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他回过头去,便看到一个锦袍老人站在那儿。
“你是……葬花楼主逢天!”东篱暄脱口而出,这个老人,是沾衣的养父,沾衣曾说,他绝不离开西域半步,那麽,他现在,竟是在西域?
逢天冷冷地看了他一阵,哼笑一声:“你总算是记起来了?”
东篱暄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问:“寒落呢?”
“死了。”逢天淡淡地道。
“哦。”东篱暄的反应却没有如他所想,只是冷淡地应了一声。
逢天忍不住一哼:“果然是寡情之人,沾衣当年,真是枉对你了……当初沾衣的事是我们的错,可是寒落,却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早知道,我就不救……”
他的话没说完,却突地打住了,不可置信地看著东篱暄。鲜红的血,正缓缓地从他的嘴角流下。
他在断自己的心脉!逢天飞快地封住他几处要|穴,又在他背後连按,脱口骂道:“该死的,你在干什麽!”
东篱暄的脸色微微苍白,他只是无所谓地一笑:“落死了,我还留著干什麽?……本想以我命,换他一命,如今他死了,我便陪他去罢。”
逢天怔怔地看了他一会,突然叹了一口气:“都是痴儿。只是,你真的知道自己想什麽吗?”
东篱暄像是早有答案,轻叹一声,道:“我爱过沾衣,如今爱的是落。以前年少,不懂得爱,只顾著自己的傲气……楼主你说,沾衣的事,是你们的错,其实不是,错的是我们自己,都太狂傲了,无法忍受背叛。现在还是如此……只是,终於明白心里的情绪何以命名。”他自嘲地一笑,“只是,还是错过了……沾衣那时,我选择了逃避,选择忘记……只是现在,我不愿再如此了。”
“你知道寒落是谁吗?” 逢天看著他,微微眯著眼,问。
东篱暄只是愣了愣,随即便变得淡然:“我好奇过,怀疑过,甚至奢求过他便是沾衣,只是,其实他是谁都不重要了。我爱的,不过是这个人而已。”
逢天摇头,只是叹:“痴儿,都是痴儿。”
“楼主……请你,解了我的|穴道好吗?”东篱暄一字一句地道,平稳,甚至不带一丝感情。
逢天却没理他,转过身,似乎要走,却终於道:“西域秘集中,曾载著一段话:‘若人在生时,以物订约,可换一世’。说的是,如果人在生前,用自己的一样东西,跟上天订下契约,可以换回一命。只是後面又记载著,交易之物,需得上天许得才能有重生之机,重生後的人生是如何,谁都不知道。”
东篱暄瞪著眼,茫然地看著前方,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什麽……意思?”
逢天冷冷一笑:“沾衣在与你约战前,订下了这样的契约。”他的声音有点空洞,听在东篱暄耳里,仿佛每一字便是一刀,都扎在心上。“沾衣怕上天不允,定约之物是:可、承受尘世一切苦难,可、以身体任何一处作换,可、弃去今生一切。而他,只换一世在你身旁。”
以吾之身受尘世苦难,以吾之体作祭,以吾之今生作偿,换得重生,只愿与东篱暄长伴一生。
逢天的声音似乎有点颤抖,却不形於色:“现在你明白了吧?寒落那些让他绝望的苦难记忆,他失明的双眼,他一直不知道自己便是沾衣的重生……这都是沾衣,为了与你一起所付出的代价。”
东篱暄没有动,没说话,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仿佛在逢天说出那话时,便连同时间一同僵化了。
沾衣,寒落,沾衣……落……
落……
──暄……我,不再、回来找你了……好麽?
好麽?
那个时候……是否魂灵早已变得淡薄,所以上天还你沾衣的记忆?
我终究将你伤得彻底了。
“楼主。”他很低很低地开口,“这样不知珍惜的我,不是更应该还他一命吗?”
逢天冷笑一声:“休息够了你便给我走,反正要养伤的话,回你绘世山庄的驿站,岂不是更好。”他走向门口,“还有;总算我给你的那刀还顶上点用,寒落没死,只是,他的伤还没好,也不愿见你。”说完,走出门口,用力地甩上了门。
没有死……只是不愿见。
东篱暄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放肆,似乎一辈子积蓄下来的欢乐一次过笑出来一般,一直笑,笑得眼泪不住地从眼角顺著脸一直往下流。
落,我终究是,失去了你。
因为我的错。藏禁楼耽美论坛(zadm)
我的错。
三年後。
“东篱暄!”东篱昕的声音响彻整个绘世山庄,经过房间外的下人纷纷低头走过,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有那失踪了两年又突然出现的催云侍卫守在门口,一面无奈。
东篱暄猛地从梦中醒来,抬起头,便看到弟弟一脸怒气地盯著自己,不禁一笑,柔声问:“昕,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东篱昕忍无可忍一掌拍在桌子上:“你觉得除了你以外还有谁这麽大胆?”
“催云啊。”东篱暄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处於什麽状态。
“东篱暄!”东篱昕叫得咬牙切齿,“你说,这次为了将江南羿王府的酒家尽收於山庄之下,你多久没回寝室了?”
东篱暄怔了怔,微微一笑:“不算很久。”
东篱昕瞪了他一眼,半晌没说话,好一会,才叹了口气:“够了。”
东篱暄不解地看他。
“毁了江家,陷害羿王,整收羿王府各地的产业……哥,这三年你连我的事都管了,真的已经够了。”
东篱暄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渐渐染上一抹苦涩:“我只是,不愿停下来罢了。”
因为一旦让自己空闲下来,就会想起他。
“哥……”
东篱暄掩饰地一笑:“没什麽,是我的错,这也只是很轻的惩罚罢了。葬花楼主说,再过半月,楼里要办喜事了。他……会过得很好吧?陪伴他的人,一定会一直扶著他,替他看这个尘世,然後,将他心中所有不愉快的记忆全部洗去……”
他渐渐说得仿如自语,东篱昕听著鼻子一酸,转身走出房间,带上了门,拉著催云快步离去。
他们曾经以为那只是沾衣的影子作祟,曾经以为他只是悔恨,只是,三年下来,才明白,那是只有爱才能刻骨铭心。
东篱暄坐在房间里,看著满桌子的纸张,突然什麽都不想做了。
只是坐著,想著那个人,想著他会幸福,想著那个将要给他幸福的人……心里好痛好痛,却还是能够笑出来。
只能笑出来。
“笃笃笃”,窗外传来三声很轻很轻的响声,东篱暄突地一惊,冷声问:“是谁?”
窗外一阵沈默,东篱暄正要站起来去开,却听到外面一个很轻很轻,却带著笑意的声音:“你猜?”
只是二字,却一下子盈满了身心,再也听不到他物。
那个声音,曾经多少次,在午夜梦回,一直盘旋不去。
……只是,想让他记得深一点……这样的心情,现在回想起来,恍如隔世。
东篱暄知道自己的声音带著颤抖,只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雪落飞花……沾衣寒,可对?”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