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海没说话,一片树叶落在他身上,他拾起来把玩着。任江凡皱着眉看着他,路海真是变了,过去他从来不这样多愁善感的,这些动作以前路南倒是常有,他心中一紧,难道真是那道士说的,路南和路海现在是共用一付躯体?
两个人各想着心事,一时都没有说话,谁也没注意到那个陌生人是打哪儿钻出来的,他站在他们面前,背着包,手里拎着画夹:“请问,这里是路南的家吗?”
树荫下坐着的两个少年都抬起头来,这人一看到路海有些发怔,路海也睁大了眼,他认得这双眼睛,虽然不是紫色的,但是那狭长的,微微向上斜的眼睛非常漂亮,绝对让人过目难忘。
任江凡并没有注意他们神色的变化,回过头对来人说:“你是什么人?到路南家来做什么?”
这人却不理会任江凡,朝路海伸出手来:“我是路南的老师,楚天舒。你是路海吧,我知道他有一个双胞胎弟弟,真是太像了。”
路海不伸手也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不知为什么,他没来由地恨这个人,或许是那双眼睛太漂亮了吧,他扭过头去,不理会这人。
任江凡听说是路南的老师就改变了态度,站起身来把椅子让给了来人说:“您是路南的老师?请坐吧。路海身体刚刚恢复,请别见怪。我去叫秦阿姨。”说完,任江凡忙忙地进屋去,楚天舒在竹凳子上坐下来,看着对面脸色苍白的少年,瘦而纤长的手指,漆黑的头发,忧郁的眼睛,无一不像,忍不住叹息一声:实在是太像了。
路海回过头来,盯着那双秀美而狭长的眼睛说道:“你是来找路南的吗?他已经死了。请不要再说什么简直太像的话,我不喜欢听。我是路海,不是路南。”
路海说完这句话,恶狠狠地盯着来人。楚天舒摇了摇头:“嗯,你这说话的样子就不像了,路南从来没有这样的小豹子一样的眼神。”
这时候路母从屋里出来了,楚天舒彬彬有礼地站起来,向路母热情地问好。路母听说是路南的老师,眼里涌出了泪花,连忙招呼他坐,任江凡早已经手脚麻利地泡了一杯茶递到楚天舒手里。
路海把任江凡一扯,对母亲说:“妈,我和江凡还有事,出去一会。”
母亲一面答应一面说:“那你别走远了,不许下江里去玩水啊!江凡,你给我看着他。”
江凡给路海拉着身不由己地往前走,一面回头答应着路母的话,路海阴沉着脸看着楚天舒,后者睁着一双狭长而秀美的眼睛近乎无辜地看着他,路海掉头就走,任江凡在后面一步不落地跟着他。
“你干嘛对那个人那样巴结?”路海坐在清溪边一块石头上,对正在水里捉鱼的任江凡说。
“他是路南哥的老师啊,你又为什么对他那么凶?”任江凡一面搬开石头去抓那些小鱼,一面说。
“哼,什么老师,我看他像妖精。”
“妖精?嘻,亏你想得出来,人家斯斯文文的,哪里像妖精了?”
“他就是妖精,他的眼睛会变的,早上我看到他的时候他的眼睛是紫色的,不是这样的。长紫色眼睛,不是妖精是什么?”路海扯了一根青草在手里揉成一团,染了一手掌的绿颜色。
任江凡还在水里捉那些小鱼,路海开始脱鞋,说:“我来帮你,你还真笨。”
任江凡站起身来大叫道:“你不准下来,道士说了的,你不能下河,下江,除了井水,你不能沾凉水的。”
路海说:“我要下来,我受不了啦。”
任江凡吓得一下子跳了上来:“我不捉了,路海我们去我家吧,江玲儿的通知书说不定要来了,咱们回去看看。”
任江玲是任江凡的妹妹,今年参加高考,成绩还不错,正在等通知。路海一直很喜欢她,但是此时路海听不进去,他继续脱着鞋,任江凡一下子拉住他的手:“路海,路海,你再忍耐几天,过了四十九天就可以下水了,你别给我惹祸了。”
路海说:“老道士的话有那么重要?你就真相信他?”
