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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文公公是陛下身边最信任的内监之一,为晋王时就追随在左右的,很少外出。”宇文士及看到李旭那幅茫然的模样,知道他肯定是喜欢傻了,放低声音,以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是啊,陛下宏恩!”李旭顺口叹了一句,目光依旧凝固在金牌上,仿佛一回头它就会长翅膀飞走。
“此人姓文名刖,皇上钦赐小字一刀,据说文采不在虞世基之下呢!”宇文士及笑了笑,继续闲扯。
“是啊,陛下派他前来宣读圣旨,足见对你我的器重!”李旭的回答依旧不离圣恩。
“嗯哼!嗯哼”宇文士及气得大声咳嗽,试图让李旭把头从金牌上转开,连咳数声,却均无结果。他气得用力一拍桌子,低声骂道:“你祸害高句丽人的事情,陛下很震怒呢。写这么长的圣旨斥责一个人,我从来没听说过!”
“啊,是么?”李旭终于从幸福的漩涡中把魂魄抽了回来,瞪大眼睛问道。
“你这个……”宇文士及双拳紧握,恨不得上前狠狠抽旭子几个大耳光把他打醒。“呆子,你可知道万岁为何连发三分圣旨给你我。又为什么把封赏留到今天?你今后如果不想稀里糊涂地被人玩死,就最好给我清醒一点儿!”
他是被李旭的态度逼急了,所以用词极重。此话一出,不但把李旭骂清醒了,帐中其余诸将也跟着神色凛然。大伙今天都被从天而降的幸福砸懵了,主将和监军得到皇帝陛下的赏识,意味着全营所有将士的前途都跟着一片大好。至于那篇充满斥责之言的圣旨,大伙当初还有几分害怕,见到金牌后,早已将其忘到九霄云外。
宇文士及对大伙没恶意,这一点诸将从他尽力为大伙谋取官职的行为上就能看得出来。对于官场风云,在座诸位谁也没有宇文士及见识多,所以旭子恢复正常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向宇文士及请教。
“请宇文监军指点!”李旭拱了拱手,虚心请求宇文士及点拨迷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第一份圣旨,是庭议之后而发。代表着陛下的诸位肱骨之臣将你我的功过相抵后所达成的一致意见。”宇文士及叹了口气,低声地向大伙解释。遇到这么一个“笨”主将算自己倒霉,以后再交朋友一定交家世和自己差不多的,省得替他管这么多,他还未必承自己的交情!
“无论你我承不承认,雄武营将士一路上在高句丽境内放火拆屋,就是大过。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一夸大,足够让你丢官罢职。所以,你得了爵位,军职却没有升迁。我虽然既升了军职又得了爵位,恐怕十有八九是靠父亲的面子,而不是自己的战功!”宇文士及的话里充满无奈,这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如果朝廷按实际战功赏赐他,虽然不会有这么厚,却能令他心情舒畅许多。
“那叫什么过错,高句丽人什么时候跟咱们讲过道义!”李孟尝撇了撇嘴,不满地问。
“李郎将窜升得太快,触动了别人的利益。没有把柄,人家还想抓他的把握。何况我大隋官军一直以仁义之师自诩!”宇文士及瞪了李孟尝一眼,反驳。“是非对错不是咱们说得算的,评判权在人家手里,所以你要么别犯错,要么别让人抓住把柄!”
