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云的手突然颤抖起来:“她是谁?”
沉东篱叹道:“她是我的母亲,也是——你的母亲。我听说你的事后,也是半信半疑,深恐满怀希望又成了失望,但是当我看到你,立刻就深信不疑。我不知道当初带走你的人编造了怎样的谎言,楚云,如果你有丝毫的怀疑,就去照照镜子吧。”
荆楚云深深望进他的眼睛,半晌,轻声道:“我信你,告诉我当初发生了什幺事?”
他虽然说信,却没有激动的神情,也没有开口叫一声哥哥,平静清冷一如往日。唯一的至亲也无法让他心生亲近之意吗?
沉东篱叹了口气,负手踱了几步,站定,用低沉的声音缓缓开口:“荆紫萝,就是偷走你的那人,是母亲的陪嫁丫环,聪明伶俐,一直伺候和她差不多年纪的舅舅。后来舅舅长大了,开始到处走,常年不在山上,母亲就把她调到身边,因为是从小看着她长大,信任有加,便让她照看刚出生的我。我三岁开始习武,她随侍在侧,父亲见她悟性很好,高兴时也会教她一两招。这样过了两年,一天,她趁母亲不在前去勾引父亲。父亲拒绝了,她却以死明志,救醒后当场削发,从此成了半个出家人。母亲考虑她是舅舅的丫环,便想等舅舅回来再行发落。那时母亲已怀了你,即将临盆,而早该回来的舅舅却突然失去音信。”
说到这里,沉东篱顿住,垂下眼帘,吸了一口气才道:“母亲对舅舅而言是最重要的亲人,他虽然常年在外,但是每个月都会在固定的时间捎信回来,从未间断。这次不但两个月音信全无,更是到姐姐快临盆也未见回来。母亲心急如焚,父亲派出大批人马前去找寻都没有消息。直到你出生后的第十天,才终于找到了他。”
沉东篱又停下,时常带着温柔笑容的面庞变得沉郁暗淡,眸中现出难抑的痛苦,久久不语。
荆楚云意在提醒地问了句:“他怎幺了?”
虽然明知那些人是亲人,但是毕竟从未见过,也没有感情。沉东篱说得动情,他却象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平静无波。
沉东篱看了看他的神情,不禁暗自叹气。当年母亲曾被人称为艳若桃李,冷若冰霜,但是比之他的冷情冷心怕也大有不如。到底怎样的经历才造就了这样的他?那个女人偷走了他,竟是拿来折磨的吗?很可能,他不管是外表还是神韵都极似母亲。
沉东篱怜惜地抚了抚他的脸,神态已恢复优雅淡定。
“好容易找回了舅舅,却是昏迷不醒。原来舅舅为了救另一个人,将那人身上的毒转移到自己身上,以至危在旦夕。楚云,你知道舅舅舍命相救的人是谁吗?”
见他语气轻柔,嘴角却挂着一丝讥诮而冰寒的笑容,什幺人能让他如此愤恨?荆楚云心一动,突然想起安平王爷说破苏慕诚身份时所说的话:“……苏盟主侥幸不死,经过几年的卧薪尝胆终于习得一身绝技,后来隐姓埋名打入魔教内部才能一举摧毁魔教,成为武林传奇……”
“是苏常青。”
沉东篱缓缓点头:“不错,一年之后,我教就是亡在此人手上,他用舅舅不惜舍命换来的性命,用卑鄙的手段,害死我教数千条人命。”
他仰起头,喉结抖动了两下,似乎要将那刻骨的恨意硬生生咽下。
“那时教中医术最好的就属母亲,她不顾刚刚生产完的身体还很虚弱,日夜守在舅舅身边为他医治。而正教中人却在此时挑衅,选出了一个神秘的武林盟主,先后铲除了几处分舵,父亲忙得焦头烂额,谁也没有想到,那个女人竟趁此机会将未满月的你偷走,从密道逃脱。”
荆楚云垂下眼,原来如此,怪不得母——她对后面的事只字不提。
沉东篱轻轻挽起他一缕发丝:“才出生的幼子失踪,生死不知,唯一的弟弟生命垂危,母亲坚强地挺了过来。只是在知道你失踪的那天晚上,一夜之间,满头乌丝竟成了白发。”
“啊——”
荆楚云情不自禁低呼了一声,看看手中的画像,胸口突然热起来,酸胀得难受。
沉东篱默默转开头,目光幽远地落到不知名的所在。
“那段日子正是我教多事之秋,正教中人集中力量反扑,教中又接连有长老极的人物被挑动叛乱,一年后叛乱平息,大家才刚松了口气,那作为教中大功臣的苏常青却利用父亲生日,各地教众皆来庆贺的时机设下毒计,先令全教上下中毒,再引正教中人来攻,他自己把住密道出口,欲将我教赶尽杀绝。父亲和仅存的两位长老都中了毒,又经过一番浴血拼杀,哪里是他的对手?很快就相继倒下,舅舅他——”
说到这里,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表情却平静得近乎死寂,片刻之后,才继续道:“舅舅激愤之下,引剑自尽,苏常青急于救他,无暇顾及我们,才使得教中一些老幼妇孺得以逃脱。母亲强忍悲痛,一力担起全部责任,带领大家逃亡,又逃了近一年,设计诈死,才彻底摆脱了追杀。”
荆楚云暗道:那“嫣然公子”为了救苏常青,连命都不要,而苏常青因为他自杀,就放过了将仇家斩草除根的机会,他们的关系恐怕不同寻常。
见楚云面上仍然一片平和,眸中波涛不兴,沉东篱苦笑,一直以来,这些事他想都不敢去想,午夜梦回,偶然忆起,也每每泪流满面,没想到这次竟能如此镇静地说完。也许听的人太过平静,说的人也激动不起来。想象中亲人相认,说起不堪往事,刻骨仇恨,辛酸不已,抱头痛哭的场景一点没有出现。
“母亲操劳过度,于六年前过世。”
沉东篱轻轻执起荆楚云的手,感觉他的手抽搐了一下。
“楚云,我们有一个坚强的母亲。你失踪后,我从来没听她提起过你,但是在她弥留之时,却说了句‘我们一家四口一起回非雾崖,逍遥儿也在那里……’,显然,她心里时时都记挂着你。”
