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落笑笑:“不能进去吗?”
东篱昕迟疑了一阵,侧过身,看了寄儿一眼,示意她带寒落进去。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寒落抱著琴立在那儿,也不坐下,见东篱昕没说话,便自顾说道:“暄说他想要我。”
东篱昕不自觉地一吸气:“你说什麽?”
寒落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我说,暄说他想要我。”
“什麽意思?”东篱昕的声音不觉一沈。
寒落悠然道:“就是你想的意思。”
“不可能!”
寒落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似的,继续道:“然後我默许了。”
东篱昕突然不说话了,寒落也不著急,只是站在那儿等著,感受到寄儿投来的疑惑目光,他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突然东篱昕低低地笑了:“果然是这样。”
“我只是想,你反正也是早料到的,所以就过来告诉你一声。”寒落说完,转身去拉寄儿,竟然便要走了。
“慢著!”东篱昕叫住他,“你觉得我哥对你会是真心麽?你知道的,不可能吧!”
寒落停了下来,笑道:“他只要对雪沾衣是真心就足够了,不是吗?”
“可是沾衣已经死了!”
“而我在这里。”寒落淡淡地接下去。“之前江子寻没告诉过我东篱暄没有了关於雪沾衣的记忆,我也不知道,只是,我想,江子寻成亲那晚,他会跟著出来,就足以证明雪沾衣对他还有影响力。江子寻要赌的,也不过是这一样而已。”
东篱昕冷冷地看著他:“那你呢?”
“我?”寒落唇边突然掠过一抹莫测的笑意,“我怎麽样都无所谓。”
东篱昕料不到他的答案竟是如此,一时无言,半晌,才幽幽开口:“三年前,哥带著沾衣回来的时候,那种幸福,让我羡慕不已,所以即使家里再怎麽反对,我还是站在哥的一边。可惜後来天意弄人,那些人……造成的误会,却令他们以为对方放弃了。以为自己被背叛了……”
“所以他们刀剑相向,雪沾衣却在最後撤剑,死在了暄的剑下。”寒落淡淡地替他接下去。不意外地听到身旁寄儿的吸气声,没有理会,他只是继续说下去,“这些事,只要稍微下点工夫,谁都可以知道。”
东篱昕对於他知道这些并不意外,声音却变得冷了:“只是你不知道,後面的事情。沾衣死後,我哥连续好几天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爹娘那个时候才开始後悔,可是後悔有什麽用呢!他们那些可笑的对话,却被哥听到了。以绘世山庄的能力,要查清楚一件事,比谁都容易。结果他跟家里翻了脸,第二天就失踪了。我找了三天,结果是在山崖边把他拣回来的。满身是伤,发热昏迷,我差点以为他要撑不住随沾衣去了。可是半个月後他醒了,什麽都忘记了,跟沾衣的一切,那些,我羡慕的一切,在他记忆里,全部消失了,就好象,只是一场梦,醒了,就忘记了。”
寒落只是一笑:“那你想说什麽呢?”
东篱昕没有理会他笑声中那淡淡的讽刺,只是一字一顿地道:“所以,我那时候就立誓,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重演一遍。”他的声音中已经带了点颤抖,却是坚定的。“忘记一次,是幸运,这样的幸运,不会有第二次。所以,我绝对不会给你伤害我哥的机会的。”
“昕少爷,你太天真了。你现在能干什麽呢?杀了我?那只能是由你来伤暄的心了。”寒落移了一步,笑了,“暄正向这走来呢,我不介意跟你继续谈论下去,只要你不介意跟他挑明你和催云的关系的话。”
“你!”东篱昕脸上一白,眼中闪过一丝无措,感受到寄儿诧异的目光,他只是冷冷地瞪了她一眼,没说话。
寒落忽然放低了声音,轻轻地道:“你早知道他能猜到,何苦两兄弟都装作不知道呢。我来,只不过是想请你别插手而已,这是真话。”顿了顿,他才说出最後一句话,扶著寄儿的肩膀走出了门。
很轻的一句话,连寄儿都听不清楚,东篱昕却是听到了,一句,仿如叹息。
“我想我已经无法伤害他了。”
十四 发现
才走出抱云居的小院,便看到东篱暄迎面走来,寄儿正要行礼,却已经被东篱暄止住了,一脸宠溺地走到寒落身边,从寄儿手上扶过他,一边淡淡地对寄儿道:“你先回去吧。”
“是。”寄儿找不到理由留下,也只能依他。
等寄儿走远,东篱暄才引著寒落往自己的日照院走去。
“怎麽,怕我气坏了你的宝贝弟弟了?”见他不说话,寒落仰首,问。
东篱暄轻声一笑:“你啊,好端端地干嘛去招惹昕?”
