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正轩从来没有这样小心翼翼过。
与其如说是体贴,莫如说关门的人已经不在是那个倾心相依的杨正轩,而是真正宽厚的兄长了。
曾经彼此拥有的幸福,从鄢小宇的眼前,踩着轻快的步子,一刻也不停留地远去,消失得连脚步声也听不到。
可能是药物的作用,他昏沉沉地似睡非睡,朦胧中有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阴冷地在黑暗中看着他,暴戾的脸上堆满了熟悉的狞笑。那伸过来的手爪,有如凌厉的闪电,可以在顷刻间将他撕得粉碎。
带着满头大汗,鄢小宇从恶梦中惊醒。
耳边传来一声声的叩门声。
他闭着眼,不想理会这敲门声。
门外的人固执地敲着,仿佛下决心要敲开为止。
鄢小宇只得挣扎着下了床,一路扶着墙走到门边,已是两眼发黑,他抖着手拉开了门,差点倒在林栖梧的身上。
林栖梧及时伸手扶住了他,失声道:这是怎么啦?小宇。
他扶着鄢小宇在沙发上坐下,惊异地问:怎么病成这样?为什么不去医院?杨正轩呢?你病成这个样子,他跑到哪去了?
鄢小宇靠在沙发上,虚弱地喘着气,半天才缓过来,低声说:没什么,已经退烧了。林老师,你怎么来了?
林栖梧的神情有点儿落寞:小宇,我来跟你道别的,明天我就要离开了。
鄢小宇黯然不语,苍白的脸上,平日里优美流畅的线条此时却像大理石雕像一样僵硬。
林栖梧担心地看着鄢小宇,那秀美的脸孔,不知怎的让他想起了家乡的一种不知名的花。淡蓝的花瓣,浅白的花蕊,脆弱而美丽,春天的时候盛开在坟地里,因为少有人来的缘故,孤独地开放,寂寞地凋零,那绽放时的凄美,与眼前的鄢小宇如此相似。
“小宇,出什么事了?你的情绪不对啊。”他探询地问道。
鄢小宇吃力地摇了摇头。
“是。。。。杨正轩和你。。。。。你们有什么问题吗?”
“林老师,宣桐为什么要自毁,你知道吗?”鄢小宇并不回答,反而问道。
林栖梧面色一沉,镶满痛苦往事的鞭子落在身上,让他说不出话来。
鄢小宇低低地说道:因为如果不那样,就只有堕落下去,与其如那样,不如毁掉这付在外人看来污秽的身体,至少可以留下一个干净点的灵魂。
林栖梧吃惊地说:小宇,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鄢小宇并不回答他,眉宇间渐渐渗出了他熟悉的神情。
那是宣桐最后一次来见他,跟他说就要回成都时,当时宣桐的脸上就是鄢小宇此刻的神情。
那是一种深深的绝望,是撒手前的绝望。
小宇,你别胡思乱想啊。我记得你说过的,你要尽你所能守住你的幸福。林栖梧惶急地说。时隔多年这熟悉的神情,依然能让林栖梧痛断肝肠。
堕落与毁灭是殊途同归的,小宇。伤害的都是你自己。
鄢小宇呼吸急促,手脚却是冰凉的。
小宇,如果真的。。。真的太累,尝试一下放手吧。林栖梧艰难地说道。
鄢小宇黑沉沉的眼睛转向林栖梧:放手?
是啊,小宇,背负不起就放手吧。与其摧肝折心,不如放手,两两相忘。
放手吗?
放掉那还有点汗湿的手?那笑起来雪白整齐的牙齿?黝黑的皮肤淌下的汗水?还有那枕畔熟悉的味道?
