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脱下来细心给他裹上,还带着人体温的衣服立刻就抚平了刚刚冒出来的寒栗,因为他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一直表情很严肃地不开口,苏伟毅只好任由着他把自己拉到了公园的长椅上,看着默默为自己买来罐装牛奶跟面包的魏执,苏伟毅只好勉为其难地吸啜了几口还是温热的牛奶。
秋天的公园一早没什么人造访,空旷并了无人迹的环境倒是非常适合进行倾谈。
「你再婚了?环球旅游什么时候回来的?」
见他只喝了几口牛奶便停止了进食,似乎一直窥视这边等待适当说话时机的魏执立刻开了口,问出的却是叫苏伟毅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的话。
哦,对了!他几乎忘了,苏永琪跟魏执说过的那个谎言。
难怪他刚刚死活不肯让他进里屋,大约生怕还藏着一个女人在床上吧。
「是……是啊!昨天刚回来的。」
下意识地顺着他的思路去答话,嗫嚅的语气不知怎地总有一点心虚的感觉,苏伟毅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终于,那道笔直凝聚在自己脸上的视线移开了,魏执淡然地吐出符合他们目前关系的普通问候。
「很好啊。你呢?几年前听说是出国去了?」
「嗯,考取了美国圣路易华盛顿大学医学院,正巧我对医学也蛮感兴趣的,家里愿意给我出这笔学费,现在至少可以自立了!」
当医生是全然凭本事吃饭,而且薪水普遍较高,这两个条件都符合魏执急于脱离那种家庭纷争的要求。更何况,当时他有着不得不离开理由——被心的动摇所影响,那个无措的高中生必须得逃避一段令人害怕的感情。
转头看了一眼不自觉地又掏出烟来点上的苏伟毅,魏执为他连睡衣里都藏着烟盒与打火机的事实而皱眉。
「少抽一些烟,对心肺都不好,也影响血液循环。」
至少还是忍不住地在看他已经开始焦灼地抽上第二根烟时,强行把烟从他手上夺走,魏执以全然的医者口吻说着,未了又抱怨道:「你的老婆也不管你?」
无论如何,如果要关爱一个人,首先得关爱的是他的健康!
魏执看着从精神到形体都比他离开前更萎蔫了的苏伟毅,简直有想冲到莫名其妙就把那个人从自己手上夺去的女人面前、质问她到底是如何照顾自己心爱的人的冲动。
「呵……呵,我习惯了。」
失去了可以做防护网作用的烟雾,那两道逼人的目光直接地投注在皮肤上的感觉更不好受。
苏伟毅全身都不自在地僵硬着,生伯那目光能一寸一寸地自肌肤侵蚀,看透自己的内心。
「改一改吧,自己的身体要自己注意。」
听起来有点哀求的语气,苏伟毅心酸地想着:为什么在知道自己已经娶妻重婚后,他还没放弃对自己的关心呢?让他这种不干脆又没什么情趣可言的老男人自生自灭,早早地如香烟一样燃烧到生命的尽头不好吗?
「嗯。」
总之不管是什么都先答应下来吧。苏伟毅暧昧地点了点头,魏执仍不放心地再强调了一次他应该节制抽烟的事实。
「对了,听说你现在已经搬迁到省城之外的地方定居了?给我你的地址。」
他那种强势地索要联系方法的方式让苏伟毅无从拒绝。
老实地在纸片上写下T县的住址与电话放到他的手心,魏执突然合拢手掌把他的手合在
手心紧紧地握了一握,他的手指冰凉,掌心却灼热。
「回去吧,别着了凉。」
跟来时一样突然,先站起身来的魏执体贴地站到了挡风处,那种体贴入微的照顾人的方式,也不知道是因为他当上医生后养成了关心人的习惯,还是随着年纪的增长愈加懂事了。
总之,他收敛去了那种咄咄逼人的执念,转而以这样一种体谅他人的温柔方式表达自己的关心与爱护,倒也是好事一件。
苏伟毅这样想,对分别了五年多的那个人又有了新的认知。可惜他还是忽视了魏执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天生的那种「执着」。
经历了短暂的省城之旅,到底还是决定等一稿完成后再接手缮改任务的苏伟毅重新回到T县。
日子还是跟以前一样的过,只是在儿子造访过的那家饭店意外发现自己成了名人。身为被服务生夸得天下少有的帅哥的父亲,苏伟毅为那些突然热情起来的态度哭笑不得。
由于极不习惯过多关注的视线,索性连门都少出了,在空气不好的密闭室内一待就是大半天,一段时间过后自己都可以感觉到的孱弱。
在秋冬之季交接的某个晚上,一夜间气温骤然下降了十度,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雪花,体质过差的苏伟毅裹在羽绒被里仍抵挡不住那萧瑟的寒意,他病倒了,双目赤红、鼻子像坏掉的水龙头一样不停地淌鼻水。
心想至少得趁还能自己走到医院的时候去看诊,不然等哪天真的病得昏沉沉的睡倒在家里几天都无人知道就麻烦了。
于是苏伟毅穿上最厚的大衣独自走向县城唯一一家大医院挂了门诊。
在排老长的感冒人群中等候着,苏伟毅在取药中途路过走廊时意外地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心想着「不会吧」的追上去后,自己都不敢置信那个猜测竟然是正确的!
