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礼行事;谋定而后动;而且不比别人上下钻营;只为求一京官;若能为天子近臣更是欣喜若狂;可君礼一出成都令;乃是主动请缨;二出为云州长史;虽是彼时李元所荐;可观他在云州如鱼得水;足可见他未必就不愿意;故而陛下拔擢他为代州长史兼河东节度副使;显见就是酬他治云州之功了;至于此次他前往赤岭立碑;我倒是觉得;难不成他又当腻了中书舍人;情愿在外经略一方?”
王缙是听着杜士仪露出的口风;方才觉察到此事的;但就连妻子崔九娘都未曾吐露过一个字;没想到兄长刚到长安就已经明悟了。见崔九娘转过身来;面上显然是惊愕莫名;他便对其打了个手势;暗示其到四面屋子里瞧瞧可有外人;这才佩服地看着兄长道:“我是君礼暗示方才觉察到一二;阿兄实在是洞若观火”
“竟然是真的?”王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见王维苦笑点头;他登时怅然若失;“虽然当年我与他同样名噪两京;然则所求却截然不同。他似乎从很早开始;便一直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不像我……”
仅仅是次日;幽州道副总管郭英杰便被追授左卫大将军;谥忠毅;而与此同时;鄯州柔远府左果毅;知鄯州军兵马使郭英又;却被天子下旨召回长安;授左卫郎将。尽管看似是体恤忠烈之后的加官;但只要不是没脑子的人;仔细思量思量;都能品出那滋味来。而又等了一日之后;鄯州刺史知陇右节度事范承佳左迁洪州长史;至于空缺出来的陇右节度副使一职;则是出乎大多数人意料;骤然落在了某人的肩膀上。
以中书舍人知制诰杜士仪检校鄯州都督;兼鄯州刺史;陇右节度副使;知陇右节度事;知经略支度营田等诸留后事。侍御史苗晋卿;为河州刺史。左拾遗唐明;为鄯州都督府录事参军事。至于两个门下录事;则是一个为户曹参军;一个为法曹参军。
乍一看;此次监赤岭立碑事的一行人中;除却一个左金吾将军李俭;其余人竟是尽数出外;可苗晋卿和唐明也就算了;杜士仪竟是陡然接替了范承明;这一任命自然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快;确切消息便传了出来;是萧嵩在御前力挺杜士仪。
当宣阳坊杜宅之中的王容得知这一讯息时;她不禁为之轻轻吸了一口气;而她身边的杜广元不禁抬头问了一句:“阿娘;鄯州都督是什么;比中书舍人还大么?”
王容听得儿子问出了这样的问题;不禁哑然失笑。她摩挲了一下杜广元的头;继而轻声说道:“鄯州都督的官阶自然比中书舍人高;但外官和京官孰高孰低;不是以官阶来算的。未必每个中书舍人都愿意去当鄯州都督;但也不是每个中书舍人都能当好鄯州都督。广元;咱们要收拾一下了;等到旨意正式传达;你阿爷履新上任之后;咱们预备预备;到时候也去鄯州;和你阿爷团聚。
“夫人;夫人”
王容才嘱咐完儿子;听到这声音后立刻嘱咐了一声进来。须臾;一个从者便进了屋子;目不斜视地低头行礼后;便恭恭敬敬地说道:“夫人让我去打听此前幽州榆关之外那场战事的细节;我已经都打听清楚了。郭英杰郭将军和麾下裨将吴克勤战死;裨将乌知义、罗守忠逃得生天;而去年在幽州之战立下军功;回朝后深受天子信赖;又经李林甫举荐;授幽州兵马使的契丹人李明骏;因为不在郭将军所部六千人中;而是独领一军;因而击退一股突厥兵马后;现在榆关养伤。”
杜士仪是对自己说过这么一个人的;并让她利用自己的网络;密切关注此人的进展;因此;听说其至少保住了一条性命;王容不禁轻轻舒了一口气。等到吩咐那从者退下;她想起如今身在鄯州的杜士仪;不禁仍有几分担忧。
尽管随行的苗晋卿和唐明以及那两个门下录事都就地委职外放;看似是萧嵩排除异己;杜士仪则额外收获;可算来算去;杜士仪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李白等人固然名士;可是否能用于幕府还要另说;可总不能指望他们上阵去打仗;而河陇之地多骄兵悍将;收伏岂是易事?