“这斥责的旨意,想必就是诸臣的弹劾了!”李旭点了点头,举一反二。
“此刻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所以不能求你我做得十全十美。既然破格提拔了,就得让咱们知道哪些地方做得不附和朝廷本意。所以呢,斥责的圣旨跟着嘉奖的圣旨一道来。先扬,后抑!”宇文士及点头,回应。
“既然如此,皇上还赐李将军金牌做什么?”长史赵子铭上前几步,低声追问。虽然知道对方这么做是为了旭子好,他依然看不惯宇文士及那幅高深莫测的模样。
“这个就是皇上自己的意思了,实际上,如果朝廷想杀一个人,赐了金牌也不管用!这东西,高颖元帅有过,贺若弼老将军也有过。”宇文士及指了指金牌,笑着奚落。高颖和贺若弼都是被抄家灭族的,先皇所赐金牌在握,连一个后人都没保住。
“但皇上赐了你金牌,等于说他自己看好于你。将来如果有人故意在鸡蛋里挑骨头,就等于扫陛下的颜面!短期之内,对你是福。将来怎样,仲坚自己要好好思量了!”宇文士及手指轻扣帅案,笃笃有声。
第一百六十五章 浮沉(9)
眼下东都洛阳的情况正如前来传旨的钦差文公公所说,阖城军民日夜盼着援兵的到来。不知道是刻意而为,还是另有苦衷,反贼杨玄感的用兵方式极其不符合常理。六月初三,他在黎阳据城而叛,征集了漕夫、民壮一万余人入伍。紧接着,他挥师向西直取河内。结果强攻了两天河内未果后,叛军又掉头向东去攻打修武。修武县令王玄义带领百姓据守临清关,杨玄感没有云梯、冲车等物闯关,一转身,继续东进扑到了汲县渡口,从那里南渡黄河。
渡河之后,叛军放弃沿途城市要塞,沿着黄河大堤向西直扑洛阳。一边走,一边强征百姓入伍。到了洛阳城外,兵马总数已经到达十万。杨玄感命其弟杨积善率兵三千为左军从偃师以南沿洛水西进,命令另一个弟弟杨玄挺带领精兵五千为右军自白司马坂(注1)越过邙山迂回进攻洛阳,自己带领本部人马为后军,四下接应。留守东都的民部尚书樊子盖见敌军来势凶猛,不得不赶鸭子上架,派河南令达奚善意带兵五千抵抗杨积善,派河南赞治裴弘策带领将士八千迎战杨玄挺。达奚善意不通兵事,五千精兵居然被杨积善所部三千民壮打了个落花流水。裴弘策独木难支,且战且走,转眼已经败了四场,从郊外一直败到了洛阳城墙根底下。
老将军宇文述接到东都的告急文书,命令各路兵马分头前进,沿途自行补给,务必在本月月底之前赶到洛阳。由于早在接应东征军返回时,宇文士及给雄武营搜刮到了一万五千多匹战马,所以诸路援军中雄武营走得最快,日前已经渡过涞水,从逎县附近上了大隋官道。
万余将士纵马疾驰,洪流一般从官道上滚过。先皇在世时组织民壮修建的官道又平又直,从涞水南岸的逎县一直到黄河畔的汲县,数千里畅通无阻。除了几处翻越山岭的地段比较狭窄外,大部分官道的宽度可并行六马。按照目前速度行军,十天之内,雄武营将是第一支从辽东赶到洛阳附近的援军。
得知官兵即将经过的消息,官道附近的百姓早就远远地躲开了去。眼下已经是七月上旬,地里的麦子却依然没有人收。黄黄的麦穗被雨水一打,立刻有新的麦芽从穗尖上长了出来。成群结队的鸟雀在麦田里欢唱,跳跃,听到马蹄声,拍打着受惊的翅膀,云烟般逃向远方。行军途中,大伙经常看见各种各样的田鼠、仓鼠,还有不知道名字的短尾巴小动物拖着圆滚滚的肚子,摇摇晃晃地横穿官道,在即将被马蹄踏成肉酱的一瞬间,滚入路边田垄。
“见过糟蹋东西的,没见过这么糟蹋的!”周大牛在李旭身边,嘟嘟囔囔的抱怨,在老家时,他也摸过犁杖,多少知道些稼瑟艰难。眼下这地方百姓放着好好的麦子不收,却任由其在地里边发芽,喂家雀喂老鼠,这不是败家行为是什么?不收粮食,官府明年的租拿啥交,百姓们嚼裹什么?难道老天爷慈悲,会用大风把谷子给人刮到家门口不成?
