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手很喜欢在夜里独坐沉思,这样,他可以清理自己的思绪,分析难理的头绪,也可以静下心来运气练功。可是,今夜他却什么都做不成。他的心很乱,乱如风中的柳丝,原因只有一个,方应看。
一路上,方应看若要杀他,有的是机会,可是他却没有动手。若有更大的阴谋,要对付四大名捕,他又不应让这些人这么快就拆穿身份?这个权势熏天的小侯爷,所图为何?所谋为何?
铁手正自沉思,忽然听的背后悄悄的脚步声,他霍然回头,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一个踏月而来的白衣美少年。
铁手冷哼一声,转头不理。方应看却走至他身边,笑唤了一声“二哥。”
“不敢,铁手承不起小侯爷如此称呼。”铁手的语气看似沉厚,其实却是一片冷肃。
方应看不以为忤,一笑,改了口。”铁二爷“
“不敢当小侯爷这般称呼。”铁手声音更沉。
方应看亦不恼怒,如言又改口道。”铁游夏“
”小侯爷有何吩咐?“
方应看似觉得好玩,靠在树上,微微笑着瞟着铁手,“我们现在可是一个战线的人,铁捕头不需如此冷淡吧,且你救过我的性命,应看还没谢过呢。”
“是铁手愚昧,才会不自量力,妄自出手。以小侯爷的功夫,岂会被宵小所制,倒是铁手错了。”铁手冷冷的道,却随即惊觉出自己话里的怨怒。
方应看蓦的沉寂了下来,半晌无语。铁手微感诧异,不禁抬头望去,月下,方应看白衣如雪,眉目如画,竟是如许清丽雅致,仿佛月华般清、夜色般冷、天宇般傲,他,俨然就是红尘中之翩翩公子,俗世里的出色人物。刹那间,铁手为方应看清傲贵华之气所夺,竟微微痴了痴。
”那日,我确是为你所救。”
这时,方应看却开了口,淡淡的,口气里没了谦和,冷浸浸的透出一股子傲岸,却又与他如此协和,仿佛这才是他的真性情、真气度。
“当日我杀了无梦女,却被她和张炭合修的反反神功震伤,我当时不知她和张炭合体双修,并未在意。没承想,却偏偏在你和肖家兄弟动手的时候发作了起来。我的功力反为自己所制,挣挫不起,内力全消,所以才会为人所制。那时,我确是被你所救。若不是你全力相护,方应看,怕是真会丧命在那些人手上,也未可知。”
铁手心里忽觉一轻,仿佛有什么阴翳被扫开了一般,脸色也随之稍稍回转。正想开口,却见方应看蹙眉抚胸,轻轻的咳嗽了几声,
“你现在觉得怎样?”话一出口,铁手才惊觉自己对方应看的关切竟是丝毫未减,脸上不禁微微热了热。
方应看浅浅一笑,目光里掠过一丝悦意,让他冷酷的眼色一柔,铁手心里一动,被方应看柔和的眸色一望,竟觉得似是连夜风也柔情了起来一般。
“还好,只是还有些涩塞,无大碍了。多谢二哥关心。”
这声二哥,铁手默然应了,没有反驳回去。
“我不告诉你身份,实是不想起无谓的事端,毕竟你我并非同道,但是叫你一声二哥,方应看确是真心。”
铁手脸色霁朗,心里其实已经消了气。铁手人虽硬,但心情温柔;性子虽强,可是为人敦厚。他办案时虽然铁手无情,但侍人处事,往往能让就让,可容便容,永远去想别人好的一面,永远想对人更好一些。
此刻方应看这么温声解释,他恼怒一消,反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可是一时间也期期艾艾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方应看聪明剔透,怎能看不出铁手的情绪。不知怎的,铁手神色一缓,他心里也随之舒畅起来,不由得浅浅一笑。咬着一片树叶,眯起眼睛,仰头看了看明净的夜空,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铁手有些诧异,不禁问了一句。
”我为你叹气啊?“方应看很坦诚的告诉他。
“我?”铁手迟疑的伸手指了指自己。
“是啊。”方应看很认真的点头,
“天下哪有象你这样坦荡、诚实、正直而且那么容易受欺的捕快?这么容易就被人骗到,一点也不多疑,真不知道你那些案子都是怎么破的。”
“我听说你是武林四大名捕里,最冷静谦和的一位,你内功深厚,足智多谋,我这么一看,你其实应该说是最最诚厚老实的那一个才对。”
方应看调侃的说,唇上衔着树叶,侧了头看着铁手,神态甚是轻俏动人,那明净的眸色直可与朗星争辉。
“世叔也说我过于诚厚老实了,诚厚倒也罢了,老实在这个险恶江湖上,是常要吃点亏的。所以常常要我当心些。不过,我倒是觉得,诚厚还是要的,就算是吃点亏也没什么不好?”
铁手有些赧然的说。
“这样你很容易被人骗啊?你这不就是给我瞒了?”
