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之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场胜负未知的冒险,到头来顾辛终于悲哀地发现自己居然根本不具备走完全程的坚强和勇气。
他苦苦地思索,究竟是什么时候把往日那个骄傲执著的自己弄丢了呢?
如此地恐惧失去,到达了自己都厌恶自己的程度。
“妈,请再帮我一个忙,向学校请假,我想离开一段时间……”
***
顾辛第二天回到小公寓时,谢远森不在。
地板上摆着一只装满烟蒂的烟灰缸,沙发上还堆着一团毛毯,看样子是昨晚有人在客厅里过夜了。
顾辛简单地收拾了一点东西,并带走了电脑里谢远森早早准备好的那张徒步旅行的路线图。
他决定独自出去走走。
无论是他还是谢远森,彼此都需要冷静一下。
或许有些东西,真的是要站在远处才能看得更加清楚。
更重要的是,顾辛想要把那个坚强坚决的自己找回来……
单身旅行孤独寂寥,所幸顾辛早已习惯了凡事一个人。
他一个人在餐馆吃饭,一个人在电影院看午夜场的老片子,一个人在陌生坚硬的床上辗转反侧。
只是,偶尔,他会忍不住点一盘热辣的水煮鱼,看到前排情侣深情接吻会抿紧嘴唇,在冰冷的被窝里蜷缩起身体,想象包裹他的是一个温暖而广阔的怀抱……
有时候路线远离城市,在陌生人家里留宿,甚至尝试在空旷的公路旁过夜。周遭安静得近乎于恐怖,但顾辛并不觉得害怕,只有些微的遗憾。因为他知道,在这里的应该是两个人——躺在睡袋里,露出脑袋,一边看着满天星斗,一边快活地聊天,跟他一起做这些事的应该还有一个人。
为了节约电池的消耗,顾辛通常会把手机关掉。夜晚一旦打开,短信就蜂拥而入。
来自母亲的、旧日同学的、郑利文他们的,还有杨之言的,不过绝大多数都是谢远森的。
起初是接二连三的焦灼的质问:“你去了哪里?”、“你到底去了哪里?”、“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随后就渐渐地变成了软弱的恳求:“求你了,回来好不好?”、“顾辛,我好想你。”……
有整整一个星期,谢远森发过来的短信统统都是同一句话:“顾辛,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顾辛看完之后也不删除,随手存进收件箱,重新把手机电源关掉。他的表情很干净,眼睛在夜色中亮得惊人,望向前方,清澈异常。
下弦月慵懒地挂在天边,温柔而又无奈地注视着他。
“很好,让我继续……”他对自己说。
后来,谢远森再也没问过顾辛他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他变得像以前两个人共同生活时那样,絮絮叨叨地讲述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如同顾辛正坐在他的对面认真地倾听。
他说:“我今天见到了你的母亲,她说你会照顾好自己,这个我相信。她邀请我喝酒,我就带她去了IGUASSU,顺便告诉她我们在这里发生过的故事……你的母亲真漂亮,我猜她很爱你,当然我也同样。”
他说:“春天真的到了,刚刚从面包店打工回来,马路旁边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树都开花了,记得当初我们在下面接吻的时候它还是光秃秃的,感觉事情好像就发生在昨天……老板说他很想你,我也是。”
他说:“今天打了一场篮球,赢得非常漂亮。怎么样,你的男人不错吧?对方有一名球员的发型跟你很像,我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他说:“咱家的地板实在太旧了,我最近正打算买块羊毛地毯,等你回来可以躺在上面睡午觉。你觉得什么颜色的好一点,米色的会不会太普通了?”
