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家里好像养着「田螺姑娘」般,每天都没见有人来做饭,但每到傍晚饭桌上就会出现热腾腾的晚餐,魏执似乎从他这举动中明白了什么,只是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
而且,比起苏伟毅体贴又不着痕迹的温和退场,叫他反感的是学校老师那种自以为高明却又处处露马脚的保护过度。
这天,当班导师的语文老师又一次充分利用体育改自习的时间,滔滔不绝地做填鸭式题海大战后,上完下午第一节课的魏执厌烦地离开了教室,一头钻入学校后山的小树林子里,在这全然没有了考前紧张气氛、也没有班导师「关心」眼神的场所躺下,双臂枕在脑后看天际悠悠白云。
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会在这个世界上?
如果当初只要各方面的机缘错了那么一点儿,现在在这里叫「魏执」的这个人就不会是自己。
那么这种无奈的、寥寂的、好像有什么想一涌而上却又在爆发前被理智强行抑下的痛苦,也不会是自己的。
活着真累……
不情愿地到这世界上来,不情愿地破父母塑造成他们希望的模样,不情愿地被老师学校教育成与其它几十张面孔没有区别的所谓精英——这些关他什么事?
他为什么要依着别人的意愿,成长为别人期望的样子?
然而……更让他厌恶的就是自己也无法摆脱的「然而」。
就算不见得情愿,他从来也没有反抗的勇气,甚至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一次又一次地屈从于别人的「愿望」之下。
其实,藉由刘洁那件事一口气爆发出来的,不单单只是因为感情受挫吧?而是真的倦了,想完全摆脱这一切。
他不想再当「好孩子」,不愿再做「乖娃娃」,可是离开了这所谓的正轨,另一个方向的路要怎么走,走下去会有什么后果,却不是他所能想到的。
他几乎没有朋友,也很少有机会跟母亲交谈。
至于父亲……五岁时隔着车窗玻璃远远的见过一面就已经是记忆的全部。
这么一想,也许自己的确是个异类没错。
也许就是因为太寂寞,才会渴望有人靠近,但是长久以来的自我封闭,却又无法正常地融入人群中,正是因为这样,那天陪自己站了一个下午,之后也经常主动跑过来找自己说话,不嫌闷不嫌烦的女孩子轻易闯进了心里。就算知道她被说成是很「野」的女生,可是她身上那种有话直说、泼辣撒野的性子却是自己欠缺的。
从来不知道喜欢上一个人心里会变得这么柔软,这么温暖。很多时候她说着自己并不理解的话题,但光是想到她是跟自己说的,就觉得好高兴。
担心她的小考小测,尽自己最可能的力量去帮她,虽然她并不见得领情;喜欢她的任性放纵,虽然自己经常跟不上她的节奏;拼尽了全身力气去追逐她的脚步,只希望那一抹淡淡的温暖留在自己心中长长久久,但是……
魏执伸出手挡住突然变得刺眼的蓝天,原来眼角已无声地渗出了泪。
听到上课铃响起也不想再回到教室,生怕伪装的坚强在心里软弱的这一刻全泄了底。
闭上眼睛,享受学生们都被铃声召唤回教室后骤然安静的清幽,宁静得快让人忘记时间的悄然流逝。
在魏执差点以为自己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离这里不远处有一种奇怪的、若断若续的呻吟声传来。
低低的,仿佛是很痛苦的样子,可是却在其中夹杂着一种奇怪的扣人心弦的韵味,好奇地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魏执竟然脸红心跳起来,忍不住悄悄儿拨开一小片浓密的树荫去看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眼却看得他如遭五雷轰顶,全身浸入冰水之中。
就在离他不远处,他前一刻还心心念念的刘洁正与苏永琪拥抱在一起,绯色面颊带了快喷吐出的红艳,四肢紧紧地缠在另一具身躯上,随他的起伏律动而晃动着。
相拥在一起的身体显得那么得渴望与迫切——因为他的事,这对被人非议的小情侣日子也不见得好过,尤其是班主任刻意地断绝他们私下见面的机会。这反而促成他们联合反抗的决心,并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让感情的膨胀突破了最后的底线。
魏执怔怔地站在原地,一步也迈不出去。
在撞见这场情事后,他已经不自觉地站了起来,现在大半个身子露在外头,只是发不出任何声音,也说不出话。面朝他这个方向的刘洁那涣散的眼神有那么一瞬也许是和他对上了的,但她全不在意,仍是全身心地投入那一场爱火焚燃中,忘了周围的世界。
那个野性的女子,很明显地做出了她的选择。
毋庸置疑,在这场爱情上他永远是个失败者。
就算想付出生命的代价,也挽不回已经改变的那颗心。
魏执心头突突地跳着,身体里的血液在剧烈跳动的心脏强压下,翻腾汹涌着,欲透过皮肤的每一个毛孔向外流淌。僵硬地向前伸出的左手上,那比正常肤色苍白的疤痕,因为皮层特别薄的缘故,更是涨得血红。
原来,手上的伤好了,心头的伤却久久未能痊愈,在他自以为已经结了厚厚一层痂,坚硬到足以形成防御的壳后,别人只是轻轻一揭,就会从腐烂的伤口里流出脓浆、迸出血来。
一步一步地从那个原本只属于他的禁地退出,他连最后的容身之所都已荡然无存。
像第一次猝不及防受伤害,唯一的选择只有逃避一样,魏执飞也似地跑出了学校,不管学校守门的老伯一迭声「喂,同学!」地在后面叫,也不管路上行人纷纷投来惊异的眼神,一口气直奔到再不停下来心脏就真的要炸裂开去,无力再继续的时候才停了下来,茫然四顾,却原来也并没有逃离到全然陌生的地方,这里不过是他家附近的社区公园。
在下意识的选择里,还是觉得那个「家」最安全吗?