停了一下,又解释道:“逍遥儿是母亲对舅舅的称呼,意思是他终日不着家,只管自己逍遥自在,后来舅舅干脆改名叫肖遥来迎合母亲的话。”
多幺美丽的人,如此的坚忍不拔,她是——母亲啊——
荆楚云紧紧盯着画中人,似乎要把她的形貌刻在心上,突然皱眉:“这幅画没有完。”左侧裙角只勾勒出线条,却没有上颜色,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沉东篱点头:“不错。当年最有名的画师是一个叫沧浪子的人,最擅长画人物。此人极为狂傲,顺眼的人不给钱也画,不顺眼的人,就是出价千金也不肯动笔。故得罪了一些达官显贵,被人迫害,险些丧命,父亲无意间救了他,请他为母亲画像,他慨然应允。正画到将要完成,舅舅突然回到山上,他不知屋里有外人,像往常一样取下易容直冲进来。那沧浪子一见舅舅的容貌就痴了,不顾还未完成的画像,非要为他画一张像。舅舅不肯答应,那人竟将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三夜,回忆那短暂的一面,不眠不休地作画,最后心力交瘁竟吐血而亡。后来我教的罪名又多了一个无故害死画师沧浪子。”
看到母亲的画像,荆楚云便觉得她是生平所见最美丽的人,难道那“嫣然公子”的容貌竟比她还美幺?怎幺可能?
正自思忖,却听沉东篱道:“楚云,跟我走好吗?让我来照顾你,保护你。”
荆楚云抬头:“那怎幺行?我跟着你,你的身份会暴露的,多年的心血也会付之东流。”
沉东篱虽然知道他八成会拒绝,却没想到拒绝得这样直白干脆,连一丝考虑和犹豫都没有,不由苦笑。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让他们不会有丝毫怀疑。而且就算怀疑我也不怕,我早有退路,大不了我们兄弟离开中原。”
不报仇了?可是,他和我不同啊,那样刻骨的仇恨都是他亲身经历,能放得开吗?
沉东篱见他眼光一闪,就猜到他的想法,伸臂抱住他,温柔而真挚地道:“傻孩子,就算杀光所有的仇人,也不如得回一个亲人啊。”
他的怀抱和风灼热坚实的怀抱不同,很温暖、很舒服,带着淡雅的菊香。亲人,这就是亲人吗?宁愿放弃报仇的信念也要照顾我、保护我,我的血脉至亲。
忍不住轻唤了一声:“哥哥。”
沉东篱身体一震,含泪而笑:“天下再没有哪两个字能比这两个更动听了。”
“我很高兴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亲人,但是——”荆楚云退离他的怀抱,轻柔而坚定地说:“我不能跟你走。”
“因为风少侠吗?”
荆楚云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沉东篱叹了口气:“他对你确实情深意厚,武功人品也都是上上之选。可是,楚云,他会给你带来灾祸啊。”
这倒是一个新奇的说法,荆楚云失笑:“是我会给他带来灾祸才对吧。”
沉东篱轻轻摇头:“表面上看是这样没错,实际上却并非如此。楚云,还记得苏慕诚吗?”
荆楚云困惑地点头。
沈东篱表情严肃起来:“正因为他,我才会决定带你走。或许一开始他为难你们是因为你,但是自从见到风少侠的身手之后,他的目的就变了。”
荆楚云不解:“他的目的是什幺?”
沉东篱沉默了片刻道:“黑堡以贩卖情报起家,身处江湖却游离于江湖之外。他一直是以及时雨的形象出现,守信重义,广施恩泽,最重要的是表现得全然没有野心。所以黑堡成立不过几年,发展成如此规模却不会令各门各派像当年对我教一样产生嫉恨恐惧的心理。但是他并没有满足,江湖传言,黑堡之主武功盖世,但毕竟只是传言,江湖中人不服不信的也大有人在,尤其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武林世家,向来自负的很,偏偏他们在武林的影响力非常之大。如何能不和他们交手而令他们心服口服?如何能不动一兵一卒而让他们感激崇敬?又如何能不改变黑堡的行事风格,而确立其在武林至高无上的地位?如今千载难逢的良机摆在眼前,他怎会放过?”
好深沉的心机,荆楚云打了个冷战:“那幺他是要——”
沉东篱点头:“若是我,大概也会这幺做。利用你的身份逼风少侠比武,以风少侠的武功,打败各派掌门应该不在话下。而苏慕城只需在风少侠打败那些人之后,站出来和他交手,只要搏个平手,那幺他所有的目的就都达到了。”
不错,那样所有人都会钦佩他的武功,感激他挽救了武林的颜面,经此一役,黑堡也必然超越所有门派,成了武林中人敬仰的所在。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的身份还涉及我教的倾国宝藏和绝世武功,那些人不会罢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即使风少侠胜了,你们的日子恐怕也会很难过。”
想到纪韬光的迫害,荆楚云冷笑:“我对那宝藏一无所知,他们就算抓到我也是一场空。”
沉东篱叹道:“连母亲和我都不是很清楚,你又如何能得知?我想,真正清楚的人大概只有父亲和舅舅。我找了好几年,对于宝藏的位置已经大概知晓,只是宝藏周围有舅舅设计的几座阵法,里面还有重重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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