不再想起,不再牵挂。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林老师,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也许有一天我会认真考虑的。”鄢小宇说道。
杨正轩到公司将急待处理的事做完,已经快要下班了。
这时江淼淼打电话过来:正轩,平哥要见你。
杨正轩不知刘昌平这时要见他是什么意思,一想到昨夜鄢小宇是和刘昌平在一起,他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
放下电话,他发起呆来。他不明白为什么鄢小宇会和刘昌平搞在一起,还有鄢小宇昏迷中对他说的那些话,他想不明白,那到底是鄢小宇高烧中的胡话呢,还是别的怎么回事。
他觉得只不过一夜间,他和鄢小宇之间仿佛隔了万水千山。
他一路低着脑袋,若有所思地来到刘昌平的办公室。
看着刘昌平那张脸,想起鄢小宇昨夜就是压在这个像熊一样的人的身下,杨正轩感到一阵窒息,他下意识地低垂下眼,不想见这张令他反感的脸。
刘昌平热情地招呼他坐下,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个信封,走到杨正轩身边坐下:杨总,你看看这个。
杨正轩接过来,打开一看,顿时面红耳赤起来,那和寄给方艳华的照片是同样的。“董事长,这是什么意思?”他涨红脸站起身来。
刘昌平道:你不要急嘛,来,来,先坐下。一边硬拉他坐下来。
“杨总,其实你和你鄢小宇之间的事,我第一次看见你们就知道啦。这没什么。”
“这照片是谁照的?”
“这你就不用问了,我给你看的目的你知道吗?”刘昌平翘起二郎腿,慢悠悠地说。
杨正轩默不作声。
“正轩,淼淼很喜欢你。我呢,也很想你做我的妹夫。”
“你在威胁我?如果我不答应,是不是这些照片很快就会大白于天下?”杨正轩恨恨地说。
刘昌平哈哈一笑:杨正轩,你不要跟我说你对这门亲事不上心,如果你有心拒绝的话,当初你就不会关掉自己的公司,听淼淼的话到昌平来了。
杨正轩嘴唇一动要说话,刘昌平摇摇手制止他:你听我把话说完。
杨正轩,我不是作为淼淼的哥来和你说这些话的,我是做为同道中人来和你说的。
杨正轩连耳朵根儿都红了,嘟囔了句:什么同道。。。。。
刘昌平嘲讽地一笑,摇摇头:杨正轩,我很早就看上你弟弟鄢小宇了。嗯 从第一次见你们兄弟俩,我就看上他了。不过,他很有点儿个性,两次都没能收服他。
杨正轩诧异地看着他,刘昌平又是一笑:看来,他没告诉过你。以他的个性也不会告诉你的。我本来以为,就算你死啰,鄢小宇可能我也弄不上手。说句真心话,杨正轩,他对你可是死心塌地啊,有时候我还真有点儿羡慕你啊。
他停了一下,又说:可惜啊可惜。他是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个三心二意的人啊。
杨正轩一下子站了起来:董事长,如果你叫我来就是为了侮辱我的话。对不起,失陪了!说着就要往门外冲。
刘昌平又一把将他拉回来:好好,这些话我就不说了。
他重新将杨正轩摁在沙发上坐下:我本来以为我没机会了,可是没想到他昨晚上主动找我。杨正轩,我这心里还真是着迷了。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杨正轩暴燥地说。
刘昌平咧开大嘴笑了:杨正轩,其实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只有你结了婚,鄢小宇才会彻底死心。你懂了吗?
杨正轩呆呆地看着刘昌平,心乱如麻。
刘昌平打铁趁热:杨正轩,淼淼家有昌平集团百分之五的股权,这笔生意你实在不吃亏啊。
你回去好好地想一下吧。
他说完,从信封里拿照片来,就手里的打火机点燃了那叠照片。
杨正轩呆呆地看着那照片在火焰中变成灰烬:烧了这一叠,你就没有了吗?他神不守舍地说,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刘昌平看着恍惚中还说着最现实的话的杨正轩,真的有点儿忍俊不禁了,他拍拍衣服站起来:杨总,回去准备准备吧。
杨正轩昏昏沉沉地回了家,他怀疑鄢小宇的高烧传染给自己了,脑子里迷糊得什么也想不起来,就记得那照片燃烧的火焰下刘昌平意味深长的笑容。
小宇为什么要去找刘昌平?他们以前就见过面?为什么小宇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恍恍惚惚中,想起了鄢小宇那迷糊的话: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我十二岁就和男人上床了。。。这些言词模糊的话,此刻异常清楚地回荡在他耳边。
十二岁?突然他停下了脚步,那是还没到他家的事了?天啦。杨正轩呻吟了一声。
原来虐待并不只是殴打,还有这样的摧残!
