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禛祥笑了笑,不讳言:「我是想走,但是我会带你一起离开这儿。」
「哼,走着瞧……」
一甩头,他迎上铜镜的刹那,「啊!」的一声惊叫,当下彷佛见鬼似地立刻冲至盥洗架前,拿起浸湿的巾帕往脸上猛擦──
「如何,白白净净的模样比较适合你,不是么?」
低沉又温柔的语气吹拂过耳际,段玉抬起脸庞,惊愕地瞪着丑男人,「你……」
樊禛祥取来他手中的巾帕,拧了拧水分,动作轻柔地为他拭净脸上的五颜六色。怜他哭花了脸,谁道小倌儿无情,躲在人们视线的背后,那真性情才会显露。
「我赢了。」浅浅一笑,提醒他输了什么。
段玉一瞬哑口无言,只能呆杵着任丑男人拭净脸庞,心有不甘出口的话收不回。
他倒霉,运气背。
※※※
段玉回眸望着摘星楼离自己愈来愈远,步履愈来愈沉──
万般勉强跟随丑男人,途经街道新开张的油铺,猝然止步。
充满怨懑的眼眸凝望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无心又无情的人不该属于卖油的傻子。
「我不好吗……」喃喃问道,只见那伟岸的身影与田老板一同走进油铺。以后,花爷会和卖油的傻子一同双宿双飞。
而他,连继续醉生梦死的权利都没有。被包覆的手心隐隐发颤,犹豫着该不该脱离丑男人的掌控。
滚开的话闷在喉头,他敛下眼,映入一双七彩缤纷的绣鞋,似提醒着自己是什么身分。
不过是卖身的贱种!
心猛地一震,深汲一口气化开自卑自怜的情绪,他就算再低贱也不愿从良!
昂然抬首,丑男人的面孔凑近,段玉愕然吃惊,「干什么……」休想他会在大街上与人卿卿我我。
「还要继续待着吗?」樊禛祥没干扰他的心思,等他将注意力转移到身上来。
轻握着他的手,挺欣赏他愿赌服输的干脆。樊禛祥环顾热闹的街道,不在乎他人的眼光扫上身──瞧他牵着绝色美人。
没有选择的余地,段玉低垂螓首,愤恨地咬牙磨了会儿,随口敷衍:「你要我去哪就去哪。休想我会恢复男装。」
「呵,你会的。」眼角的余光瞥见他不悦地摆臭脸,樊禛祥脸上的笑容依旧,心情愉悦得很。
爷一整夜没回宅,也没睡在锦纤布庄,沈四不禁摇了摇头,感叹:「宅院的人都说爷愈来愈反常,不知是被哪只媚狐狸勾了魂。
「今儿早上,来了几位贵妇,说什么他们家老爷在摘星楼谈生意,有瞧见爷去嫖妓。啧啧,宅院的众人猜得没错,就连小姐知道后,也担心爷一头栽进温柔乡而无可自拔。」
沈四拿着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乱挥,赫然跳起,鬼叫:「去去去,什么桃花精、狐狸精统统滚出去,离爷远一点!」
「你在干什么?」
樊禛祥动手攫住差点挥上身来的掸子,不禁纳闷沈四是着了魔,还是吃错药?