任江凡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我相信他,你的命是他救的,连城里大医院的医生都说没救了,他都把你救活了,我当然相信他的话了。”
路海喃喃地说:“可我不相信他,他要真是神仙,为什么不去救路南?”眼泪突然盈满了他的眼眶,跟着大滴的泪水就溢了出来,任江凡呆住了,他握着路海的手,看着泪雨滂沱的路海,自从路南出事以来,路海从来没有哭过,这是第一次,眼泪像泉水般不断地涌出来,清澈的泪水糊了路海满脸,任江凡放下他的手,笨手笨脚地替他擦着泪水,小声地安慰他,路海索性扑在任江凡的肩头放声哭起来。
他们站在树荫下面,耳边有蝉鸣阵阵,任江凡呆呆地站着,良久,终于伸手抱住了路海:“路海,想哭你就痛快地哭吧。”
路海在为失去的哥哥放声痛哭,而任江凡此时却感到幸福。
路海回到家里时,太阳正在下山。
他意外地发现那个楚天舒居然还在,刚走到后院就听到母亲在和人说话,他从篱笆外看进去,楚天舒坐在小板凳上,和母亲一起正在择豇豆,长长的豇豆掰成小节,煮在稀饭里很好吃,是路海和哥哥喜欢吃的。
母亲先看到他:“海,回来了?饭马上就好了。”
楚天舒也抬起头来,笑了笑:“路海回来了?快进来啊。”
这个该死的妖精,为什么他说话倒像是这家的主人,自己反倒成了客人?路海沉着脸进了小院,没有理睬他,对坐在一边的母亲说:“妈,江玲儿考上四川大学了,今天收到通知书了。”
母亲啊了一声说:“不知你爸爸知道不。”
路老师在上课,刚送走一届毕业生,又接了一个高三,暑假天天在上课。
“他在学校应该早知道了。”
母亲一面站起身来,舀水在盆里洗着那些小节的豇豆,一面说:“这下好了,你,江凡、江玲三人都在成都念书,你们作哥哥的可要好好照顾江玲儿。”
“哦,路海的学校是在成都吗?”楚天舒这时候插话道。
路母正要说话,路海说:“妈,稀饭扑了!”
果然炉子上的稀饭锅扑了,锅盖被掀起来。
路海转过脸来,瞪了一眼楚天舒。
楚天舒收起了笑,像是什么地方在疼一样皱起了眉,那双漂亮眼睛的光亮黯淡下来。
晚上路海与楚天舒睡。
他们只有三间房,一间父母住,一间是他们兄弟的房间,另有一间放着杂物,没有多的床,母亲说委屈楚老师将就一晚。
路海看着他说:“我睡觉不老实的,踢了你或者怎么样的,不要怪我啊。”
楚天舒说:“巧了,我睡觉也不太安宁,踢着你的话我先说对不起啊。”
看到楚天舒在过去路南的位置上躺下来,路海的眼睛潮了一下,转身朝里睡了。
这天晚上路海忘记了拉窗帘,所以月光得以从窗户外头长驱直入,惨白的月光照在熟睡的少年身体上,楚天舒仔细地看着沉睡中的少年,涂着青白月光的身体光洁如玉,除了大病初愈后的消瘦,这身体几乎是完美的,线条优美流畅,如同海边轻柔的波涛般起伏着,一绺黑发散乱地搭在光洁的额头上,毛茸茸的睫毛密实地遮盖着紧闭的眼眸,两片圆润的嘴唇合在一处,发出淡淡的光晕,只有微微蹙着的眉尖不像路南,路南的睡相宁静而安祥,从来没有这样痛楚的神情,睡梦中总是放松的,而眼前睡着了还在痛楚着的少年,真的不是路南。
路南是真的不在了。
一波一波的悲伤潮水般涌上心头,心脏被看不见的手狠命地抓扯着,痛得鼻尖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捂住了胸口,死死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就在这个时候,少年的眼睛突然张开了,喃喃地喊道:“哥!”