“我只是告诉他我跟你的事而已。”
东篱暄的脸色变了变,寒落却是看不到,只听得他说:“这种事,你应该先跟我说。”
寒落皱了皱鼻子:“你不高兴?”
东篱暄没说话。
寒落推开他:“是你自己说什麽都不管的。是你自己说要我的。果然还是嫌弃我麽?”
东篱暄愣了愣,笑了,猛地将他抱起,大步走向日照院,寒落想要挣扎,却被他死死地扣在怀里。
一路上来往的下人见状,只是微微惊讶,却没再多的诧异。
进了屋子,东篱暄才将寒落放了下来。
“你干什麽!”
“我只是要证明给某人看,我是不是嫌弃他。怎麽样,刚才那样走来,全山庄都知道我们的事了,满意了吧?”
“我……”寒落说不出话来,脸上闪过一抹淡淡的红晕,终於低下了头。
东篱暄看得有趣:“落,我真的很想知道,究竟你是怎麽样的人,一会儿像要勾引全天下人似的,一会儿又像个小孩子一般。”
“你管我!”寒落拿他没辙,干脆赌气,不肯抬头,反而将头偏过一边去。
东篱暄伸手转过他的脸,本想再说点什麽,却不经意地对上了那双美丽却没有焦距的眼睛。
见东篱暄突然静了下来,寒落忍不住问:“怎麽了?”手也不由自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东篱暄在他眼上轻轻印上一吻,柔声问:“你的眼睛是怎麽回事?”
寒落一垂眼:“就是看不见。”
“我是问为什麽看不见。天生的还是……”
寒落想了一会,才说:“不是天生,只是自生下来就没真的看见过了。”
“为什麽?”
“看不见就看不见,问那麽多干什麽!”寒落的语气有点厌烦,显然不想再说这个问题。
东篱暄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眼睑:“这麽漂亮的眼睛……我可以请宫里头的御医来替你看看,如果不是天生,说不定就能治好。”
“不喜欢直接说就好了。”寒落淡淡地道,声音中多了一分冷漠,“不是因为病,也不可能治得好,就不必多费心了。”
“落……”
东篱暄还要说下去,门外却传来一阵敲门声,外面是肆阳的声音:“少主,人已经在山下了。”
东篱暄怔了一下,才应道:“行,如果来了就把人先请到後院去,亦星已经吩咐人摆好了席,我一会就过去。”
肆阳应了离去,寒落有点好奇地问:“我听人人都叫你暄少爷,怎麽肆阳的称呼这麽奇怪的?”
“因为他是我师父给我的随侍,跟其他人不一样。别问这个,等会陪我去後院。”
“干什麽?”
“羿王府的小王爷羿宵来了,我在後院设了宴,你也去罢。”东篱暄一边说著一边换过一身衣服,却看不到身後的寒落,脸色早已变得苍白。
好一会,寒落才说出话来,声音很低,就像要掩饰什麽似的:“我不想去。”
“为什麽?”
