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颢立时便哧笑了起来:“哎哟;我还以为是谁呢;感情是张河东当初最看重的那位年轻才俊他兄长还是咱们杜长史主持万年县试的头名呢;结果京兆府试居然闹出了泄题;他一下子就掉到了后头;这省试也只是平平地进士题名。至于这位苗六郎;他在华州得了解头;就把状头当成囊中之物了;结果省试关试接二连三败下阵来;这会儿居然还愿意到云州来继续和杜长史别苗头?他倒是不服输得很哪”
“杜相国举荐;他还能说不?”杜士仪须臾就平复了心情;无所谓地摆摆手道;“提早知道就行了。子羽兄这次消息甚快。”
“燕公曾经因为当年益州长史范公的嘱托;对苗含液颇为照应。更何况;河东侯还有些旧交在朝;对苗家兄弟倒是不错。燕公此次还说;河东侯很可能会因为旧日香火情;派人指点;甚至于派人帮他。”
说到张说和张嘉贞之间的恩怨;王翰就有些无可奈何。两个都对他有知遇之恩;偏生两个人竟是死对头如今二张都已经罢相;可张嘉贞固然还领着一个工部尚书的名头;却只能窝在定州一隅之地;而张说即便险些因为一场牢狱之灾连命都丢了;现在却还好整以暇地在集贤殿修书。偏偏这种时候;张说还不忘给张嘉贞上眼药所以;他提了一句;就于脆闭嘴不再继续议论了;心想这两位真是罢相了还不忘斗个不停;这次的事;分明是杜暹撺掇的
“船到桥头自然直;突厥和奚那样的强敌都打跑了;何必担心苗家那位郎君?”
当一场小小的非正式议事结束;杜士仪把书斋让给了南霁云;让他继续跟着陈宝儿读书;自己便去了后头看王容;绝口不提苗含液即将走马上任的事。在他心里;对于那个昔日纸上谈兵傲气满满;后来却还透出几分明事理的青年;他并没有太多的恶感。就是其兄长苗含泽;也是根基扎实文章上乘的人。
说起来;上党苗氏单单开元五年到八年便是三个进士;着实不负望族之名
当苗含液和其他一应到云州都督府上任的属官千里迢迢进入云州境内时;已经是十月末的事了。云州和长安的天气并没有太大差别;可从繁华富庶的帝都来到这里;尤其是出了朔州之后;沿路除却一定路程一个的驿站和旅舍;再没有其他人烟;那种荒凉感自然让人很有些心情憋屈的感觉。即便云州是下都督府;各曹参军和属官都比寻常州要高上一级半级;可这天晚上在一处驿站投宿的时候;仍然有人不禁趁着酒醉大吐苦水。
“我进士及第后;辛辛苦苦在长安城守选三年;原以为赤尉未必能有希望;在京畿道都畿道的那些县谋一县尉还是稳稳当当的;谁知道转眼就被打发到了这样偏远的地方来”
“老兄是前进士;只等了三年;可我明经及第已经等了整整五年了早知道如此;我还不如等足了七年换一个好地方的缺”
“都别抱怨了;听说这次是政事堂诸位相国奉了圣命;一定要给云州都督府补齐了人;正好凭空多出来这么多官缺;不把咱们这些没权没势的补上;莫非还要让那些名门著姓的官家子弟去云州么?杜长史当初就是左迁;如今这位苗副使亦然;他们都如此;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个进士几个明经如此哀叹;而那两个好容易在流外熬满了资历;却只得到云州来任录事的难兄难弟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则是连哭的心思都有了。
中书省主书;门下省录事;这两个留给流外吏员出身官员的好缺弄不到;可何至于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当一个录事?
