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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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6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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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不愧是当年便牙尖嘴利的杜十九郎,如今依旧伶牙俐齿。今后我监察陇右道,你我有的是打交道的时候!”
    对杜士仪更为熟悉的张兴和鲜于仲通,对于这两人今天甫一相见便针锋相对的情景都有些意外。苗延嗣也就罢了,据说当年张嘉贞对其倚为腹心的时候,此人就是目下无尘的姓子,如今人越老而越发尖酸刻薄,也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可杜士仪固然有时候会锋芒毕露,可大多数时候还是表现得温文有礼,怎至于今天竟是主动出言挑衅?于是,眼见得苗延嗣竟是打算拂袖而去,鲜于仲通终于忍不住了。
    “苗公还请留步!”
    杜士仪的这些幕府官中,要论处事圆滑老练,那一定是以鲜于仲通为最。今天又是他亲自去迎了苗延嗣来,故而一句留步过后,他便上前到苗延嗣身侧低声说道:“苗公此次就任陇右道采访使,今曰刚刚抵达鄯州,倘若就此拂袖而去,别人定然又要揭出当年旧事来。杜大帅固然要被人说是斤斤计较,苗公何尝不会被人诟病是度量太浅?须知苗公毕竟痴长几十岁,还请多多斟酌。”
    本来这些年在外任上颠沛流离,苗延嗣早已经不是张嘉贞倚重那会儿的目下无尘了,可杜士仪这一番讥刺激起了他心头的火气,故而才一下子昏了头。此时此刻鲜于仲通这一劝,他思来想去,不得不最终忍下了这一口气。等到沉着脸不吭声进了鄯州都督府,接下来的接风晚宴上,他几乎自始至终一句话都不说,让别人全都难受极了。直到杜士仪亲自执杯敬酒的时候,他那脸色方才稍微好看了一点。
    “苗公,刚刚是我一时失言,若有说错了话的地方,还请你见谅。”轻飘飘一句仿佛是道歉的话之后,杜士仪亲自先行满饮了一杯赔了罪,这才笑吟吟地说道,“其实,自从陇右道采访使定下了人选,我就一直盼望苗公早曰到鄯州来。不瞒你说,我有一桩非同小可的案子要和你商量。”
    苗延嗣接下陇右道采访使这个算得上要任,却决算不上美差的官职,就是希望能够在致仕告老之前,为儿孙们最后努力一把。所以,他在乎的不是繁难,而是闲置无事可做。因而,杜士仪说非同小可的案子,即便隐隐猜测到那很可能就是烫手山芋,可他还是冷笑一声道:“既如此,择曰不如撞曰,杜大帅便好好与我分说,这非同小可的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如何?”
    “既然苗公如此心急,好,其余诸位且在此随意,苗公请与我镇羌斋详谈。”
    今曰为苗延嗣接风的地方,就设在镇羌斋所在院子之外一座大院的东边三间廊房,录事参军唐明加上七曹参军,陇右节度的幕府官,郭建等临洮军将领,自是坐满了人。此刻杜士仪这位主人和苗延嗣这位大宾就此离场,其他人不禁面面相觑。
    许久,张兴突然出口嘀咕了一句:“从未见大帅在相见的时候就如此不留情面,难不成当年和苗公的恩怨还另有不为人知之处?”
    当年张嘉贞当政的时候,杜士仪先为万年尉,而后转任左拾遗,在外人眼中,别说扛上时任中书令的张嘉贞,就是和中书舍人苗延嗣为敌,那结果也是可想而知的。故而旁人只依稀知道仿佛有些恩怨,至于是什么样的恩怨,那就都是一头雾水了。
    于是,同样任过左拾遗的唐明不免被好奇的人反复追问,到最后他不得不无可奈何地摇头道:“各位真的是问错人了。我是前头裴相国简拔之人,入门下省的时候,杜大帅早已经不在门下省多年,这些旧事我怎会知道?”
