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有幸识丹青 下 by 阿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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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有幸识丹青 下 by 阿堵-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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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安听老太医絮絮叨叨说了大半个时辰,又叮嘱一番值夜的太监宫女,然后在赵炜床前静坐了一会儿。 

  这么多天日日夜夜陪着一个垂死的人,足以叫你不由自主的把生死勘破好几个来回。那些因果缘由,都已忘却,只有眼前即将逝去的生命,留给自己无尽怅惘。死的尽管死了,活着的却要努力活下去。既然无法一死了之,只有争取活得更好。 

  走出寝宫,望望东配殿正房的窗户,已经熄了灯,应该是睡下了。一想到生命中还有这个人的存在,承安心里就涌起深深的感激之情。不管命运多么残酷,能够遇见他,拥抱他,爱他,恨他,哪怕伤害他……都是上天赐予的莫大幸福。 

  ——这样无奈苍凉的人生,只要你还在我的生命里,就值得奋斗。 

  六月二十三。 

  早上,照影过来汇报。 

  “……昨天倒是多吃了几口。” 

  “嗯。叫御膳房多花点心思。支出用度也不必通过内务府,从咱们府里直接出。” 

  “是。” 

  “昨夜……睡得可好?” 

  “……” 

  “嗯?” 

  “我觉着,公子昨夜……好像一宿没睡。” 

  “怎么说?” 

  “白天的时候,对着补好的玉玺看了大半日。入夜就熄了灯,坐在那儿把玉玺放在手里,似乎在摸上边的字。我睡前瞅了一眼,还坐着,今儿早上再看……还是昨夜那个姿势……像是丝毫没动弹过……” 

  承安好一阵没说话。 

  “这会儿……” 

  “这会儿干什么呢?” 

  “拿了刀,大概准备动手了。” 

  上午,承安把有关凶礼的所有程序看了一遍,以保证各方协调一致,没有漏洞。等到申时大臣们进宫,又与他们商量了一番。 

  锦夏朝头两个皇帝逝世,一方面国力有所不逮,另一方面开国不久,简约朴素的传统还没有变质,因此葬仪比较简单。到赵炜手上,经过四十多年休养生息,民间积蓄的潜力迅速转化为生产力,国家财富呈几何级数增长。于是自上而下,都把那形式礼仪重视起来,随之而来的,自然是渐渐兴起的奢侈之风。这股风从东南刮起,慢慢有了熏染全国之意。 

  在这种大形势下,“平武帝”的葬仪当然力求隆重、肃穆,要尽显朝廷威严,皇家气派。 

  对于愈演愈烈的奢侈风气,承安向来心中有数,何况他也不在乎什么形式礼仪。但是如今情况特殊,他需要一场铺张扬厉的仪式为自己张本,给自己提供一个浩荡巍峨的亮相机会。这个仪式,与其放在自己即位的时候,不如放在皇叔下葬的时候。名利双收,一举两得。所以对于礼部和内务府提出的各种安排,务求尽善尽美。几位大人们只觉逸王殿下仁孝感天,平武帝身后有侄如此,当能安心瞑目。 

  刚吃了晚饭,又报左相大人求见。 

  承安在寝宫外的隔间接见了左相杨如晦。 

  杨如晦一脸凝重:“殿下,刚刚接到俞明溪大人的急奏,兖州刺史姚诵——跑了!” 

  四月里兖州三个县令,两个太守联名上书弹劾姚诵,本是逸王府暗中鼓动的结果。当然,承安出手,一向善于选时借势。那姚诵贪赃枉法,不是一天两天,只不过专等到药性发作的时候才抖出来刺激皇帝罢了。 

  赵炜本想立即处理此事,没想到身体垮得太快,来不及布置实质性的举措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好在御史台这些年被他操练得运转自如,碰上这样的事,立刻循例成立专案调查组,深入第一线进行调查,一边召姚诵本人上京备询。专案组的一把手就是已经升任右谏议大夫的俞明溪大人。 

  俞明溪一到地头,就发现姚诵一家子都已人间蒸发,不知去向。随之一起消失的,是卫城、淄城两路舶务转运司的账目和全部库存黄金。 

  东南富庶繁华,海港林立,历朝历代都是大夏国的外贸基地。但是中土动乱几百年,渐渐与海外诸国断了联系,沿海外贸中断了很长时间。直到隆庆七年,才有一队海外商船重新登陆淄城港口。 

  隆庆九年,朝廷在兖州两大港口城市卫城和淄城设立两路舶务转运司,由兖州刺史统一管辖。自此,沿海对外贸易红红火火的开展起来。 

  隆庆十一年,东南清洗之后,姚诵上任,立刻发现舶务转运司乃是天底下一等一的黄金油水部门。对于尚处于执政初期的锦夏王朝来说,对外贸易是一个全新的领域,朝廷给地方的自主权相当大,也不太清楚其中的猫腻,因而缺乏有效的监管。 

  姚诵此人,极为深沉精细,收罗了一批外贸翻译人才,上下其手,垄断朝廷对外采购,又操控出口价格,瞒天过海,大发其财。若不是他过于贪得无厌,为人刻薄寡恩,还真不容易让下边的县令太守抓到痛脚。 

  随着调查的深入,俞明溪越来越胆战心惊。先前几个地方官员弹劾的内容,实在不过一点皮毛。这姚诵早在半年前,就已经悄悄将家人产业转移到海外,他卷走的舶务转运司库存,足有黄金五百万两——相当于半个国库啊! 

