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朝告诉我,铁手背脊上留了一片伤痕,是他在车子爆炸前一刻毫不犹豫地扑住追命才被烧伤的。
我再次恍然大悟,笑着把惜朝抱上床,揉搓着说:“这如果不是特别的情感,那我甘当傻瓜。我可是有经验的哦。”
我们并没有去刻意撮合,但直到有天我们认为中一贯一本正经,严肃非常的铁手把追命打横抱在怀里,先是听到追命咬到半截虫子一般嗷嗷的叫起来,后来安静下来,只看见追命乖乖地扒在铁手肩膀上,柔软的头发蹭在浅蓝色的工作制服上,好似空气中漂浮的柳絮。
他们就这么进了房。那一天,我拦住了试图窜进201捉迷藏的丫丫,把她拉到了我和惜朝的家。惜朝给她叠了几只纸鹤和纸船,告诉她今天一天都不要去201了。
丫丫自然不明白的问为什么,我扑哧一笑,故意不说话等着惜朝来回答。
十几秒后,我听到了一个很一本正经的回答:“因为铁手叔叔和追命叔叔要去做功课,很多作业,不要去吵他们。”
丫丫立刻对201的现在在发生的事情失去兴趣,我喷笑地抬起头,这才发现惜朝英气的眉已经苦苦忍笑地皱了起来。他的侧脸让我一阵恍惚,想起那个夏日,初次见他时那光洁的额头,深的让人无法抓其边缘的眼和干花颜色的唇。
他的眉总是吸引我的注意力,因为那里一皱,我的心便一揪。如今,我看到却是一个柔和了光影,虽很淡却那般恬静,细致,宛如沉入江南小镇水色迷蒙中的一个甜笑。
“丫丫,”我很正经很严肃的扳住丫丫的肩膀,“惜朝叔叔和我也有很多功课要做,你去找鬼姐姐看动画片吧,记住不要来吵我们哦。”
第二天是个阳光普照的艳阳天,我和惜朝自然不能出现,于是两个人抱在一起,睡了一天。
当我终于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的时候,他又问我:“你真的不后悔吗?为我放弃了那么多。”
我把他的舌尖含在嘴吧里舔了舔,笑笑的附在他耳边说:“傻瓜。”
我之所以愿意随你而去,便因我知道放弃你的我便不是自由的我,而是散去激|情,背叛热爱的一个老朽的存在,这样的人世上并不缺少,而那个至情至爱,甘愿付出生命来陪伴爱人的傻瓜却如此稀少。
惜朝,我不想放弃爱,亦放不了爱,所以我无悔。只是心中唯一对不起我的父母,养育之恩,未能尽孝。可既然不能两全,也只能企盼爱我的他们再次包容我的任性,我的甘心糊涂,因为,因为我今生唯爱上这一鬼,真真的至死不渝,又能如何?
…
●(番外)槐树里的日子 顾惜朝篇
1992年,槐树里居民区108栋一单元共住进了8户人家,15口人。九起意外案件后,无一幸免。自此108栋再也无人居住,终成这个日益繁华的都市中,无人问津,谈之色变的鬼宅。而鬼的生活,我们便不得而知了。
姓名:顾惜朝
鬼龄:十四年
死亡原因:铁钉贯入后脑
死亡地:城西下平街317号
我们并不期盼永远,当他握住我的手时,我感觉到了这个共识。我也知道我们可以相伴很久很久,是人的几辈子。可其实并没分别,幸福只要能感觉到一瞬间,便不会再有遗憾,一切都是完整的,不论人世鬼界,不论相携还是怀念,我的永恒在心里,在那交缠的手指冰冷无汗地接触,我想吻他,更想被他吻。
即使正值盛夏,清晨6点的天空还是浅灰未明的。我坐在因阳光和风雨的腐蚀,变得异常稀薄轻透的窗帘下,很细心的叠着一只折纸青蛙。
而对面丫丫半合着眼坐在少商的膝头,那只红润的小嘴翘着问我:“惜朝哥哥,它真的能跳起来吗?”
“能吧。”我笑了笑,其实我也不知道,因为那是晚晴曾折给我的,我见过,也记了下来,但并没真正去折过。
今日只是丫丫突然问我哥哥你会折东西吗,我在就要脱口而出不会的那一刹那想起了它。没料到记忆的优待让我并没忘记,反而一步步回忆,清晰,逐渐让手中的绿格作文纸有了头,有了脚,有了鼓胀的肚子。
一只一指长,昂着头,存着腿的青蛙终于趴在了桌面上。
丫丫跳下少商的膝头,把下巴贴近,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盯着青蛙尖尖的嘴巴和憨厚的头,粉嫩的手指把青蛙的屁股按下去。
叭的一声轻响,纸青蛙果真蹦了起来,像跳远一样扑到她的左手边。
“好棒!惜朝哥哥好棒!”丫丫兴奋得欢呼起来,从蹦跳的姿势落地,人也被笑嘻嘻的少商扶住。
“丫丫,”他攥着丫丫的小胳膊,却瞟了我一眼,“要说惜朝哥哥折的青蛙好棒,而不是惜朝哥哥好棒。”
我站起身,用压迫性的眼神,冷抿的嘴角,和一字字明净的腔调问:“你说我是青蛙?”
