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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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狼-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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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哥……” 
“……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反正我的日子也不长了,四哥那里……他生气得很,你也不必想着怎么谢罪,只要好好过日子,安安份份的守着。四哥他……他不会动你的,我这作哥哥的,也是话仅止于此了。” 
“那……” 
“你的心思,你知我知,我不会报给四哥的。这点你该明白。” 
“……我懂。这个,是男人之间的事情,我也不会想要捅给他知道。你……保重。” 


第十六章 

雍正八年,正月。 
刚过了正月十五,街里一溜儿的红灯笼还没撤,时不时再响起几声爆竹。佳节虽过,喜气尤存。孩子们通红着脸蛋,街头巷尾的跑动嘻戏,一会儿便把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围了个严实。做生意的人摊子也摆出来了,人人见面都道着平安。雍正帝即位七年来,政治清明,国库富足。虽然官吏们皆抱怨这个“铁腕皇帝”,老百姓提起他却是赞不绝口。看看街面上的繁荣平和景象,不正是最好的证明么? 
上书房大臣,当朝首辅张廷玉抱了一叠奏章正要上养心殿见皇上,却被看门的小太监拦住了。 
“皇上出宫去了,留话请张大人回府等候传唤。” 
“出宫?” 
“回大人,梵音寺刚才来了两个人,皇上见了他们就匆匆地出去了。” 
张廷玉心头一冷:怡亲王……看样子是不行了。 