  这已经不是普通贪污案,而是叛国了。 

  承安拿着俞明溪的奏折看了大半夜,又把贺焱李旭冯止三人从被窝里揪出来商量,一直忙到平明时分。刚打了个盹儿,左相右相两位大人已经在宫外候着了。 

  六月二十四。 

  承安和两位丞相大人一直在寝宫里商议姚诵事件,连午饭也是照影领着御膳房的太监送进去的。 

  照影进去的时候,听见承安凛然道:“东南海外诸岛国共计一十九个,两月之内,我锦夏国书要传遍各处,不得收容我盗窃国库之逃臣。若提供线索或将其遣送回国,朝廷必有所报。两月之后没有结果,动用一切手段追杀姚诵——叛锦夏者,虽远必诛!” 

  放下午饭,照影悄悄退了出来。幸亏殿下此刻没有功夫过问那个人的情况,否则自己真不知如何回答。想一想,去敲贺焱的房门。 

  “小影,什么事?” 

  “请先生看一样东西。”照影把手上捧着的一件白色单衫打开,衣襟上殷红点点,血迹斑斑。 

  “这……?” 

  “是丹青公子换下来的衣裳。”照影神色黯然,“从昨儿开始,送去的饭菜一口也没有动过。已经不眠不休,在案前坐了两天了……” 

  “他自己……说什么没有?” 

  “他……恍若不觉,浑不在意。”照影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夹杂着感动、钦佩、怜惜……“这两天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过。我觉得……他眼里连我都看不见了。只怕压根儿没留意衣衫上的血迹。要不,断然不会就那么扔在碧纱櫥里,任我捡拾。” 

  “依你看……还撑得住么?” 

  “我好几次悄悄拨开帘子,看见案上收拾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那方削过的皇后宝印。他跪坐在案前,一刀一刀切下去,有时候,甚至闭着眼睛下刀……每一次,速度、力量、方向都不一样,可是只要多看两眼,就觉得有一种贯穿始终无穷无尽的韵律蕴含其中,好像……刻刀能在他手里自顾自的继续下去,永不停息……看大概位置,差不多刻了一半了……可是……” 

  “可是什么?” 

  “我觉着……他是把自己的生命注入到了刀上……整个人……淡得像影子一样……” 

  贺焱长久的沉默着。 

  ——玉玺完成之日,定是丹青丧命之时。 

  “先生……眼下……怎么办?” 

  贺焱看着照影:“小影……你心里,何尝不明白?” 

  照影凄然泪下:“是,我明白。” 

  ——不让殿下知道,不能让殿下知道。 

  “六月二十六以前,你、小月、君来三个人把殿下看紧了,无论如何,别让他进东配殿。” 

  “是。” 

  第 53 章 

  二十四日下午,左右丞相、三省省丞、六部尚书、内务府大臣,齐聚寝宫。左相把姚诵一案的商议结果向大家通报了,又顺便说到了将舶务转运司收归中央的问题,自是一番热烈讨论。最后,承安就平武帝凶礼,京畿防卫和御史台的后续任务等各方面问题作了总结,定下基本方针和策略,各省部明确分工,责任到人,同时把逸王府的人力物力抽调出来全力协助。 

  此番合作下来,几位大人一方面暗暗心惊,诧异于这位殿下本身的才华智慧,也诧异于逸王府的强大实力;另一方面又大觉安心,这样非常时期,有逸王殿下坐镇,等于有了主心骨。除了他,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人。 

  眼见殿下忙得昏头转向,照月十分放心的去了长庆宫。打的幌子自然是替承安探望大皇子。实际上呢,他是要反复确认承烈的病情。 

  根据太监宫娥的描述,大皇子至少连续一个多月每天在寝宫逗留六个时辰以上,祥龙木和乌青草的混合毒气肯定严重损伤了他的神智。现在的问题是,决不能让病情恶化,叫大皇子在这个关键时刻死去,同时又决不能让病情好转,叫他想起哪怕一丝一毫。所以照月得时不时去看看,保证这件事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下。 

  照影看看晚饭将近,抬腿去了御膳房,只有君来在寝宫门口候着。 

  承安将各位大人送出宫门,表情虽然严肃,心情却并不十分沉重——尽管后来有这样那样糊涂的地方,总的说来,皇叔是一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他身边的这些人,也都算得是为国出力的良臣。 

  转身要回屋,又折回来,站在院子当中,看着东配殿正房的窗户。 

  这么一站,就想起从昨天早上开始,再没有见照影来回过话。 

  “小影呢?” 

  “御膳房去了。” 

  又站一站。忽然想起昨夜自己一宿没睡,对面似乎也一夜未曾熄灯。这样整晚整晚的——他怎么受得了?心里还没想好,腿已经往前挪动。刚走出两步,君来“嗖”的一声挡在了面前。 

  承安不解的看看他:“君来?” 

  “大哥说……丹青公子正干到最要紧的时候,无论如何不能打扰。” 

  此刻,若是照影在场,定能找出一连串极具说服力的理由,叫承安打消亲眼去看的念头;若是照月在场——还废话什么,弄点药把殿下迷昏两天再说。可老天偏偏让君来赶上了,要他应付这最不擅长的局面。 

  “我悄悄的,隔着碧纱櫥的帘子看一眼……” 

  君来摇摇头:“不行的,殿下。” 

  承安拿眼神罩住君来:“照影不是每天在碧纱櫥出入?” 

  君来急了:“大哥说了……殿下不能去看……” 

  承安不再理他,抬头盯着丹青房间的窗户。 

  静。 

  这样安静。 

  明明知道他就在里面,却突然一下子不确定起来。自从重逢以来压在心底的惶惑不安,猛然间全部涌上心头,叫人几欲崩溃——我要去看看,他还在不在,一定要去看看…… 

  “君来,你让开。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殿下三思。” 

  “三思,不如看一眼。”心中的恐慌越来越强烈,不去看一看,我会发疯。 

  “殿下想好了?” 

  “我意已决。” 

  君来侧身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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