“我是说…哈!”下一刻完全抛掉面具的我又扮演了凶神恶煞的角色,我追着围堵这一大一小,看着少商抱着丫丫逃命,而丫丫在他怀里兴奋叫嚷着:“火车快跑,火车快跑,呜~~~~”
凶恶灰狼的表情慢慢支撑不住,变成了嘴角那一抹阻也阻不住的笑容,我们三个扑到了一团。我去挠少商和丫丫的腋窝,他们俩则手足并用的试图把我裹在他们中间桎梏住。
我们都在哈哈的笑着,每个人都很开心,一切似乎再正常不过,我挠着逗他们,他们在笑。可当我逐渐发现笑声没有开始那么声大的时候,眼光瞧到丫丫和我的动作不合拍的笑脸,我才醒悟过来。
我们是鬼,根本没有接受外力的感觉力,怎么会被挠地痒,怎么会因痒而笑?开心是真的,可笑总有那么一点缺憾,不能持久的缺憾。
我停住了手,直直地看着少商和丫丫的脸,我静止下来,虽然我知道自己的眼神是做人时从未有过的温柔和安详,可我仍然为他们感觉到悲哀。
他们,本可以好好活着的,并不像我注定悲剧一生。
笑声早就停住了。
“惜朝,”他伸出手用指尖轻柔的抚摸过我的脸庞,一次次,反复着,“我很幸福。”
那淡然而毫不犹豫的话语让我心中涌起难言的感动,我把手贴上去,覆盖他的手背。同样的冰冷体温,同样的修长的手指。
当他反过手把手指一个个插入我的手指间时,我们紧紧地攥住彼此,他的比我的长半个指甲,我的比他的更瘦削些。
坐在我们俩之间的丫丫突然瞪大眼睛问着:“戚哥哥,你是不是又要和惜朝哥哥做功课了?”
少商啊了一声,我们俩对上彼此的眼睛,都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咳,今天不做功课,不过丫丫,快天亮了,你也该回家了。”少商看了看我,把丫丫抱了起来。
我和他连着手,便也一起起身。丫丫虽然有些不舍,还是嘟着嘴同意下来,她跑出门,又返回来把桌上的纸青蛙拿在手里下了楼。
在我站立着微笑看她远去的姿势下,少商从背后揽住我的腰,把下巴贴在我的肩头,一动一动的说着话。
“惜朝,是不是还会想起她?”
我一抬眼,明了了他说的是谁。晚晴,那个我曾深深爱过的女孩,我本以为我把她埋藏在了阴阳相隔的那一刻,收拾到了头脑中最深最荒芜的角落,我本以为,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鬼魂日子里,我再也不会听到她的消息,她的名字。
可昨晚电视里的那条新闻打破了我的平静,她的名字,消息,模样全都呈现我的眼前,我的心在抖,在狂乱着无法表述的混乱和震荡。
这些无关我是否爱少商,是否觉得幸福。只是面对曾经真真实实爱过的人,永远无法平淡处之。
“据本台消息,饱受非法容资和行贿丑闻的鼎升公司于昨日正式宣布破产。鼎升公司是我市最早的外资企业之一,其公司法人黄金麟也是早期来本市投资的外商企业家。但由于近年来公司经营管理上的决策失利和资金的混乱使得鼎升公司于年初就传出濒临倒闭的传闻。据悉,黄金麟本人还面临多起刑事案件的起诉,同时被起诉的还有鼎升公司保安部经理冷呼儿。而鼎升公司破产后将由法院清算债务后公开拍卖,目前已有多家公司对此表示出兴趣,其中最大的热门是惜晴实业有限公司,其公司法人傅晚晴小姐已经向法院提交了申请…”
电视屏幕上,晚晴被围在几个记者中间款款走下楼梯,她的眉眼还和过去一样美丽恬静,只是被隐藏在淡茶色的墨镜下。她淡淡地笑着,礼貌而周全的说:“我们公司确实对鼎升感兴趣,至于其它等拍卖时自可见分晓。”
她转眼已经走到法院门口的座驾前,在开门的一瞬间,有个记者问了句:“听说傅小姐曾是黄先生的未婚妻,不知道对鼎升的破产和黄先生面临的指控有何感想?”
晚晴果然停住了脚步,她抬了抬眉毛,施施然靠在车门上对着紧张等待新闻的记者说:“我没有任何感想,做过的总要还,可死去的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说完抛下不明其意的记者绝尘而去。
少商仍然在紧紧地搂着我,他不说话,却让我觉得心头有什么酸楚的麻意在沸腾,滚开。
“少商,”很久很久后我说,“晚晴是个水一般的女孩,但她不是柔弱的叶片,她会有自己的幸福的,而我…我的幸福是你…”
我感觉到搂着我的胳膊欢愉的颤动,我想去吻他时,他已经吻上了我,辗转于唇瓣,温柔而深刻,好似要把彼此的灵魂揉在一块,深深地吸入彼此的身体里。
我闭上了眼睛,把自己交给他,心里有一句话涌在唇齿间,又被他吞掉,吮吸。
我爱你,少商,不是因为别的,只是爱你,这连我也没有想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