第七百三十七章 节度幕府
能够借着兄长的战死而逃过此次难关;郭英又自然心知肚明;无论范承明还是杜士仪或李俭将此事上奏天子;自己都不可能继续留在鄯州了。父兄先后在这陇右鄯州经营多年;他本可以在此稳扎稳打;让郭家的威名再震河陇;可谁曾想灵机一动想出来的好主意让人识破;他不得不吞下这苦果。可是;即便离任;他想起范承佳的嘴脸;不禁恨得牙痒痒的;临走之际少不得吩咐了自己最心腹的那些军官;瞅准机会就给范承佳一点颜色看看。
郭英又这块难以撬动的大石头终于滚蛋了;鄯州刺史范承佳自然是最高兴的一个。在他看来;即便郭英又铁定吩咐了人和他过不去;可只要他还管着这陇右十二州;又没有郭英又这样在鄯州名望卓著的郭家子弟作祟;他就可以大展手段大于一场。然而;不过第二天;他便接到了来自长安的调任制书;一时便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
就因为这么一桩互殴的官司;他竟是由此迁洪州长史
尽管洪州是上都督府;督洪、饶、抚、吉、虔、袁、江、鄂八州;论理比鄯州这下都督府还要更高两级;可问题在于;鄯州处河陇之要;上马管军;下马治民;他虽不得持节都督之名;却身为鄯州刺史兼知陇右节度事;可谓军政民政一把抓;权力非同小可。而洪州地处江南西道之地;比起江南东道和淮南道尚要负责江淮转运;重要性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如今洪州是有都督兼刺史在的;他这个长史可想而知是什么地位
单单是左迁的话;兴许范承佳也还能够自认倒霉;可让他咬牙切齿的是;接替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中书舍人杜士仪。不但如此;此次随同到鄯州来的侍御史苗晋卿迁河州刺史;而左拾遗唐明则授鄯州都督府录事参军;显见天子因为郭英又之事对整个陇右节度使治下都有些不放心;不但调走了郭英又;又左迁了管束属下不力的自己;随即就直接把那三员京官空降了下来至于官职本就不高的两个门下录事;他自不会放在眼里。
心里又恼又恨;当杜士仪和自己办交接的时候;范承佳自然而然便在嘴里带了出来。眼看着那一方节度使大印落入了对方手中;他便冷笑道:“杜大帅;鄯州不是云州;也不是代州;民风彪悍;军中重豪俊;你若想把当年在河东道的那一套搬到这里来;恐怕要大失所望了”
杜士仪此来鄯州;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当然;他最初根本没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至于任所;陇右河西乃至于更遥远的安西;他都不是不能接受;只要别搅和在长安城那即将到来的废立风云中就行了。所以;对于范承佳的怨念和讥刺;他只当做没听见;还客客气气奉送了一句多谢提点;把范承明气了个半死。
直到这位离任的陇右节度使忿然拂袖而去;尽管知道范承佳的家眷随从等等要彻底从鄯州都督府搬出去;只怕还得耗费一些时日;他仍是忍不住环目四顾这座即将成为自己居所和治所之地。
“恭喜大帅;贺喜大帅”
听到旁边传来了几乎异口同声的道喜声;杜士仪扭头见是张兴和鲜于仲通;他不禁畅怀大笑。他也没有到居中主位上去品尝一下封疆大吏起居八座一呼百诺的感觉;而是背手就这么站着说道:“奇骏;即日起;我辟署你为陇右节度掌书记。仲通;你守选未满;吏部不能铨选授官;但节度幕府却可以不拘一格;我辟署你为陇右节度推官。除了此前我交托给你二人的任务之外;鄯州左近之人;你二人代我先去看一看见一见;看看是否有出色人才。”