他说了很多很多……
顾辛一边读着屏幕上琐碎的内容,一边想象着谢远森输入文字时傻乎乎的表情,于是就开怀地笑了出来,过了一会儿又猛地把脸埋进臂弯。
月末的一天,顾辛经过一个小村子,看看时间已经晚了,就准备在这里住上一夜。当地热情的村民告诉他,村子西侧有一处神奇的山谷,叫做“情人谷”,站在那里大喊爱人的名字,山谷的回音会从远方为你捎来对方的消息。
顾辛一向对于这种虚无缥缈的浪漫传说颇感不屑,可这一次他却很用心地听了,并且随即就把行李寄放在村民家中,独自一人上了山。
山路并不崎岖,他沿着被前人踩出的小道很快爬到山顶。
张开双臂,猎猎的风穿过衣服打在皮肤上,有让人清醒的痛楚。顾辛觉得自己非常清醒,从未这样清醒过,他终于可以在这个偏僻的村庄里,跟过去外表乖张、内心脆弱的自己告一个别,从今以后带着满满的勇气上路。
他想要大声喊出谢远森的名字,但那三个字到了嘴边却倏地消失了踪迹,变成了连自己都听不清的呢喃:“谢远森,谢远森,谢远森……”
念着念着就突然哽咽了。
谢远森每日若干条的短信从五天前就彻底终止了。对方的想法,顾辛不想去想,一切等他回去自有分晓。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为这段感情做出努力,不管谢远森接受与否,他都甘愿。
从山上下来,顾辛打开手机,检查一下发现信号还不错,就写了一条短信,发给谢远森的。
他说:“我明天回去……还有,我爱你。”
按照谢远森计划好的行程,顾辛只走完了其中的三分之一,然而他的旅途提前抵达了终点,只因心的归宿已经找到。
“结束了。”他低声自语,“也开始了……”
“嘀嘀嘀——”
从什么地方传来异常熟悉的短信铃音,顾辛的心跳为之瞬间暂停。他屏住呼吸转身看去,面前站着的正是久违的谢远森。
“你——”他刚一开口就立刻闭上了嘴巴,唯恐自己连一句话都没说完整,片刻前勉强压抑下的泪水就会可耻地杀个回马枪。
谢远森神情阴郁地盯着顾辛,伫立在原地不动。而后者则在失神之后快步朝他走来,扑上去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混蛋!”
握起拳头,谢远森重重地给了顾辛腹部一下,带着无以言说的愤怒与不满。但顾辛并没有就此放手,反而搂得更紧,口中嘶哑地叫着他的名字:“谢远森、谢远森、谢远森……”就如同在山顶那样深情又怅然的呼唤。
***
当即折返到村民家取回了行李,搭汽车到县城买了最早一班回Z市的火车票。
硬座车厢里拥挤不堪,顾辛和谢远森并排坐在靠窗的位置,双双保持沉默。
顾辛偷偷地去拉谢远森的手,被毫不留情地甩开,再去拉,再被甩开……如此反复几次,迟迟得不到回应的顾辛仍坚持着不肯放弃,仿佛握住谢远森的那只手就是此刻他所想要拥有的全部。
终于谢远森长长地叹了口气,侧头看着他,带着一点让人心酸的黯然。
“我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
“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往哪里走,我怕自己会跟不上你的脚步……”
顾辛收紧两人交握的手,哑着嗓子说道:“没关系,以后我会和你一起,一直一直在你身边。”顿了顿,又继续:“我爱你,非常非常爱你。”
谢远森突然就红了眼圈,这段日子以来被爱人莫名其妙丢弃的伤感再也难以压抑。他倔强地闭上眼睛,阻止情不自禁的泪水流出。
顾辛探头过去亲吻他潮湿的眼角,下一秒钟却给对方炽热的嘴唇捕获。
这熟悉的体温,熟悉的烟草味道,熟悉的舌尖缠绵,让顾辛冷却已久的血液重新燃烧起来。