还是只因为自己根本无处可去?
用力地闭闭眼睛,让空白的头脑恢复少许冷静,魏执拖着疲软的双腿向家里走去。
穿过已经繁花落尽的樱花道,打开门,听到厨房里传来的声响时微怔了怔,想起因为自己逃课,现在大约是下午四点多钟,这时多半这近半个月来,都悄无声息地过来帮他做好晚饭才离开的苏「老师」还在他家里。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腿脚仿佛自己有意识般地向厨房走去,果然就看到了可以说是「阔别」了大半个月的瘦高男人。
此刻,那高挑的身材上正可笑地套着一件蓝花围裙,大约是因为压力锅喷涌出的蒸汽弄糊了他的眼镜,所以他正撩起一片衣角擦拭着,半眯起的眼睛很是湿润,好不容易把眼镜重新戴上才发现门口多了个人,倒是吓了一跳。
「今天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百忙之中看一眼手上的表,苏伟毅担心自己是不是弄太晚,耽误了回家做饭的功夫。
「……」
魏执倚在门边,先前因为有人在家里而略感轻松的心情,在注意到他急着要离开的动作后慢慢地沉了下去。
「就快好了,你到外面坐一会儿等。」
莫非他们今天提早放学?这样自己的儿子也应该比平常早回到家。
唉,上次好心想让魏执走出去多接触人情世故,带他回老家给父亲拜寿,结果却被儿子撞了个正着。
回家审清此事原委的苏永琪对自己老爸这种不是自己做错事还倒贴上去讨好别人的举动嗤之以鼻,气鼓鼓、硬梆梆地甩话说他自己的事情会自己解决,用不着他插手。
在那之后,他就不太敢像以前那样逗留在魏家了。
这时期的孩子都很敏感,要担心的不单只魏执一个——其实要严格说起来,苏永琪比这安安静静的魏执难管多了,可是他却下得不照顾那个更难摆平的孩子,原因无他,因为他可怜地为人之父。
一边想着,一边加快动作,苏伟毅在自己手上的盘子被人强行取走时,愕然地回头,对上魏执闪着无名怒火的眼。
「你急着回家干什么,为了给你儿子做饭?」
为什么在他身边的人都要为了一个「苏永琪」而把他拋弃?
回想起下午在学校后山,因为他,自己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子在面前被他人占有,明明已经妒忌噬心却无能为力的挫败。
也因为他,所有他想能抓在手心里的温暖都将离去,他却依然无力。
他头一回感觉自己恨一个人。
在亲眼看到那一幕之后。
对了……这个男人是他的父亲,就是制造出让自己深深烦恼与受挫对象的本源。
几乎快被自己忘记的苏伟毅的真实身份,在这一瞬间无比清晰地在心头涌现。
他是他的父亲!
血液里骤然爆发的细微核爆炸向全身的细胞输送这个信息,魏执心头频闪着一个危险的念头,步步逼进。
苏伟毅惊惶莫名地看着眼睛血红的少年,在突如其来的撞击自腹部侵袭上来时,震惊的感觉多于疼痛。
「我不准你走。」
被压抑的积怨一口气爆发出来,伸出手想要牢牢抓住的,却偏留不住。现在还在自己眼前的,是谁?
刘洁绯红喷火的面颊又在自己眼前晃动,魏执低下头,对上的只是一双惊慌失措的眼。
「你干什么?」
被刚刚那一下撞到弯下腰去,在察觉他的手竟然是在撕扯着自己的衣服时,苏伟毅大惊失色。
一场小型的厮打在厨房里进行,汤汤水水的落了一地,狼狈不堪的两人仍扭打着。
尽管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苏伟毅下意识地抓着自己的衣襟不放,今天那少年似乎自身上发出了一种极其危险的气焰,他大约能猜到如果自己逃不掉的话会发生什么事,被他深深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禁忌。
可是,为什么要在他早已认命安分,小心翼翼地将过去掩埋了二十多半之后再被一个毛头小子鲁莽地挖掘出来?
苏伟毅苍白的面孔挣得通红,他不是不愤怒的。
为这莫名其妙的遭遇,也为心慌意乱的无措。
然而,当一记响亮而又突然的耳光打在脸上时,所有的挣扎一下子停住了。
脸上木木的,竟然感觉不到痛,怔了一怔反省过来想急急拨开那已经探入衣里的手,马上又被打了第二下。
脸上热辣辣的。
麻痹过后有了另一种感觉。
痛!
痛得下单只是脸,还有被这两个耳光打得支离破碎的自尊。
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挣扎就会被打这一事实后,懦弱的天性主宰了一切,苏伟毅似乎失去了继续反抗的勇气,闭上眼听凭那少年将自己连拖带抱地弄到了房间,随意地把沾了油渍的骯脏衣服除下向墙角一扔,光裸的身躯才刚刚感觉到丝质床单的冰凉,一具年轻的、带着惊人灼烫温度的身体就覆了上来。于是,他就在冷和热之间徘徊着,两种截然下同的温度各自由皮肤向内侵袭,在他体内交战,叫他的一颗心摇摆下定。
张扬着、鼓噪着,想迎向烈焰的是他即将挣脱缰绳的欲念,曾经,在年轻时的梦想中出现过的冲动。
冷静着、抑制着,不让他燃烧的是理智,是阅历,和由三十余年人生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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