雍正即位后,允祥被指派为上书房大臣、军机大臣,外加统管京城防务,整日风里来雨里去,加上被圈禁时落下了病根儿,没多久就病倒,搬去城外梵音寺清静地儿养病去了。雍正急得没法子,四处寻找名医良药,均不见效。允祥得的是痨病(即现在所说的“肺结核”,在当时是不治之症),全是累出来的,拖一天算一天。眼看着个精壮汉子瘦得跟麻杆似的,叫人心疼不已。可就算病成这样,他也时时挂着他的皇帝哥哥。雍正五年“八王议政”,殿堂上双拔人针锋相对,局面就要大乱,好个拼命十三郎,得知消息后立马强打精神抢进朝堂,又暗派亲兵压阵,当廷一声怒喝一顿斥责压下了一堂开锅的水,彻底绝了一干人的痴心妄想!结果临下朝时狂吐鲜血,吓得廷臣六神无主,雍正帝更是又急又怕又气,抱了昏死过去的弟弟哭得险些背气。——这样一个英明果敢、文武双全、忠诚勤力的贤王,终于福缘耗尽,要走了。 
一路过来,踏雪而行。马蹄翻飞间,乱玉碎琼扬了一地。云头压得极低,雪沙子一阵一阵拍得衣服沙沙作响。雍正挑了匹快马,跟着两个领头侍卫,远远跑在队伍前面。 到了梵音寺外,一群太监已围了过来。不待有人来扶,急急跳下马,把人一拔,直奔内院而去。 
卧房外面,太医已经等待多时了。雍正铁青了脸,强忍着泪,提了太医的手问道:“还有多久?”太医脸色煞白,摇了摇头:“大概……过不了明早了。”心一惊,摔开太医,快步掀了帘子进去。 
十七弟允礼已经守在里面,正在给允祥喂药。雍正来不及扶起请安的诸人,两步跨到允祥面前。往日英姿飒爽的俊美郎君此刻面如黄蜡,苍白如纸,眼神游移飘浮,一双手瘦得皮包骨头,气息奄奄,眼看就要去了。 
允祥见了雍正,微微一笑,费劲地伸手让哥哥握了。哥哥连年操劳,也是瘦弱不堪,只那份强悍不可移的意志还牢牢地写在他黑不见底的眸子里。他清秀的容貌如今已为岁月洗去了最后的纯真,只余下了沧桑和坚韧。允祥忽然怕了,怕一松手这哥哥就会突然消逝,于是紧紧握着。他喝完汤药,精神竟好了些,脸上透出了一丝红晕,笑道:“各位,我要和皇上单独谈些事儿,不要人打扰。” 
众人知道允祥有最后的话要说,各自使了眼神出房去。雍正强笑着,目送他们走远,回头对允祥说:“好祥儿,安心治好病,以后说话机会还多呢。” 
“吉隆里河,英不撒坦切用,德台吉博克隆汗罗凡!” 
允祥出口竟是一句古蒙语:大皇帝,我有要紧的话,别人不能听! 
清代皇室子弟都要修满、蒙、藏、汉四种文字,规矩虽如此,当真仔细学过的却极少。入关三代,许多旗人子弟连满文都不会讲了。雍正一愣,老半天才回过神来,用满语说话了:“弟弟,说满语他们也不懂的,用蒙语太劳神了。”他顺炕坐了,把弟弟抱起来,和着被子拥在自己怀里,生怕一松手,弟弟就走了。 
“你……把皇宫里的那几个道士杀掉。” 
“为什么?” 
“巫术害国。他们凭的不过是心理疗法,断不了病根;反而让一帮王公大臣信了他们,长期下去,祸国殃民!” 
“朕回去就除了他们!” 
“你叫李卫去杀,别人杀不了的。李卫心思阴狠,不会上他们的道儿。只有他能下这个手。” 
雍正凝神听了,点了点头。允祥轻咳了一下,又继续说话: 
“皇上的几个阿哥,人都不错。但是,你回去得重查三阿哥弘时,他和宝亲王弘历(即后来的乾隆皇帝)遇刺大大地脱不了干系。萧墙之乱,不可再起。” 
“你放心,朕有所发觉,已着人追查了。” 
“桃花汛快到了,黄河……还是不能不治……堤防要紧啊。” 
“嗯,朕已严令户部拔银到治河各省去了。” 
“雍正四年京畿大水,我去看的。沧州景陵河道淤塞,堵了洪水。要把那片河道疏了,另开直河入海泻水……又可以泻京畿大水,又可以开几千亩地。皇上派个实在人吧。” 
“那年从宗人府过来的俞鸿图你看成不?是个实在的。” 
“好……还有……”允祥长谈一番后气力已渐渐耗尽,说话也慢了很多,于是改回了汉文:“皇上……哥哥……祥儿守不住誓言,眼看是不能再守着哥哥……祥儿知道……八哥他们一直和咱作对……可是……兄弟一场,现在死的死,囚的囚……哥哥……他们再翻不身的了……哥哥……别为难他们了……”大段喘息后又硬提了一口气:“阿玛选哥哥是选对了,哥哥是好皇帝。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百姓。那起子贪官墨吏怕你,恨你,背后造谣害你,哥哥你要当心啊……” 
雍正再也忍不住心头痛楚,泪如雨下。这个他亲手带大、亲密无间的同胞至爱,临死之际想的竟都是为着自己的江山社稷。他紧紧抱住弟弟,哽咽得不能成话: 
“……是……是哥哥不好……哥哥造了孽,却要……要我的祥儿来受累,……天杀的……怎不取了我这罪人三十年的阳寿去?!……还上我的祥儿啊……啊啊……” 
“哥……哥……别哭……”允祥吃力地抚上哥哥的脸,努力笑着:“我……不后悔……不后悔……是应该的……,我想要的……都得到了……我爱的……也爱着我……我这辈子……已经知足了……我……我也想再守着哥哥……可……可惜……老天爷要我……要我违这个誓啊……” 
他闭了眼,喃喃说着:“哥……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个梦吗?……你是天上的仙人……我……追你下来……来了帝王家……他们跟我讲……‘……天狼白虎……一世缘矣……’……我开始不明白……现在……懂了……我这西方白虎……错恋了天狼……一并打了下来……我们一世缘份……快……尽了……”气息越来越弱,便似要昏睡过去。 
“祥儿!祥儿你振作一点!我不管他们是谁,谁也拆不开我们!谁也抢不走你!你是我的,谁敢动手我拿他血祭!!”雍正用力拍着弟弟的背,近乎发狂地怒吼着。 
允祥忽一睁眼,柔柔笑着:“禛……不要生气……你讲故事给我听……祥儿……想听……” 
雍正止了声,痛苦得发抖,却还是轻轻吻上了弟弟的眼睛。相同的事从前无数次做过,现在,是最后的了。他把脸贴着允祥的脸,柔声讲了起来:“从前,有一个老婆婆……”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会讲故事,一个接着一个地讲着,讲公子小姐,讲狐仙鬼怪,讲天方野史,讲三皇五帝,讲啊讲啊,讲得整个世界都静了…… 