“我……我突然有点不舒服。”寒落的声音有点虚弱,似乎真的有几分病态。
东篱暄转过身来,扶过他的手:“哪里不舒服?我让人去请大夫来。”
“不,不用了!我回去休息下就好。”寒落猛地缩回手,就想向门边走。
“落?”东篱暄有点奇怪地看著他。
寒落勉强一笑:“没事,真的,我回去休息下就好了。可以带我回去吗?找人带就可以了。”
“我先送你回去吧。”东篱暄不放心地说。
寒落感觉到他伸来的手,下意识地一躲:“人不是快到了麽?你还是先去迎接吧,小王爷的身份不是应该很尊贵的吗?”
“他没你重要。”东篱暄二话不说牵著他就往外走。
寒落无法推却,也只能顺著他的意了。
寄儿看著她的公子一脸苍白地被带回来,却又不敢问,只是等东篱暄走远了,才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公子?”
寒落听著东篱暄的渐渐远了,才像的一下子脱力了般跌坐下来,扶著琴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他来了,他来了,他来了……”很轻很轻的呢喃,低得如同梦魇,寄儿靠近了,才听得分明。
“公子……”寄儿心中已经隐约猜到是谁了。
“寄儿,我要怎麽办?他来了……小王爷……”寒落的声音中,是掩不住的恐惧。
寄儿什麽都不能说,只能紧紧抱著脆弱得宛如小孩的人儿,借此传给他微薄的力量。
小王爷,羿宵。
一切梦魇的源头。
好半天,寒落才缓了过来,轻轻地叫了一声。
寄儿看著他,轻声问:“怎麽了?”
寒落摇头,只是摇头。
羿宵和东篱暄?羿宵是羿王府的小王爷,若是要拉关系,也应当东篱昕去才是。东篱暄和东篱昕两兄弟,早就将朝廷与江湖分得清晰,与朝廷有关的,东篱暄是绝对不会过问。可是,为什麽今天却偏偏是东篱暄去呢?
想是突然想到什麽似的,他的脸色突然苍白得可怕,无神的双眼瞪得很大,仿佛想要看清楚什麽。
“後院,後院……”他一直重复著,站了起来,摸索著便走了出去。
“公子!你去哪?”寄儿慌了。
“别跟来!”寒落尖叫一声,只是往前走,一手抱著他的挽玉琴,一手扶著墙。
寄儿吓了一跳,不敢作声,只是轻轻地随著他身後。
寒落也没走多远,只是走到前庭,立在那儿,什麽都没干。过了好久,他脸上的表情变了,先是一阵让人担忧的惊恐,随後却又消失了,变得淡然,然後平静得什麽都找不到了。
勾了勾嘴角,却没有一丝笑意,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寄儿不敢上前,自始至终只是跟著他,看到他如此,不禁心生不安。
当晚,寒落早早遣了寄儿去睡,却一个人坐在窗边弄著琴,断断续续。
一直到四下都静了,一个黑影才灵巧地越过了观雪楼的边墙。
“无颜姐。”寒落知道来者是谁,只是淡淡唤了她一声。
花无颜听得有点不对劲,借著月色看他,却见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不禁心中一惊:“小落,怎麽了?”
“没什麽。无颜姐,江子寻那里,有什麽话说?”
花无颜见他不愿说,也只好作罢,听他这一问,迟疑了一下,道:“江子寻问你跟东篱暄的关系进展如何。”
“如何……”寒落低低地重复著,忽然抬头一笑,“告诉他,如他所愿,我爱上东篱暄了,让他接著想干什麽就干什麽吧。”
花无颜一惊:“小落,你……”
寒落笑得灿烂,眼中却空洞依旧:“这是真话。”
“小落……”花无颜呼他的名,却不知该说什麽是好。
“还有,告诉江子寻,三天後绘世山庄提宫内采办的商队会分成四队从关外回来,绕道扬州的那队才是真的。至於要不要在自己的地方上下手,就看他决定了。”
花无颜听著他一字一句毫无感情地说著,心中一痛:“小落,够了……不要再继续下去了……你如果真是爱东篱暄,就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我还能怎麽样?”寒落幽幽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