杨正轩发起抖来,为鄢小宇遭受的折磨而战粟起来。
这时候,他想起来了,鄢小宇还病在家中,无人照料。
他加快了脚步,往家奔去。
屋中静悄悄的,鄢小宇合眼躺在沙发上,好像睡着了。
杨正轩伸手摸了摸他额头,温度已经降下去了,脸上不正常的嫣红也没有了,脸色苍白,但呼吸均匀。
他一手伸到鄢小宇腿弯处,一手托着他的头颈,想将他抱到床上去。
刚直起身来,鄢小宇就醒了。
乌黑的眼睛像是被风吹开的水面,荡着细细的波纹:哥,你回来了。
鄢小宇苦笑着想,放手?这样的面孔,这样的怀抱,怎样放手?他无法抑制住愁绪,伸出手来搂住了杨正轩的头颈,脸伏在他肩上。
抱着这付熟悉的身躯,杨正轩的心像是被揉得粉碎了。
他轻轻地将鄢小宇放在床上,替他盖上被子,柔声问道:想吃什么?小宇,我去给你做。
鄢小宇伸手拉住他:哥,不要走。抬起身子,往杨正轩唇上吻去。
唔。。。小宇。。。你还病着啊。杨正轩竭力控制着自己说。
然而,鄢小宇细长的手指慢慢地解开了他的衣裳,在那结实的胸膛上深深地吻了下去。
就算要放手,请让我沉溺一回吧。鄢小宇在心中软弱地想着。
杨正轩被这样火烫的吻烧灼得没了理智,反手搂住怀中一直在颤抖的人。
也许是因为大病未愈,也许是两个人心中被同样的离绪缠绕,鄢小宇这夜显得分外的柔弱,汗水像是小河一样地顺着光滑的肌肤流淌着,低低的呻吟格外地无力,眼睛中流露着无限的留恋。而杨正轩则是从末有过的温柔,那样着意地怜惜,深情地抚摸,每一下亲吻都是竭尽所能地缠绵。
然而交合之际的激|情,像是盛放在漆黑夜空的烟花,要燃烬一切地绚丽着。
这是最后一夜的美丽了。
三天之后,鄢小宇不告而别。
临走前,只给方艳华打了个电话,说是在外地找到了工作,马上就要走了。
方艳华问他要到哪里去,鄢小宇只说了句:妈妈,请保重。
再打过去,永远是用户已关机。
杨正轩闻讯回家时,屋子一如既往地收拾得一尘不染,桌上放着一只纸盒,里面是两只玩具手枪,一只手链,还有一个手机。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连一个字也没有给他留下。
窗台上,茉莉开得正好。淡淡的香气,像是那人醉人的笑容,无处不在,却无处可寻。
一个月后,杨正轩和江淼淼举行了婚礼。
第十五章
杨正轩驾着车在绕城高速路上一圈又一圈地兜着。
自从这条高速路通车以来,杨正轩就爱跑到这条路上来兜圈子。这条路车少,安静,往事可以不受打扰地浮上心头。
现在是春天,雨慢慢地洒着。
成都的春天,雨细细地,无声地下着,湿润着这片富庶的土地。
驾车走在高架桥上,能望见远外大片金黄的菜花地,碧绿的小麦田,虽然因为下着雨的缘故,雾蒙蒙的不甚清楚,但是春天的到来却是显而易见的。
手机嘀嘀地响起来,杨正轩看也不看地关了机。
他需要不受打扰。
只有这样的时候,他仿佛能感到那人就在他身边,安静地在车窗外向他笑。
那漆黑的眼睛,两道刀裁一样的眉毛,永远剪得短短的头发,嘴角轻轻地扬起来,微露出洁白的牙齿。
前面是一个出口,黑色宝马悄无声息地下了高速路,朝着郊野开去。
车停在一片菜花地边。
金黄的油菜花散发出独特的香气,杨正轩打开车门下去。
细雨很快给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