员自然有了主心骨。此刻见段行琛仿佛是疲累过度支撑不住了;其他人连忙七嘴八舌劝慰了几句;不一会儿就在韦伯阳的眼色底下悄然退下了。直到这时候;韦伯阳方才开口说道:“段兄;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从上到下多少事情等着你拿主意;你若是支撑不住;不知道要耽误多少事情”
“我……”段行琛被韦伯阳这一说;登时有些脸红;半晌方才讷讷说道;“只是一时忘情;忘了周顾自己的身体。从前都是三郎打理我起居……”
话音刚落;他就只听得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嚷嚷声:“阿爷;阿爷”
韦伯阳见段行琛几乎立刻探头望去;便意识到这兴许就是段行琛的儿子了。只不过;这些天来他从未见过段行琛之子;此刻见那少年快步而来;他不禁若有所思打量着来人。当看到少年冲到段行琛近前之后紧紧抓住其双手;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他便少不得打趣道:“段兄;我说得没错吧?你这形销骨立的样子;就连令郎看着也要为之潸然泪下了。”
段行琛大为尴尬;待要呵斥儿子;可段秀实这是孝顺;再一想他一路赶到这还是危险之地的秦州;也不知道是否得了杜士仪允准;他不禁沉下脸来问道:“你不是在鄯州都督府吗?突然跑到这里来于什么?莫非是违了大帅之命私自来的?”
“不是不是。”段秀实知道父亲规矩大;赶紧连连摇头;“我是担心尚在陇州的阿娘和两位阿兄;这才请大帅允准我回陇州看看。路过上邦县废墟的时候;打听到阿爷连日不眠不休都在这成纪县的敬亲川;我放心不下;就改道来看看。”
段秀实当然不会说自己是一路走一路打探段行琛的行踪;故而特地到这里来探望父亲。即便如此;韦伯阳仍是不禁笑着称赞他至孝。而段行琛竟是在这一刻;方才意识到妻儿就在和秦州相邻的陇州千阳县;一时僵立在那儿。这时候;韦伯阳也好;段秀实也好;哪里不知道这一位是公而忘私国而忘家;前者最初又好气又好笑;继而便生出了一丝感动;而后者则是完全习惯了;蠕动了一下嘴唇方才迸出了一句话。
“阿爷还请千万好好保重身体;不要太过逞强。孩儿这就快马加鞭赶回陇州去;杜大帅说;如果阿娘和两位阿兄愿意;就一块搬到鄯州去;如此也可一家团圆;不必彼此牵挂。”
段行琛只觉得心中愧疚;嗯了一声后;竟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最后索性岔开了话题:“你这样出来;杜小郎君呢?”
“杜小郎君随我一块来了。”
“什么?”
此话一出;不但段行琛大惊失色;就连韦伯阳也吃惊不小。这秦州正在地震连连忙得人仰马翻的时候;杜士仪的儿子到这里来于什么?抑或者说;这位陇右节度不放心秦州;于是亲自过来了?不对啊;即便陇右节度不比寻常地方官;是可以巡查下辖各州的;可理应不能这样轻易出鄯州;否则言官若是查知;弹劾是小事;吐蕃若越境再来则是大事
段秀实见两人皆是面色大变;正要解释;不远处一个童子就带着十余随从过来了。
面对这情景;段行琛索性不问儿子了。他也顾不得刚刚还头昏眼花险些栽倒;快步迎上前去后就直截了当地问道:“小郎君怎会来此?大帅呢?”
“阿爷正在鄯州。”杜广元先给段行琛施礼;他不认识其身边的韦伯阳;但看衣冠认人;这点他还是会的;于是像模像样也给韦伯阳行了个礼;这才接下来给二人解释道;“因为姑父和姑母近日就要和宇文师兄送亲一行同来鄯州;必定路过秦州。而秦州如今连震;阿爷和阿娘都担心路上不太平;所以就让我来迎一迎。而秀实阿兄要回陇州探视家人;顺道探望段判官;就一起来了;同行的还有杜二郎。”
杜士仪并没有来;儿子杜广元也不是到秦州凑热闹的;而是来迎接师兄宇文审送亲到鄯州的这一行人;以及其姑父姑母崔俭玄和杜十三娘。得知其中内情;段行琛松了一口气;韦伯阳也恍然大悟。崔俭玄授鄯城令;看似在仕途上并未再进一步;可一连两任都为一地主官;而且是直面外地的县令;在仕途上可谓是扎扎实实的资历;所以他倒很佩服杜士仪和崔俭玄这一对郎舅的胆色。所以;他见杜广元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便笑着逗了一句。
“杜小郎君年方几何;便担此重任;不怕路上遇到艰险吗?”