    “听说当年门下省侍中还是源丞相的时候,最看重的便是杜大帅。河东侯那会儿任中书令,常常恃强无视源丞相,杜大帅曾经多次力争,明里暗里帮过很多忙,据说源丞相几乎是把杜大帅当成自家子侄相待的。”说这话的是节度幕府中的奏记陆炳松,尽管是起自于平民,也不是张兴鲜于仲通颜真卿这样杜士仪最亲近的人,可杜士仪凡事都不会远着他们,故而这样的传闻,此人带着些酒意说出来,倒也无人怀疑。
    大约是因为张兴唐明陆炳松这些杜士仪的左右亲信都毫无顾忌地开始探讨这个问题,郭建的胆子就大多了。他授意麾下军将借着敬酒去四处套话,不多时就得到了整整七八个杜士仪和苗延嗣结仇的版本,其中甚至还有苗含泽苗含液兄弟大义灭亲,因为心向杜士仪而和父亲决裂这种极其狗血的版本,闹得他都有些心里嘀咕。可是经此一事,再加上先头杜士仪和苗延嗣那激烈的碰撞,两人有仇是确凿无疑了。
    否则杜士仪怎会把这么一桩棘手官司直接丢给了苗延嗣?
    “出来了出来了,那个苗延嗣出来了!”
    既然又不是自家顶头大上司,而且又听说苗延嗣和杜士仪有仇,酒喝多了,自然而然就有人把对苗延嗣的敬称忘在了脑后。随着这个扒着门缝看热闹的人嚷嚷了一声,下一刻,门边上顿时呼啦啦围上了一堆人。其中既有郭建这等临洮军的一把手,也有张兴和鲜于仲通这样深得杜士仪信赖的,也有唐明这样从朝中调任到这里来的。被他们这一挤,那一条手指大小的细缝顿时变成了巴掌大小的宽缝,每一个看热闹的人都看清楚了苗延嗣那铁青的脸色和气急败坏的步子。
    谈崩了!要不苗延嗣怎么会就这么径直走人?
    最明白这次是谈什么事情的郭建和张兴同时在心底叹了一声。可同样的,他们谁都不认为苗延嗣真的会不接。所谓采访使,和从前的十道按察使职责仿佛,全称为采访处置使。这样非同小可的大案,杜士仪虽是军政一把抓的陇右节度,可借口事关自己,于是撒手不管善后处置,那是谁都驳不得的。这一文一武两人对视了一眼之后,同时选择了没事人似的回到座位。果然,不过一会儿,杜士仪就回来了,脸上丝毫看不出喜怒。
    “苗公一路奔波辛苦,如今已经先行回去休息了。此次吐蕃骤然生事,诸位坐镇湟水城中,也都辛苦了,我敬各位一杯!”
    接下来,杜士仪满面春风地敬酒,又谈笑风生,仿佛刚刚离开这里的苗延嗣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外人。而在他的这种言行影响之下,别人自然就更不把苗延嗣当成一回事了。最终酒足饭饱曲终人散,杜士仪寥寥嘱咐了张兴和鲜于仲通几句,今夜着实喝了不少的他便在吴天启的搀扶下往寝堂而去。
    寝堂门口早有婢女等候着,听到动静就立刻出声禀报,王容连忙亲自迎了出来。闻到丈夫满身酒气,她一面嗔了几句,一面吩咐人赶紧送热水来,等到杜士仪由人服侍着沐浴更衣完毕,最终在床上躺下的时候,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屏退了婢女从人,她拉起帐子,上床在其身边躺下,想到关于苗延嗣的传闻都已经传到她耳里了,有心探问一两句,可最终她还是没能问出口。可是,吹熄了灯的她才刚把脑袋枕上枕头,突然就听到耳畔传来了一个声音。
    “是不是有人在你这嚼了什么舌头,让你担心了?”
    “啊?”王容低低惊呼了一声,这才略带嗔恼地问道,“你这一直是在装醉?”
    “只有点脑袋昏昏沉沉的,我哪那么容易醉,难不成别人还去认真追究我是否真的一口喝干了不成?”
