,告诉我,是不是出事了?”付钰书急急的问。
拉着他一直向后山跑的妙儿回头,眼里是浓浓的焦急和担忧。看着前山大宅的方向,几乎要哭出来。
见她这样,付钰书停在原地,坚持不肯再走。“妙儿,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妙儿急得跺了跺脚,弯腰从地上捡了根树枝,笔画着:“官兵来了,逃。”
果然!
付钰书心中一凛,转身就往来处跑。
妙儿当即一怔,反应过来,去追。“啊啊,啊啊!”她扯着付钰书,不让他走。
付钰书自然知道她是担心自己的安全,但他不能不去。“妙儿快些放手,让我去。”
妙儿还是摇头,一个劲的用力要把他往回扯。付钰书心里着急,顾不得许多,猛的推开了她,狂奔而去。
付钰书回到大宅的时候,铮铮的刀剑声简直刺耳。一路上过去,园子里,坡子上,甚至是门后,到处鲜血淋淋,断了气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一直奔到后院,都看不到个活人。
杀声已经离这里很近了,付钰书循声再往里去,只见一大队官兵围住了几个血人,一群人拼命撕杀,刀光剑影,带起血光无数。
“住、手!快住手!”
“什么人?”有人发现闯进来的付钰书。
“朕是……”
‘皇帝’两个字还来不及出口,付钰书就被一个东西狠狠砸在身上,痛到说不出来话。
那是一个血人,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官兵随后杀到,竟不顾被压在下面的付钰书,眼看大刀就要砍下来。跟着付钰书后面追来的妙儿一看,急了,冲上去死死抱住那拿刀人的手,半点不让他再往下砍。旁边的杀红了眼,对着她一脚踢过去。
“妙儿!”眼看着人被踢翻在地,付钰书大叫。
“皇上?!”
“住、手!”后面大喝一声。
付钰书站在廊外,妙儿就在房里,呆呆的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脸色发白,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气。太夫来看过了,之前的那一脚虽然不轻,但所幸并未伤及脏腑,并无大碍。
付钰书明白妙儿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心中百感交集。他有许多话想要对她说,可又不敢面对。
能说什么呢?虽不是有心欺骗,但,阿怨究竟是因自己而死的……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洛翊。”付钰书低唤了声。
“皇上。”来人,正是三年前派往颖州的状元公洛翊。之前,也是他在那么混乱的场面认出了付钰书。“启禀皇上,主宅已清理完毕,除就地正法的,其余乱党业已拿下,只等皇上发落。”
“他们的伤,重吗?”自己到的时候,那几个都已是血人了。
“重。但,死不了。”洛翊回道:“皇上虽然宅心仁厚,但那些人都是乱党,他们胆敢劫持圣上,实在罪无可恕。”
“都不过是些可怜人……”付钰书低叹一声,“这次的事,朕也有责任。洛卿,就将他们发配到北方大漠吧。”那儿,远离是非……
“是。”
洛翊顺着付钰书的视线,看了眼房内的人,问:“皇上,不知那位姑娘如何处置?”
“妙儿救过朕,况且被困这些日子里,也是她在照顾朕。她是朕的恩人。”
“如此,臣定会找人好好照顾。皇上离京久矣,不知打算几时回京?”这才是洛翊的最终目的。毕竟皇帝万乘之躯,在外多留一日,就多一分危险。他身负如此重责大任,还是早些把人送回宫的比较好。
“三日后吧。”明白他的担心,付钰书转身,微笑的望着洛翊:“到时,洛卿就随我一同回京吧。你在颖州的任期将满,也是时候回到朕的身边,为朕分忧了。”
“谢皇上,微臣遵旨!”
洛翊下去了。付钰书在廊外又站了一会儿,最终悠悠叹了口气,迈步踏了进去。
“妙儿。”尽量将声音放低,就怕惊到她。
妙儿抬头看着付钰书,失神了片刻,才恍惚明白过来面前的人是谁,眼神也由最初的茫然转为惊疑,再到悲伤、忿怒。
妙儿喃喃的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她无法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