「呃,」沈四瞠目结舌,下一秒,惊叫:「爷!您带狐狸精回来?!」他歪斜着脑袋,瞧爷身后的姑娘好生眼熟。
段玉挑眉「哼」了声。狐疑地环视屋内一圈,问:「有大夫人、二夫人和小妾是不是?」呿!撇撇嘴,真瞧不出来丑男人的艳福不浅。
这屋内若是冒出几个萝卜头,他也犯不着感到意外。
「鬼扯什么。」樊禛祥推回掸子,扳正沈四的脑袋瓜,严肃道:「看清楚他是谁。」
「啊!」沈四霎时想起,「他是爷以前带回的姑娘。」
「不是姑娘。是段公子。」
「爷确定?」姑娘明明穿裙罗,上衣是流行的镶边抹领,顶上戴花冠,怎瞧都好生标致。「您……看错了么?」
「有眼无珠。」段玉瞪了小厮一眼,不避讳地说:「我是樊爷包养的小倌儿,听清楚了没?」存心让樊爷难堪;最好是马上跑出几个妒妇来喳呼,他就能理所当然的摆脱丑男人。
「啊!爷包养小倌儿?」沈四一瞬瞠目结舌,爷不是被狐狸精勾引,是被美男子勾引……
「我是没打算隐瞒此事。好了,去做事,别大惊小怪。」
段玉等着看好戏,小厮会马上去通风报信吧。哼,他就不信丑男人能有多镇定。
樊禛祥回过身来对他解释:「别见怪,沈四就是这性子,反应过头了。」
段玉勾起一抹笑容应付,「不要紧,我才不介意。」甚至很坏心的算计;丑男人的家眷因为他而闹得鸡飞狗跳更好。
两手一勾,他紧攀住丑男人的双肩,他仰起脸来问:「樊爷,我是不是很美?」他没擦半点胭脂呢,仍是令人错认性别。
「你是很美。」说不心动是自欺欺人,脑子可明白他并非真心。
丑男人果然是爱上他这张脸,「你怎没带我回宅,却带我来这儿做什么?」段玉嗔道,抱怨呆头鹅不解风情。
「我带你来布庄学习。离开摘星楼之前,我坚持要你换上男装,你却不肯。」他也不强人所难。
「愕,学习?」,段玉霎时怔住,「你不是带我来寻欢作乐的么?」
「不是。」
「要学习什么?」他擅长勾引的招数,做生意是一窍不通。
樊禛祥彷佛谈论天气般,说明打算:「我想让你学习布庄的生意经营,从最基本的认识布料、价钱、来源、销路、纺织坊的供应买卖交易,还有……」
段玉怔了怔,听他说了一大串,唯一的重点就是来打杂做苦役。不会吧……
亦步亦趋地跟着丑男人拉拉杂杂的介绍各式织品,包括介绍布庄的环境,花了一、两个时辰,段玉索然无味地撇撇嘴,没认真记住丑男人说了哪些废话。
樊禛祥垂首问他,「你知道身上穿些什么料子?」
段玉勉强摆出好脸色,装傻:「不知道。」
樊禛祥旋身至架上挑选一块上等绸缎,约略丈量所需,拿起剪刀「刷」地剪下。他以独到的眼光继续挑选几块质料,待回到他眼前时,低头说道:「不明白的事,你可以慢慢学。」
「我只会陪酒、陪睡。」挑衅般的口吻存心唱反调,丑男人究竟在玩什么把戏?既然包养他,怎不像以往的恩客会哄他,或是……哼,段玉转念一想,还不到夜晚,丑男人的兽性尚未显露。
面无表情地撇过头去,嫌恶的感觉在心底蔓延;丑男人贪恋自己的美色,妻妾成群还不安分,最恨这种人!
偏偏,他摆脱不了掌控。
眉一拧,他凝望布庄外,心底隐隐泛起一丝苦涩,任由身后的一双手摸上身来,没有酒精麻痹的身躯难以忽视厌恶的感觉。
「别看轻自己,只要你肯学,以后会的不是只有陪酒、陪睡。」樊禛祥不舍他轻贱这副躯体,耳闻他发出低浅的抽气声,双手仍继续丈量他的身材。
尔后,他至柜台提笔写下测出的肩围、腰围、身高等等,搁下笔,对站在柜台内的沈四交代:「把这张纸和这些料子交给制衣铺的老板,请他在近期之内赶出几套男衫。」
「喔,我马上去。」
沈四走出柜台,瞧了段公子一眼,心里不断嘀咕:爷的态度是认真……老天开了什么玩笑唷!
段玉目送小厮离开,内心压根不屑丑男人替他制衣。
一双温柔的视线落在他梳得漂亮的发髻,手掌渐渐握成拳,隐忍一股冲动想拿下那不适合的缀饰。
须臾,樊禛祥淡然一哂,踱至柜台内,开口轻唤道:「段儿,去后面记下有哪些布料和匹数。」
段玉瞠目回神,不可置信丑男人将他当奴才差遣。
随即递给他一本簿子和沾墨的毛笔,没商量的余地,他命令:「快去。」
「走就走!」好想把接来手中的本子和毛笔砸到他身上。
段玉甩头,咬牙磨啊磨──丑男人果然不安好心眼;美其名为包养他,实际上是物尽其用,真刻薄!