    杜士仪嘿然一笑,随即就轻声说道:“苗延嗣的事情,你不用担心,现在不是从前那时候了。他那时候是张嘉贞倚重的中书舍人,我是源丞相看重的左拾遗,各为其主,不得不争,时过境迁一晃十年,还衔恨旧事的话,难不成我扶植上党苗氏和他那两个儿子都是假的?陇右和河西加在一块,正是长安的西面门户,若是我真的甫一上任便让上下服膺,整个陇右再无可制我之人,长安恐怕就要有人睡不着觉了。”
    此话一出,王容登时恍然大悟。比起养寇自重来,杜士仪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树敌自保?可她犹豫片刻,仍是忍不住问道:“那你对苗延嗣都说清楚了?”
    “他本就是城府深沉,我这次是要利用他,还得让他甘之如饴,就不能不给甜头,也不能把人当成猴子耍,我当然对他说清楚了。苗含泽和苗含液二人,我一定会竭力相帮扶持,今后一定会为他在陇右一州谋一个刺史。要知道,不兼刺史的采访处置使,他大概是头一份,这滋味可不好受。所以,这桩交易他做得很满意。而且,让人看到他在这个年纪上还能够和我较一较劲,也显得他这个陇右道采访使不是摆设不是么?说不定,老当益壮的他还能再上去一步。”

第七百七十二章 心黑手狠
    被郭建整整软禁了多日,当这一天被蒙上眼睛堵住嘴送出门的时候,郭知礼只觉得整个人都已经在崩溃边缘。半辈子荣华富贵享够了福,一想到如今很可能被人犹如死狗一般处置了,他就打心眼里感到恐慌。更让他惊惶的是,他连日以来几乎都是靠参汤吊着的,其余时候,郭建都是仿佛生怕费事似的,给他一碗碗加了助眠成分的宁神汤安神药给他灌着,即便他有心打听外头的情形,都完全有心无力。
    颠簸的马车,踉踉跄跄被人架着走路,他甚至没分辨清楚方向。当最终停下脚踏实地的当口,他大口大口吸着气,心里生出了一个最恐惧的念头。
    不会是杜士仪生怕明里处置他会激起公愤,就这么随便找个地方将他灭口,回头宣扬什么他率兵战殁之类的吧?不,他还没活够,他不想死!
    嘶——
    蒙眼睛的黑布突然被人一把扯了下来,觉察到突如其来的光线变化,郭知礼连忙眯上了眼睛。即便如此,他仍然觉得那明亮的光线让自己眼睛刺痛。发现自己仿佛置身在一座有些年头的大宅院子里,而身旁押解自己的人仿佛并非之前见过的郭建亲信,他猛然意识到,兴许是鄯州城内局势已定,自己已经由杜士仪接手了。那一瞬间,因为此前和郭英乂的连番联络,下定决心一搏时不过用了须臾的他突然痛恨起了自己当初的决绝。
    早知今日,当初还不如安安分分当他的富家翁!
    “苗公,人已带到。”
    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呼,郭知礼陡然打了个激灵。鄯州湟水城内上下文武官员,他自忖几乎都能叫出名字来,就没听说有个姓苗的。河州刺史苗晋卿倒是出自上党苗氏,可苗晋卿身为刺史,没有情由论理是不能离开河州到鄯州来的!那么,里头那位苗公是谁?还不等他想出一个所以然来,就只听里头传来了一个听上去有些苍老的声音:“带进来!”
    直到再次双脚离地被人架到了正中的屋子里,郭知礼方才看清了那个正位上正襟危坐的老者。只见其头发花白,面色阴沉,双眼中隐约透出精光,乍一看便是个城府深不好相处的人。但最重要的是,他对这张脸完全没有半点印象。还不等他斟酌着如何探问一下对方来历,那老者就泰然自若报上了家门。
    “我乃陛下钦命,陇右道采访处置使苗延嗣,杜大帅既是将泄露机密,引吐蕃入寇之事的尔等转押给我,此案从即日起,便由我审理!”
    陇右道采访处置使?苗延嗣?
    郭知礼整个人都懵了。他本以为杜士仪还会如上头郭英乂之案一样,明面上只责那些实行者,暗地里算总账,谁知道那位陇右节度竟然直接把他送到了这儿!他竭尽全力回忆,这才想起隐约是听说过朝廷以两位御史中丞兼京畿道和都畿道采访处置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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