他又见到了那一双执著的眸。
魏执——那个明明拥有着名牌医学院学位的高材生,竟然主动申请调到了这种穷乡僻壤的小医院就职,并且已经渡过了他获得极度赞誉的实习期。
见到他病得东倒西歪的可怜样儿,魏执毫不客气地斥责了他一通「为什么不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然后熟练地给他看诊,一点儿也没有劳动到他病体地就直接从药房取了药,还打来了温开水盯着他把一次的药量吞服。
「还好,没有发烧。回去后要注意夜间保温,平时要经常打开窗户疏通空气,这几剂药吃下去应该就没事了。」
从他腋下取回体温针,魏执看着上面的温度松了一口气,细心地叮嘱着回家加强疗养的注意事项。
「嗯……喔!」
被这意外的异地重逢弄得心慌意乱,心里乱成一团麻的苏伟毅出了医院还觉得头晕目眩——不知道是因为感冒还是被这太过突然的事实给吓的!
结果,翌日,本来按说吃了药后会好一点的病情根本没有好转不说,反而有加重的趋势,记起魏执交待的要开窗疏通空气,在满屋的烟雾中挣扎着走到窗边的苏伟毅一推开窗就看到魏执站在窗下的身影——他也不知道在那儿等多久了,肩头上积了相当厚的雪尘,衣服都有些濡湿了。
苏伟毅赶忙下楼开门。
「你有没有好一点?记得吃药了吗?」
等候了一个早上的人原来只不过是想问这两句话,苏伟毅没来由地湿润了眼眶——也许是病中感情和泪腺都特别脆弱吧。
「我已经吃了药……你不进来坐坐?」
老实地告诉自己已经遵从医嘱,不过苏伟毅没敢把自己仍没感觉舒服,甚至觉得更糟的事实说出来。
他知道问题不在于魏执的医术或是用药上,而是他长期刻意忽略的身体,借着病一口气把所有隐患都暴发出来了。就好比一个内里已经被虫钻蚁蛀过的枯朽木头,外表上看起来还好好的,但稍加一点外力就会无法挽救化作飞烟泥尘。
「我不进去了,你记得按时吃药。」
不知道为什么,魏执总是不愿意进苏伟毅现在的家,对那一扇薄薄的门简直是讳莫如深。
这次也是这样,匆匆交待几句後,魏执转身就走,在扶梯转角时回过头来望了一眼,却刚好看到俯下身子正欲跟他告别的苏伟毅因低头猛了,一个扶持不稳就头重脚轻地一头栽倒。
「苏伟毅?」
在苏伟毅渐渐离去的意识中,魏执焦急的脸在黑暗中无限扩大。
再醒来,已经是在医院洁白的病床上。
空寂的室内没有旁人,点滴的声响都几乎可以在房间里造成回音般的感觉。寂寞的空气,在没有烟雾包围的环境中愈显凄清。苏伟毅下意识地摸向床头的柜子,打算寻找可以使这偌大空间变得暧昧混沌的毒草。
「你还敢抽烟?你知不知道你血检里的尼古丁含量有多高?」
一个挟带怒气的声音自门口响起,满脸疲色的魏执眼睛布满了红丝,显然在自己昏睡的期间他没有得到好好休息。
「这次你是感冒并发了肺炎。不过,你知不知道你的血红蛋白系数低得可怕?」
从上次重逢后,几乎已经不会在他面前发怒的魏执显得咄咄逼人。
虽然知道他这样的愤怒是因为担心自己,但那像是在教训小孩子般的语气让病中有点任性的苏伟毅闹起别扭来。
小声地嘟囔着:「我的身体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是吗?你真正了解了你的身体多少?肺部已经开始出现炎症,要不是发现得早,很快就会变成黑斑;呼吸系统方面也有了问题……」
耳尖的魏执听到后,更是气得不行。三下两下掀开重压在他身上的被子,现出瘦弱得可怜的身躯,以手在单薄的胸腔上一一描绘出器官形状图,丝毫没有温度的冰冷眼神,简直像是在解剖病例分析般的解说,那机械一般冷酷的腔调让苏伟毅每一个字都清楚地听清了自己的情况到底有多糟。
被他们这一床凝重的气氛吓到,巡查的护士都不敢多嘴,轻手轻脚地换好点滴瓶后快快走开。
静寂的室内,只剩下以眼神交流的两个人。
苏伟毅大口地喘着气,抱紧了自己开始感觉寒冷的身躯,但仍止不住地打抖。
好可怕的感觉!刚刚好像真的披这个男人开腔剖肚一样,唤起了他对死亡的本能恐惧。
「你……算了,我去叫你家人来照顾你吧!顺便也要给她上一堂基本医疗护理课。三分病,七分养,老人家的话没错的。」
看到他的可怜样,魏执叹了一口气,换回了温和理智的面孔,打算去见他最不想见到的……苏伟毅的再婚妻子。
「等一下!我根本就没有结婚,那是小琪编出来骗你的!」
这样的呐喊在心里明明已经叫得力竭声嘶,可是现实中的苏伟毅却是一声也发不出来。
怔然地看着他出门的背影,心想不知道等他自己发觉了那个真相后会气成什么样?
一想到这个苏伟毅就害怕,怕得想溜出医院远远的逃走,可是无力的腿脚让他最后只能采取了鸵鸟的方式,把自己连头带脑地埋进被子里。
滴答滴答,半小时过去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
明明应该回来的人至今没听到声响。
感觉自己至少要在临刑前再多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的苏伟毅悄悄地从被窝里伸出头来,一抬眼,就对上了一双热烈燃烧般的眸。
魏执!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回来了,这样静悄无声地看了多久?
苏伟毅的脸又红了,不是因为发烧。
「那个……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根本没想过你会追来……我我我……」
越说越语无伦次,最后连尾声都已经悄然消逝在那彷佛永无止境的凝视里。
「我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