一番唉声叹气的同时;苗含液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去阻止他们。他自从开元八年入仕之后;就一直在京官任上;从未任过外职;哪怕父亲外放之后亦是如此。在父亲捎信时;他就知道;父亲竟是用某种交换条件让张说照拂他们;好在张说做得不露痕迹;哪怕罢相之后;也没有人来为难他。可朝中没人不好做官;他好容易进了门下省为左拾遗;谁知道杜暹就给了他一个没法抉择的任务。
父亲左迁姚州刺史后;兄长的仕途比他还要艰难;他怎么能为自己不顾兄长?更何况;杜暹也并不是要让他对杜士仪如何;只要他将云州情形事无巨细上书禀报朝廷;仅此而已。
他们这一科的同年中;韦礼为成都令;如今于得有声有色;张简业已升任雅州录事参军;虽为外官却都有相当的政绩;更不要说短短八年便已经第六任官的杜士仪。相形之下;他这八年中着实乏善可陈。可是;他此来云州;难道真的要做一个单单事事上书的挂名副使?
第五百九十章 下马威
不管心中是否甘心情愿;苗含液一行人还是来到了云州城下。
三个月之前那场激战的痕迹;现如今已经大多数都看不见了。由于抢收了秋粮;杜士仪便组织空闲下来的民众青壮;再次加固加高了云州的四面城墙;而城门也同样经过了进一步修缮。而最最醒目的;却是那些悬于城头;在凛冽的寒风中显得分外可怖的一个个骷髅头。
尽管现如今不少城中处决犯人之后;往往都会悬首旗杆以儆效尤。可在迎来徙居百姓的南门一口气挂了这么一排密密麻麻首级的景象;仍然分外骇人。今日前来上任的属官之中;二十五六岁身形瘦削的宋乃望便结结巴巴地说道:“这……杜长史就不怕人弹劾他滥杀么?云州城怎么会处决这么多人?”
此话一出;原本在检查过所公验的一个士卒抬头看了一眼;旋即便笑了起来。
“处决?云州都督府的一应政令;从上至下就没人敢阳奉阴违的;至于犯下杀头大罪的更是一个都没有;哪来那么多人可供处决?这是年初那批胆敢劫杀贵主的马贼;除了杜长史在那一夜诱杀的;其余首恶也在后来一一处决。这就觉得吓人了;想当初云州大捷之后;为了警告那些打云州主意的外夷;还有马贼之流;杜长史命将斩杀的贼人首级筑成京观摆设在四门;那才叫一个吓人呢足足上千颗脑袋;刚刚徙居到云州来的那些百姓无不是大气不敢吭一声现如今才刚刚挪到牛皮关去;运的时候也不知道多少人吓得不敢动弹。”这士卒一开口便是夸大其词;面上洋洋得意。
京观
统兵大将往往会用这一招来震慑敌人;但此举也往往会引来朝中御史弹劾;谁都没有想到;杜士仪一个三头及第的书生;竟然也会用这样狠辣的招数;甚至不在乎有损令名。只不过;这会儿竟然被区区城门守卒取笑;其他人自然都不愿意露出胆怯的心思。而那士卒在查验完了过所之后;知道这是来自长安到都督府上任的属官们;口气便客气了许多。
“各位官人既是来都督府上任的;我让人带路就是。不过;今天杜长史到白登山去了;王司马未必在都督府;其他各曹参军应该总有人留守;不虞无人
得知杜士仪今日竟然正好不在;苗含液心头竟是隐隐有些失望。众人之中以他为主;当下他微微颔首;其他人便跟着那领路的士卒进城。走在大街上;见四周欢声笑语不断;显然是腊月年关将近;云州景况渐好;百姓甚是安居乐业;原本还在暗自猜测云州究竟是怎样一个破败情形的人顿时暗自松了一口气。等到进了都督府所在的里坊;外头的喧嚣声音便仿佛潮水一般散去;纵有行人车马也无不屏气息声;以至于苗含液等人也不知不觉放缓了马速;压低了声
这种沉肃;曾经上过金殿;进过三省六部的他们自然能够体会到;这种威压感本应该只有那些积威已久的官府才有;可云州都督府复置不到一年;竟然也能让人畏服如此;对于未来的上司;不少人心里都已经有了判断。因为云州偏远;苗含液并没有带妻室上任;其余人也多半只有婢妾随行;再加上还有人是从别的任上转调过来;并不和他们一路;即便如此;他们这一行六七十人;十余辆马车;行进在这街道上仍然显得分外扎眼。