“我虽年只七岁;可也当为爷娘分忧。”杜广元答了一句;旋即就有些狐疑地端详着韦伯阳道;“阁下已经知道我是谁了;缘何却不告来历?”
竟然被小孩子给鄙视了
韦伯阳又好气又好笑;可还不能完全把对方当成小孩子。毕竟;杜广元能够代表杜士仪到这里来;也就是其父代理人的身份;他总得给予相应的尊重。于是;当他自报家门后;就只见小家伙圆瞪眼睛看着自己;继而又再次唱了个大喏。
“原来是户部韦员外;刚刚是我失礼了我是不放心秀实阿兄;这才特意从上邦县改道来敬亲川来看看;不好多做停留。”
解释过后;他又一拱手;就到段秀实身前低声说道:“秀实阿兄;为免和姑父姑母还有宇文师兄他们错过;我得赶紧走了。你回陇州一路上小心些;记得把我的礼物捎带给伯母和两位阿兄。我要是再不走;否则回头阿爷阿娘知道我给段判官和韦员外添乱;又得骂我了”
他这低声在旁边两个大人听来;全都又好气又好笑;可等到杜广元又过来见礼之后告辞;段行琛想到杜广元还记得给自己的妻儿准备礼物;难免心有所感;坚持要送一程;却被杜广元死活拦住:“段判官;你千万别忙。看你都瘦成这样子了;这些天一定操劳得很;还是顾着大事要紧。我身边的人足够多了;杜二郎还在上邦县废墟那边等呢。我告辞了;还请二位保重。”
杜广元来得快去得更快;韦伯阳都来不及和这小家伙再说两句话。而等他问过段秀实之后;这才知道杜广元口中的杜二郎;并非京兆杜氏的其他族人;而是来自襄阳杜氏的杜甫杜子美;杜士仪虽未曾辟署为判官;却对其才学赞不绝口。尽管他从前和杜士仪并未有多少交情;可从裴耀卿口中;从萧嵩口中;如今又从段行琛身上;都发现杜士仪年纪轻轻至此高位;知人善任确有不凡之处;当即暗暗将杜甫之名记在了心里。
而杜甫之所以没有和段秀实杜广元同行;一则是因为原本的上邦县城正当从长安到鄯州的官道;二则是因为他和杜广元段秀实进入秦州之后;还曾经遇到过一家想要迁居渭州的难民;因为缺医少药以及于粮不足被困在了路上。别说两个小家伙都被父母教导得颇为热心肠;杜甫自己也是难以坐视的。在他们的劝解下;那一家人最终还是决定回到故土来;他少不得负责安置。
尽管州治要移到成纪县的敬亲川;但上邦县也一样是要重建的;如今新城的选址虽晚于成纪县;但也已经有官兵在四处查看此次地震之后变动后的山河地理;预备选址建城。临时安居点在鄯州调派的五百兵马;以及渭州成州调派人手相助之后;已经有了些小小的气象;就连那一片废墟之中也有专人戴着口罩负责清运尸体下葬;防治疫病的几个大夫带着几个学徒;成天在大锅里煎药供人饮服。杜甫只呆了几天;这其中的开销就让他不禁为之蹙眉。
尽管陇右节度因为麾下兵马多;每年朝廷拨付的军费数额巨大;可也不能全部填在秦州;否则;边境的各军可是安抚不下去的
只不过;这样的问题;杜甫就算再怎么心中忧虑;也不可能对杜广元说。这一路上;原本杜广元是按照杜士仪的吩咐;称他为杜二叔的;他却坚称如此会让人觉得他和杜士仪乃亲族;再加上自己年岁不大;死活让杜广元把这个叔字改成了兄字。而杜广元呢;想到段秀实十几岁;杜甫二十几岁;外人面前有礼地称一声杜二郎;人后就高高兴兴一口一个子美阿兄;也一定拗着杜甫人后叫他名字;一来二去;杜甫便仿佛多了个幼弟似的。
当他和杜广元会合之后;得知段行琛和洛阳来的仓部员外郎韦伯阳仿佛关系不错;他就舒了一口气:“对了;广元;萧丞相还未归去洛阳;仍在官驿;大帅昔日是他下属;你是否要去见他一见?”