眼眸一瞬迸射锐利的光芒,急步至后头储放布疋之地,提笔随便一划,再将本子和笔抛往身后,他拉起宽大的袖口,拖着一捆白色丝绸布至门口,整个人一顿,赫然吃惊丑男人站在门口干麻?
樊禛祥盯着布料上的一块墨渍,再瞟向他露出一脸无辜的神色。「怎么了?」
「我刚绊着,不小心将这块料子……」段玉睁眼说瞎,可不怕丑男人不高兴。
樊禛祥没点破适才所见的真相。即使逮着他小心眼的一面,也不计较。他脸上露出一抹淡笑,「没关系,架上有剪刀,剪掉染黑的部分即可。待你清点完后,我带你去仓库搬货来补足布庄内所缺的料子。」话落,他回身去应付上门的客人。
铿!
脑神经登时绷断了好几条,段玉僵杵在门口,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听错丑男人刚才说了什么?!
晌午,樊禛祥检阅段玉交给他的纪录本子,早已了然布庄内有哪些料子需要补足,数量等等。
他头也没抬地吩咐沈四:「去驾马车来门口。」
「哦。我这就去。」不知爷要马车做什么事,遂问道:「爷要带段公子回宅?」
「才不是!」丑男人要荼毒他,真恶劣!段玉轻哼气,不愿让人瞧不起他只有美色,其它什么都不会。花了几个时辰记住布庄内有些什么鬼东西,唯一感兴趣的是绣品。
站在陈列架前,段玉头也没回地问:「你在相国寺的交易市场收购这些绣品?」
「嗯。」樊禛祥来到他身后说明:「坊间刺绣盛行,相国寺是最大的绣品交易市场。」
由于近佛殿两廊皆是绣姑卖绣作;食肆酒楼外挂满珠帘绣额、灯光晃耀,形成彩楼相对、绣帘相招的热闹景象。
「我也收民家妇女的绣作,只要手工精巧;不论是绣画、绣额、珠帘、绣伞、绣毯皆是我转往各地贸易的精品。布庄内只卖些贵妇喜爱的手绢儿,不瞒你说,那是出自云儿的一双巧手。」
云儿是谁?
段玉狐疑地猜想八成是他的妻妾之一。
回头瞧丑男人一副宠溺的神情,哼──多希罕似的。
搁回绣品,他于心赞赏这名叫云儿的女子有一双巧手;手绢上绣着琵孔雀,以接针绣松柏、细乱针绣草地、疏悠针法绣七彩孔雀,栩栩如生的精品令人赏心悦目。
他也喜爱针黹玩意儿,童年时期耳濡目染,也学得一手。不过,他可不想让丑男人知情。
樊禛祥又继续道:「云儿亲自制嫁衣,婚期将至,我会将她风风光光的嫁给陆府。」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至请期皆已完成,云儿不似以往将自己深锁不出房门,小女人的脸上难掩将嫁做人妇的羞涩之情。
「待咱们回宅,你会看见她的。」
段玉愕然,「云儿不是你的妻妾之一么?」
樊禛祥闻言,盯着他好一会儿,才笑说:「不是。云儿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没有妻妾。」他是怎么想的,可见错得离谱。
「没有妻妾……没有……」噢……如意算盘破灭!段玉抡紧拳头,咬唇懊恼摆脱丑男人的机会渺小,除非让人厌。
「走开!」他嚷嚷。
肆无忌惮地摆臭脸,不甘心受困在此当奴才,洁白的贝齿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该死的祸从口出!
「不是要去仓库搬货吗?你的小厮驾马车来了。」径自踱出门外,他打定主意让丑男人讨厌他。
彷佛直率与任性才是他的真面目,樊禛祥细细观察他的一举一动,须臾,对甫进门的小厮交代,「我带段儿去仓库,往后补货的事宜就交给段儿,不许你插手帮忙。」
「啥?!」
沈四好生吃惊,「爷……您是包养段公子还是雇请段公子啊?」他被弄胡涂了,爷真舍得让娇滴滴的段公子做粗活?
「我不养无用的人。」
平淡的口吻瞬间刺激到站在门外的美人儿,樊禛祥立刻接收到两道杀气腾腾的目光。
「你少瞧不起人,别以为我这身打扮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软脚虾!」哼,他拔起头上的花簪缀饰,尽数丢弃,气冲冲地登上马车前座,等着丑男人放马过来。
樊禛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