“去市易司;请往东北隅;去缉私署;西北隅;去公主府的;在西南面;大都督府则是在东南面。”
十字街路口站着的一个差役一见苗含液等人面生;当即便出言指点了一句。直到引路的士卒上前和他说话;他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到都督府上任的官人们。早先都督府就已经满城张贴告示知会过了;没想到路上走了这么好些天。杜长史之前还说;年关将近;都督府忙不过来呢;这总算是有人手了”
一个区区差役都能对他们的到来品头论足;众人都不知道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等到了都督府门前之后;见门前卫士分成两排按刀而立;一个个人在寒风中仿佛钉子似的一动不动;一股肃杀之气迎面而来;这些头前还轻视过云州是新置之地的人就更加小心翼翼了起来;哪怕卫士待他们不卑不亢;而且先遣人通报了进去;也没有人敢出言打岔。好在没等多久;内中一个少年便匆匆出来。
“杜长史早上就去了白登山;王司马则是去了北城巡视新修的箭楼;各位参军暂时脱不开身;便由我来迎一迎各位。”陈宝儿扫了众人一眼;见他们都用端详审视的目光盯着自己;他便坦然拱了拱手道;“我年少不才;杜长史辟为宣抚司判官;兼都督府记室。得知朝中已经选定了都督府的属官之后;杜长史就已经命人腾出了一应屋舍;各位先行安顿;等杜长史回来再拜见不迟。”
陈宝儿说着便唤来了随从;谈笑间于脆利落地便把众人的住处指认了出去。一回头见众人脚下未动;他的目光便落在了苗含液身上;想了想就含笑问道:“敢问这位可是前来云州任宣抚副使的上党苗六郎?”
“正是。”苗含液因记室之名;陡然想起了这看似才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是何人;当即问道;“可是杜长史高足陈小郎君?”
“是;见过苗副使。”陈宝儿不敢怠慢;再次躬身行礼;随即笑道;“杜长史吩咐过;苗副使一行来了之后;便让我带苗副使一行在都督府和云州城四处转转。还请苗副使先行到院子中安顿;我一会儿就来拜访。”
这一路上;苗含液虽然自伤仕途不顺;但和这些刚刚入仕;甚至于不少在流外蹉跎多年;到手的第一个官缺却远在这云州的人相比;却已经算得上少年得志了。所以;他和其他人的交流并不算很多;只有进士及第的兵曹参军宋乃望;以及田曹参军张再水;和他还算略有些话说。此刻随着都督府的从人们分头领人去安顿;张再水便对苗含液低声说道:“杜长史看似周到;可咱们这些人不来;都督府也一样井井有条;未必就缺了咱们不可。”
宋乃望之前在城门口露了怯;心里就更加不舒服了:“咱们虽则没带家眷;从人也不多;但这都督府才多大;都安顿在这儿;那该有多逼仄?”
苗含液知道两人都是进士及第后经过漫长的守选方才谋到了这第一任官;要是其他的下都督府;这第一任就是各曹参军;算得上是高就了;可云州复置不久;整个云州也就只这一座云中县;百姓还没有军卒多;身为一年才几十个的金贵进士;自然心里有些不平衡。可是;他想到当初杜士仪受命前来云州上任的时候;马贼肆虐;外族虎视眈眈;而云州城口不足两千;田只有数千亩;可人家从正当红的中书省右补阙到这里来就任;却甘之如饴;便不太想和他们搭话。
“杜长史应该自有道理;别光顾着说话;先安顿好了再说。”
见苗含液说着就带了自己的从者和行李随人去了;宋乃望和张再水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兴阑珊。苗含液身为杜士仪的副手;都没计较什么;他们还能怎样?等到了各自的住处;发现麻雀虽小五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