方应看轻笑着坐下,眼波朦胧。
”那是我没防备你。“
铁手平和的说出原因,神色坦然,目光清朗,并无怪怨之意。
方应看默然,他知道,铁手说的是实情,这个人和气温稳,看似可欺易欺,可是,能列四大名捕,能破别人破不了不能破的案件,这个人,绝对不是一个,甚至,资质稍微差一点他就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次了。铁手被他欺瞒,是因为他让他骗他,因为他信任他。如果铁手不愿意,只要他不愿意,只怕是谁也别想骗他,谁也占不到他半点便宜,谁也休想在他眼前玩小把式
铁手有很多话想说。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希望能劝解方应看,尽自己的力导他入正途。从知道小方就是方应看后,铁手就起了一个朦胧的念头,因为情绪的不平定,他一直没有细思是什么。此刻,对着方应看清俊的容颜,那个念头忽然升起,瞬间变的无比清晰明朗:他,只盼和这个魔一样神一样的贵介公子,不要为敌。不仅仅因为这个看似稚嫩谦恭的少年王侯深不可测的武功和心计,不仅仅因为他没任何把握能赢的了他;更主要的是,他不想、更不愿和这个人成为敌人,不想终有一日,要和他兵戈相见,不愿到了最后,要和他反目为仇。这愿望,非关利害道理,而是,为了自己深心的那一抹情愫。
深深的看着方应看,铁手决定继续说下去。不管方应看听的进去听不进去,他还是要劝他。他知道方应看不是个会听劝的人,也知道他壮志凌云,雄心万丈,不会为了自己一番话就改弦更张。可是,明知没有用,他还是要说,虽知不可为,他还是要做,也许,尽了自己的心,将来,总是少一份后悔。
一抬眼,铁手欲言,却又止住了。此刻,方应看正一手托着下巴,略侧过了头望着铁手,可是,他的眼睛虽对着铁手,眼神却蒙蒙的仿佛落在很远的地方,象是并没看到任何东西。这样的姿势,使的他的脖颈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脸庞也清晰的显出雕塑般明丽的线条,那么柔和又那么深刻。铁手楞了,这个人的千般风姿万种情态,总是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更清更寒的人儿,可是,他们是如此的相似,却又是如此的迥然不同……
似是陷进了自己沉沉的思绪了,方应看没有看铁手,只是悠悠的问了一句,
”你每天都得面对这写人,这些事,不闷吗?不烦吗?”
“我那么正直、坦白。诚实、公平、坚定的去当一个维护法纪、锄暴安良的捕快。我有意义。有目标的活着,怎会觉得闷!”
“也许你真的快乐吧,我却做不成你这样的人……”
夜风里,铁手和方应看两人就这么轻声说着话,间或相互望上一眼,竟似又回到了当日无拘无束,心无芥蒂的日子。
方应看也不晓得为什么,自己要找铁手谈笑,只知道,和他在一起说话,就是一件很快乐很舒心的事情。——仿佛,每一句话,都是最值得珍惜和至值得记取的。
望着身边这气度雍容,气宇轩昂的男子---即使是在这深夜里,他那股子光明磊落的泱泱气派,也是如此的光明,让人钦佩,使人神往,令人敬畏---方应看眼神迷蒙上一层雾气,这一刻,对着这个俊伟的汉子,他前所未有的,起了莫名的仰慕,生了无由的依恋。
远远的,他们言笑晏晏的样子落入了一双深沉、洞悉世情的眸子里,那人隐身树上,倚着树枝,沉思着,注视着这一切。许久无言,只是咕嘟一声,灌了一大口酒。
7
城郊,五里亭,孙鱼正在苦战。来的人有三个,动手的却只有一人。就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一个和气,俊貌、微笑、很年轻,很圆润的书生,为了阻止这个人走到他身边,他带的三十二剑手拼死相阻,可是,没人挡的住,因为挡他的人,已经全都给他击倒、击溃、击毁了。那书生一直在用一块干净的纯白色湿毛巾抹脸。他一面揩脸,一面信手出掌,他是那么随意,仿佛只是动了动手指,揉了揉手腕,可是,就在他不经心的动作里,三十二个剑手就象是风中的树叶一样纷纷倒地。如今,在那个书生面前,只剩下孙鱼一个人。而他,也已经快要死了,因为孙鱼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吴其荣--当世六大高手之一的惊涛书生吴惊涛。
孙鱼额头上满是冷汗,他知道,他根本不是这个人的对手。他也知道,这人是来杀他的,他不知道为什么雷纯会出动到这个人来杀他,可是,他恐怕是没有机会知道了。孙鱼咬着牙,突然,大喝一声,抖枪向吴惊涛胸口刺出,枪势凌厉如,声势骇人,枪到中途,他一沉腕,猛一转改刺小腹,着是孙鱼屈神枪最强的一势--惊雷一击。
可惜,他凌厉的枪法在对手面前,根本没有一点用处。吴惊涛一直都用左手抹脸。他右手一直都闲着。也空着。看着这一枪刺来,只见他的手一扬,突然从掌上发出一种七彩斑烂的浅紫色,而且还有一种很好听的声音和一股很好闻的气味散发出来,在掌影如山里。孙鱼冲不出去,也挡不住,他呻吟了一声,晕眩着,几乎殒命在这艳色奇香妙音中。如果不是有一声断喝惊醒了他,如果不是突然有一只手掌接下了那小小的、白白的,却是要他命的那只手。恐怕他今日真的就要变成一条死鱼了。
啪的一声,双掌一交,然后,声音颜色香味突然都不见了。吴其荣暴退三丈开外,脸色已经变了。
孙鱼喘息着,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男子,这男子沉稳,坚定,他并不是很高,可是,往那里一站,却给人一种如山如岳的感觉。但气势迫人当中,这人又有一种内敛谦冲的神韵。
孙鱼没见过这个人,但是,他知道这个人是谁了。能单手接下吴惊涛的活色生香掌,毫发未损,还如此气定神闲的,当世还真是没有几个人,这个人,正是其中之一。孙鱼几乎欢喜的叫出来。
“是你。”
吴其荣的瞳孔收缩着,身形一动,竟又急退了三丈有余,然后自顾自的从怀中又取出了一块干净的绢帕,慢慢的拭着自己的额头面颊。
一直在树下阴影里的两个人,在铁手出现后,都不约而同的皱了皱眉,沉了沉了脸。然后,其中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