他看到的是一双狭长的发出淡淡蓝色光芒的眼睛,这双眼睛里的悲伤使得路海竟然忘记了自己刚才的恶梦,那样凄楚的眼睛使路海几乎要流下泪来,他忘记了这个人是白天被他称为妖精的人,这个妖精的眼睛此时呈现出一种美丽的幽蓝,是一双真正的妖精的眼睛。然而路海已经忽略了这一点,他坐起身来,微张着口,清澈的眼睛看着楚天舒:“你怎么了?”
妖精并不理会他的说话,反而伸出手来,手指光洁细长,月光下泛着青白,抚上了路海的眉尖:“如果这里舒展开,南,我可以妄想你是复活了吗?”
路海轻轻一颤,没有动弹,任由冰凉的指尖一一抚过眉尖、眼睛、鼻梁一路下滑至润泽的嘴唇,停住不动了,一滴汗珠悄悄从路海的额角滴落在妖精的手背上,他蓦地收回了手,像从梦中醒来一样,张惶地看着路海。
他不敢多看这如此熟悉而又陌生的身体,他竭力克制要将这个身体压在身下的欲望,一再反复地喃喃自语:“不是他,这不是他。”
路海平静地看着他,面无表情。
楚天舒此刻的悲伤正是一个多月来缠绕在他心头的痛苦,他以为没有人能理解他这种痛苦,然而此刻楚天舒像一面镜子,清清楚楚地照出他自己被割得鲜血淋淋的心,在那时候,路海知道这个人和自己一样:“你爱他?”少年问道。
“我爱他,他却不知道了。”
第二章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笑,这笑容诱惑人心,邪恶无比,而我却身不由己。。。。。
路南日记 1992。10
楚天舒说话的时候还盯着少年看,眼睛在夜色里跳动着幽暗的光,几乎一模一样的五官,在冷清的夜里模糊着他的意识,少年低垂下头,眼睫毛合在一处,微颤着,这分明就是他的路南,紧抿着的唇角一丝羞涩似乎也一模一样。
迷茫的瞬间,楚天舒稍低了头,婉转去吻那唇,少年或许被惊呆了,又或许未曾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轻柔的唇完全没有反抗地任由他吮吸,一碰触到那唇,楚天舒就有些清醒,这不是他的人,那唇从没有这样冰冷过。路南羞涩的外表与身体的反映往往是南辕北辙,激吻中唇的热度往往能融化楚天舒全部的理智,此刻从没有过的冰凉,是因为你已经死了吗?
楚天舒不能确定,却舍不得放开,路海缓缓张开了眼,这是他的初吻,他最初的木然只是因为完全被妖精似的男人所迷惑住,此时张开眼来,感到对方滚烫的舌尖正试图撬开自己的双唇,他猛地伸手推开了这个在暗夜中像午夜百合一样诡异的男人,左手迅捷而有力地甩了他一个巴掌,声音清脆,恍惚如拍打蚊子的声音。
楚天舒被推到床角,怔了几秒钟,低下头喃喃说道:对不起,你太像他了。只是,他没有你这样。。。。。。
他的话没有说完,路海已经下了床,抱了枕头往外面走,片刻听到后门吱呀一声,楚天舒隔窗看到他在井台边铺了凉席,躺了下去。
井台边比屋里凉快得多,院里种着夜来香,散发着淡香,不仅使空气馥郁,而且驱散蚊虫。
路海睁眼看着头顶的天空,黑色天幕上是数不清的星星,唇上还留有余温,这是生平的第一个吻,被男人强施于己,对他来说却是迷惑多于愤怒。
他是个健康的男孩,也曾想像过初吻,无非是长发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