没有人介意车厢内的人头攒动,没有人在乎周围的嘈杂骤然安静的原因,他们只是紧紧地依偎,亲吻着对方,就好像亲吻着失而复得的宝物,拥抱着对方,就好像拥抱着整个世界。
没有什么比怀中的这个人更加重要。在偏离中心地场外绕圈之后,他们终于重新找回彼此。
午夜,顾辛靠在谢远森的肩膀上睡着了。
谢远森把外套披在他身上,注视着他安然的睡颜,内心复杂难辨。
后来才想到顾辛的手机上有GPS定位系统,之所以没有马上追过来,也是想给他一点时间调整心情,却没想到顾辛居然一走就是这么久,严重超出了谢远森预计的数值范围。这一次,他抱着“管你同不同意,我绑也要把你绑回来”的决心,本想一见面就把这个家伙剥皮拆骨,可到底还是舍不得。
爱情是什么是?这一命题对于习惯了凡事直来直往的谢远森来说或许过于艰深,不过渐渐地他也了解了,原来爱情就是一种心甘情愿。即使对方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缺点,却还是愿意去包容去体谅;即使前方有那么多那么多的阻碍,却还是愿意咬牙将之一一翻越……
谢远森发现他曾对顾辛说的那句话并不完全准确,喜欢一个人不是他动动手指,自己就忍不住要扑上去,而是他连手指都不必动,自己就甘心把一切奉上。
他的性格决定了,要爱,就爱得不留一丝余地。
***
第二天下午火车到达Z市,顾辛和谢远森爬上出租车直奔Z大。
半路上经过超级市场的时候,谢远森突然开口要求司机停车,顾辛刚要跟着下去,却被一把塞了回来。
“干什么你?”
“我自己去,你先回家睡一会儿。”
“昨晚一夜没睡的那个是你吧?”
“少废话,”谢远森扶着车门,把气呼呼的脸探进来,“从今以后这个家,我做主!”
顾辛窒住,晃神间出租车已经开了出去。
那个混蛋说什么蠢话……
再次站到小公寓门前,离开了一个多月的顾辛简直觉得自己如同在外面游荡了一辈子那么漫长。
能够没有过多折损地共同回到感情的原点,真好。
把行李收拾妥当,又擦拭了一遍房间内积聚的灰尘,还来不及在沙发上坐稳,谢远森就提着大包小裹打开门走了进来。
顾辛回头问道:“你不是说要买地毯吗?我怎么到处都没看到啊。”
“那个啊,我想等你回来选颜色呢。”
“哦?”顾辛狡猾地眨眨眼睛,“这么说,这个家还是我做主?”
“没门!你太不定性,以后就乖乖听我的。”
“滚!”
谢远森却呵呵地笑了,“好久没听到你骂人了,感觉还挺痛快。”
“你有病!”顾辛把挂在脚尖上晃悠的拖鞋甩到他头上。
“今天的排骨不错,”谢远森照例不以为意,兴高采烈地蹲在地上翻看袋子里的东西,“我前一阵跟咱妈学了几样拿手菜式,有你最喜欢的糖醋排骨,待会儿做给你尝尝好不好吃。”
“咱妈?”顾辛怔怔地重复。
“对啊,有问题吗?摆平学校处分的那件事咱妈都告诉我了,你做了好事还不留名啊?”
“那算什么,又不是我的功劳……”
这时谢远森突然抬头,深深地凝视着顾辛,表情也变得格外郑重,“你出去这一趟到底是为了什么?”
“……找自己。”
“找到了吗?”
“找到了,带回来了。”
谢远森沉默了半晌,跟着就憨厚地笑了出来,“那就好。”
顾辛走过去,默默地从身后抱住他的腰,像小动物一样用头摩擦着他的后颈。
谢远森握住他环在腰间的手,没有说话。
“还爱我吗?”顾辛问。
“废话!”
“……我本来做好了心理准备,你有可能会不要我了。”
“我从来没想过不要你,就算你不要我了,我也……”谢远森的声音猛地哽住。
“要的,我要的,一直都要,只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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