节度使幕府之中;巡官、推官;以及相当于节度使记室的掌书记;这三级是节度使可以自行辟署的基层幕职中最为清贵的;至于再上一层的判官;尽管也可以由节度使自行辟署;然后奏闻朝廷;可在理论上;判官衔是不能轻易许人的。如当初萧嵩任河西节度使的时候;从朝中带去了刑部员外郎裴宽作为判官;又沿用了当年王君鼍重用的判官牛仙客;如此方才最终将河西一镇握在手中。而裴宽更是经此一役;随萧嵩回朝后便官拜中书舍人;牛仙客更是不数年而河西节度使。即便这并不是节度判官的正常升官流程;可节度判官之贵;由此可见一斑。
尽管鲜于仲通出身进士;却要屈居张兴之下;可他也知道;自己说是跟随杜士仪在先;可真正在其身边辅佐却还是第一次;因此当即二话不说便拜领了。至于张兴;时隔一年从河东节度掌书记到陇右节度掌书记;作为没有科举出身;从一介白身入仕的他来说;可谓得天独厚;但黑大个只是憨然一笑;躬身行礼道了一个喏字。不过;他还是比鲜于仲通多问了一句话。
“大帅如今执掌鄯州等十二州;检校鄯州都督;知陇右节度事;此行随来更有李太白等诸位名士;大帅就不曾想过辟署他们于幕府效力?”
杜士仪见鲜于仲通虽没有明着问出来;可看脸上表情就知道也有如此疑问;他想了想便沉声说道:“清臣比仲通晚一年进士及第;他若有此意;我自当成全。宇文大郎却还早了些;我拟让他随我历练学习两年;就让其回京应试科场。至于太白浩然少伯还有子美;他们皆是才华横溢诗赋超绝;可性情亦是超脱;为友自是知己;可倘若友人变成了上下之分;异日万一有什么争执;那就连朋友都做不成了。所以;得要他们自己有此心意。”
当李白四人听说杜士仪竟是入主鄯州都督府;一举成了实际上的陇右节度使之后;杜甫只不过问了一句三人可有意入杜士仪幕;李白便说出了和杜士仪之语几乎相同的话。王之涣是当过官却多年赋闲在家;而孟浩然则是遍谒权贵;名声虽有却不得一官;再加上同样年过三旬的李白;三人全都可称得上郁郁不得志。反而杜甫因为如今年岁尚轻;没有这种感觉;听了李白的话;心里还有些不解。
“这么说;太白兄是不打算入杜大帅幕?”
“你看;君礼一任节帅;你就已经改了称呼;一旦相交之中也掺杂了此等上下之分;朋友就做不成了。”李白苦笑着举杯满饮;见王之涣笑眯眯点点头同饮了;而孟浩然亦是饮酒如常;他便看着杜甫道;“不过;子美你比君礼的小师弟颜清臣还要小三岁;论年纪论资历论身份;君礼都算你半个长辈;而且你不像我们三个这样性子疏懒;你若是愿意入幕;那倒问题不大。”
而漫步鄯州街头的颜真卿和宇文审则是在都督府张贴布告之际;这才知道鄯州都督府竟然易主了。两人全都出身关中;虽则一个是书香门第;一个是老牌关陇世家;可多日相处下来;亦颇有共同语言。
颜真卿祖籍琅琊;可颜家几代定居关中;山东老家反而已经多年没有回去了。而他在嵩山卢氏草堂求学多年;回京应试三次;方才得以进士甲科及第;这还是第一次来鄯州。往日书卷上学到的;同窗和亲朋们谈笑之间说到的东西;和所见所闻彼此佐证;他自然收获颇丰。此时此刻;他眼见得布告栏前不少军民拥在那儿众说纷纭;他便向宇文审问道:“未想师兄竟然官拜鄯州都督;文申;你有什么打算?”
宇文审除孝之后的最大目的就是支撑门庭;而为了达成目标;最好的办法就是在科场有所进益。可自家人知自家事;他早年谈不上多用功;资质也说不上天才;如今若要有所成;那就必须殚精竭虑苦苦钻研诗赋文章。所以;他沉默片刻便沉声说道:“我于实务半点不通;帮不上杜师什么。与其不自量力胡乱揽事上身;还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