“没办法,男人们还都在涿郡呢,没几个能及时赶回来!眼下家里都是女人和孩子,有收秋的心思,也没那份力气!”张秀在旁边大声替自己的家乡父老辩解。逎县也属于上谷郡管辖,距离他和旭子的家乡易县只有一百多里。两年来,皇上为了征辽,把几个边郡青壮抽得一干二净。像张家这种地方大户,家主都逼得快亲自下田了。那些买不起僮仆,雇不起长工、短工的小户人家,还不是只能眼瞅着麦子烂在地里?
“都是杨玄感这厮闹的。如果他不在后方造反,咱们今年已经平定了辽东。辽事一解,朝廷就不用再抽调民壮。地里的庄稼有人收了,咱们也不用赶路赶得如此辛苦!”雄武营长史赵子铭信誓旦旦地跟大伙解释。
这是他和李旭、宇文士及还有几个核心将领商议出来的说辞。宇文述老将军命令各路兵马沿途自行补给,三十余万大军蝗虫般过后,地方上的官库甭指望还能剩下什么东西。官军是不得已而为之,所以这笔烂账必须算在杨玄感头上。
“等抓住那王八蛋,咱们将他点天灯!”周大牛气哼哼地骂。
“他奶奶的,只有窝里反的本事。有能耐去打高句丽人去啊!”几个亲兵大声附和。
马蹄声很响,所以士兵们说话时的嗓门都放得很大。各种各样的抱怨和议论一波波传入旭子的耳朵,令他的心情格外烦乱。
‘此地距易县不到二百里。骑马一天一夜可以赶个来回。’浓烈的乡愁不断袭击着他,让他几度想命令将士们把脚步停下来。虽然爵位和金牌带来的兴奋还在,但离家越近,思乡的感觉也越强烈。已经大半年没回家了,旭子很想让雄武营在遂城修整一两天,这样,自己和张秀就可以找借口偷偷溜回家去,让父亲和母亲看看圣旨和金牌,跟自己一道分享成功的快乐。
古人云,“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路!”。旭子不需要让父母和乡亲夸耀自己有本事,有出息。他只是想看看母亲脸上的微笑,或者坐在桌子旁,陪着父亲再喝一碗浊酒。当上雄武郎将后,他品尝过很多好酒。迄今为止,任何一种酒,都不似舅舅的私酿那样浓。
但宇文士及昨天上午说过的那几句话却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令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督促着将士们抓紧时间赶赴战场。
“短期之内,对你是福。将来怎样,仲坚自己要好好思量了!”无名谷之战后,宇文士及不再像毒蛇一样吐舌头,但他的话却越来越令人玩味。旭子知道,昨天当着那么多将士的面,许多话宇文士及只说了一半。但这欲言又止的提醒和只鳞片爪的分析,已经让他受益匪浅。
旭子不能指望宇文士及像刘弘基一样,事事都替自己考虑并解释清楚。他和宇文士及的交情没那么深,远没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他也不是宇文家的家臣,宇文士及没有提携他的责任。昨天夜里入睡前,旭子将圣旨和宇文士及的分析综合起来,推测出一个结论。朝廷中某几个世代簪缨的豪门很可能会排斥自己,而皇帝陛下之所以赐自己金牌,就是为了提醒那些豪门,有皇家为自己撑腰。
“我是皇帝陛下的家臣!”这个结论曾经让旭子激动了小半夜。作为读过很多忠义之言的大隋子民,此刻的他深深地感受到了皇帝陛下对自己的知遇之恩。但冷静下来后,他又开始隐隐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皇帝陛下对自己的支持能维系多久,旭子没有任何把握。帝王心思,不是他这个刚入官场的菜鸟能猜测得到的。从宇文士及的暗示中,旭子隐隐感觉到皇帝陛下好像是一个高兴起来不管不顾,但事后很容易忘记承诺的人。旭子认识的很多大户人家子弟都有这种毛病,因为生活太顺,他们看问题往往好高骛远。遇到挫折后,又特别容易自暴自弃。与朋友交往,他们喜欢轻易许下承诺,但应该兑现承诺时,他们又习惯逃避责任!
旭子知道自己不该以看寻常人的眼光去揣测一个皇帝,也明白这种想法有些大逆不道,但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