大雪下了一夜。 
天明了。 
允礼、弘历等人在外面厢房守了一夜,没听到动静,心里正猜疑着。天刚亮,弘历就静静走到卧房的门边,轻敲了两下房门:“皇阿玛,您没事吧?儿臣能进来吗?”没听见回答,他和允礼互递了个眼色,连同后赶来的张廷玉、李卫等人启了门,鱼贯而入。 
雍正帝怀抱着早已断气的怡亲王允祥,嘴里宛自翕动,似乎在念叨着什么。他神色安祥平静,仿佛怀中人并没有死,只是睡着了。 
是睡着了,梦见一树梨花,一轮清月,一场春梦……再不会醒了。 

治丧时,各种礼仪封赐是罕见的排场,众人知道这怡亲王一生忠君爱民,是雍正帝的真正肱股手足,自然不比旁人。雍正下令三日辍朝治丧,自己寿服一月,以祭爱弟在天之灵。到整理怡亲王家务时,雍正才注意到他府中竟无甚家眷打理丧事,仅余了一子前后奔忙,心下一痛,想到祥儿从小孤苦零丁,一生连个象样的福晋都没有娶过,不禁黯然泪下。 
他往后院深处踱去,却意外地发现一个小墓,仔细看看墓文,原来是允祥为当年自尽的阿真所立。笔法挺秀俊逸,为允祥手书。触物思人,他蹲下身去,细细拭了碑上积雪,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 
爱新觉罗·允祥之妻陈银真之墓 
“允祥之妻”…… 
看来那女子九泉之下也会瞑目了。她不惜叛了原主,以死明志。祥儿也是个重情义的人,如此待她倒也不薄。站起身,正要离开,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疑惑地回头再看那碑,慢声念了: 
陈银真……陈银真……陈银真……银真……银真…… 
——胤禛! 
那年从桐城回京,允祥的笑语尤在耳边: 
“我……就想要她……要阿真……别的,祥儿福薄,也不想了……” 
宛如一记响雷劈醒了这位皇帝。他立在那儿,回忆前尘往事,只觉胸中悲苦莫名,双膝一软,已跪了下去,失声痛哭:“祥儿……祥儿……我……我对不起你……” 
朕盖有天下,却给不了你最平凡的恩爱,拖着你腥风血雨里煎熬受苦,只换得你英年早逝,从此天人两隔,遗恨终生。朕只道是让你享尽荣华富贵,哪知你要的,就不过是如寻常夫妻般光明正大地唤我一声名字。万般尘世繁华,也抵不上贫贱夫妻坦然执手人前,恩爱相守。朕欠你日头下一个响亮的“禛”字,今生今世,来生来世,何时能还清?!这大皇帝,当来何用?! 

转眼已是雍正十三年,过了八月中秋,寒意日见重了。雍正帝连年料理国务,废寝忘食,尚未过六十的人,已是沉疴积身,一日不如一日了。身边人都劝他多休息点,他也全当了耳边风,还是日复一日的办公,一干王公大臣,谁也不敢闲着,宝亲王弘历辅政已久,政务愈加精熟,下任皇帝是非他莫属了。 
这夜里,散了王公大臣们,雍正独自坐在书案前批改公文。过了一会儿,他有点倦了,喝了口参茶,椅背上一靠,正准备小睡一下,却见一人盈盈过来了。 
他眯了眼睛,侧了头,专注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 
“祥儿,你还记得哥哥呢。” 
来人正是允祥。他蓄了发,一身天将的银甲,一双美目神采飞扬,整个人英姿勃发,长身修立,说不出的潇洒俊逸,道不尽的风流倜傥。他慢步上前,走近雍正,携了手,就往外走。 
“祥儿,你要带哥哥去哪里啊?” 
“禛……你我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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