杜广元从前也见过萧嵩两回;出身世家如今又贵盛一时的萧家那景象;他一直印象深刻。只想了一想;他便立刻答应了下来。果不其然;到官驿门前去通报之后;须臾就有从者来请;就连陪同前来的杜甫亦是得以入见。
杜甫不比李白王之涣和孟浩然之前得了杜士仪扬名;贺知章四处传颂引荐;曾经见过不少权贵;他还是第一次拜见退职宰相这样的人物;难免有些紧张。而比起极具个性的李白三人;他的性格要内敛许多;所以萧嵩对他的第一印象竟是很不错。
而萧嵩对于自己欣赏的人;素来就毫不吝惜善意:“人皆以为君礼年少而居高位;却并没有看到他这多年一任一任;脚踏实地的政绩。而他简拔之文武;如今许多已经独当一面;知人善任可见一斑。子美既然相从君礼;虽不入幕;却一定会有大收获。令祖父当年曾经文盖群豪;名噪天下;假以时日;你他日能继承乃祖衣钵也未必可知;不要辜负了君礼的信赖”
得到这样的期许;杜甫只觉得后背心微微发热;赶紧谢过了。而杜广元在起头相见时叫了一声萧大父之后;就一直乖乖侍立在一边不说话;这会儿见到萧嵩招手方才上前去;笑嘻嘻地应着萧嵩提问说着父母的近况。等他说到是来接姑父姑母以及宇文审送亲那一行的时候;萧嵩突然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
“记得你阿爷去岁巡视赤岭;而后消息外泄;以至于吐蕃犯境的时候;曾经射出过一支司马宗主特制的响箭?那之后玉真贵主奉司马宗主入宫;费了百般唇舌方才说清楚了那不是什么神迹;而是炼丹所造成的会爆炸的废料;司马宗主兴之所至;所以想给你阿爷试试;谁料就闹出了那么一场风波。倘若不是之前据说有神仙术的张果已经被桓州刺史韦济给荐了上京;恐怕陛下还会继续冲着司马宗主穷追猛打下去。纵使至尊;就没有不好长生的。”
倘若杜士仪在此;一定会暗叹司马承祯还真是每次都会沾惹上这种玄妙的官司;可杜广元就不会考虑这么多了。他假装听不懂;眨巴着眼睛继续装可爱;心里却在想;阿娘因为阿爷的要求;找了两个游方道士在鄯州测试什么炼丹废料的爆炸性问题;却没想到京城那位司马宗主遭了秧;回头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告诉阿爷阿娘才行。
萧嵩如今不大理会官场上的事;此次到秦州更是几乎没见什么官员;段行琛也好;杜广元杜甫也好;还都是因为杜士仪的关系。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留人谈话很长时间;最后只让杜广元代向杜士仪传一句话。
“日后我就是富贵闲人;他日君礼回京之际;若想下棋钓鱼娱乐尽管来;国事免谈。”
当杜广元终于等到了崔俭玄一行人之后;他立刻对自己在云州和怀远停留期间;一贯很喜欢的姑父和姑姑说出了萧嵩转告的这一句话;而崔俭玄想了一想;就大大咧咧地笑道:“萧丞相是好汉不提当年勇了;那会儿和裴光庭争得如火如荼之际;他豪气万丈;哪里像现在这样想得开?”
杜十三娘素来心思细腻;却忍不住生出了一个念头。萧嵩这是表示;自己将就此不涉政事;安心养老;恐怕再也帮不上兄长什么忙了?
不论怎么想;夫妻两人对于秦州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全都心里沉甸甸的。可崔俭玄刚刚拜领了鄯城令一职;不便停留;宇文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