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地打好官府的标记,将其交到人贩子手中。
“官卖流寇,价格优惠,多买少算,童叟无欺!”老徐完成一笔交易,大声吆喝着,开始下一笔买卖。又有一队俘虏被牵到了台子上,都是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正当壮年。
这批“货物”的成色远远好于上一批,所以无数买主涌上前,操着各地方言,积极抢购。每名俘虏作价才二百钱,便宜。在黄河以北的人市上可不止这个价。虽然眼下愈发便宜了,但这样的壮年劳力也要卖到四百文。贩子们从历城将他们买走,转手倒到河北诸郡,就能赚上一倍的利。虽然眼下路上不太平,虽然会有大量俘虏死在被转卖的半途中。
旭子站在原地,浑身发冷。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苏啜部,眼睁睁地看着野蛮的牧民们在俘虏们的脖子上套上铅制或铁制的项圈,从此把他们变做自己的私人财产。“天啊,我做了什么?”他扪心自问,觉得肚子里气血翻腾,所有东西都往嗓子眼涌。
“如果放了他们,他们没法生存,要么饿死,要么继续为盗,直到被杀。所以张郡丞的作为,也算给了他们一条生路!”秦叔宝见李旭脸色青得可怕,低声向他解释。
“是啊,弟兄们铠甲,横刀。咱们补给,都在这!”李旭幽幽地回答,声音里既有愤怒,也有无奈。让人听不出来他到底是赞同秦叔宝的话,还是在编造理由自我安慰。
“毕竟咱给他们留了一条活路!”秦叔宝很无奈地搬住李旭的肩膀,说道。他有些怕这个年青的郎将,对方的武功不如他,但背景深不可测。万一此人不通清理,为了这事跟张郡丞和裴太守起了误会,秦叔宝真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一边。
“是啊,毕竟咱们给他们留了条活路!”李旭的回答令秦叔宝悬到嗓子眼的心稍稍安宁了些。
但很快,他就发现李旭的主意力并不在此。他的目光已经被贴在军营门口的一张旧邸报吸引了过去。被风吹残了的邸报上,写的是朝廷对杨玄感叛乱从逆者的最终发落结果。
皇帝陛下回到东都后,将家中没有后台的被俘将领脖子上套上车轮,命令文武百官以箭攒射。一直到尸体烂成肉酱,方才下令停手。
杨玄感的族弟杨积善、一直首鼠两端的谋士韦福嗣被处以车裂之刑,死后,尸体化骨扬灰。
那些投贼,又迷途知返的世家子弟被赦免,不准再为官,由其父辈领回家中教育。
“你愿意赎罪么?”迷迷糊糊中,旭子又听见苏啜附离在自己耳边问道。他看见野蛮的苏啜部民举起刀,一边唱着对长生天的赞歌,一边切开奚族长老的喉咙。
他看见大隋的文武百官弯弓搭箭,将没有根基的从贼者一一虐杀在皇帝面前。
他觉得怒火添膺,想冲上去,撕下那张邸报,救走所有俘虏。这时候,有一只手掌轻轻拍在他的肩膀上。“你不舒服么,仲坚?”
不是徐大眼,李旭惨笑着回头,看到秦叔宝关切的目光。
注1:隋文帝时期,斗米价格大概五个钱。炀帝征发动高丽之前,物价略有上浮,但也没涨不到十个钱。贞观十五年,一斗米价格为两文钱,而唐钱重量只有隋钱一半,所以极盛之世。
注2:贼脏归地方处理,官员可抄没通贼者家财的旨意始于大业九年,相关记载见《资治通鉴》。
第二百二十六章 争雄(1)
刹那间,李旭的神智从迷乱中恢复清醒。
他知道自己没有愤怒的理由,自己如今是官,那些被杀和被侮辱、被损害的人是贼,虽然他们长得和自己的父辈相似,虽然从对方身上能看到自己从前的影子,但官兵捉贼,自古以来天经地义。
他也知道自己什么都干不了,除非造反,否则自己没权力,也没有办法救走这么多人。即便不顾一切救走了这些人,自己也没有力量安置他们。除非自己也学着石子河去做流寇,带着一伙无辜的人去抢、去杀更无辜的人!
望着秦叔宝关切的目光,李旭觉得自己身子发软,发困。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无力感,当年在苏啜部他已经无能为力一次。今天,同样的情况下,他依旧除了愤怒外,什么也做不了。
“仲坚,是不是最近太累了?”秦叔宝微笑着给李旭找台阶下,刚才那一瞬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李旭身上的怒气。但眼前的少年定力惊人,怒气很快就被他自己控制住了。这让秦叔宝更加看重对方,因为自己在同样年龄的时候,绝对做不到和对方一样老成。作为过来人,秦叔宝明白,若觉得天下之事无不可为,只能说明你还没有长大。人什么时候明白自己的力量有限了,他才真正地渐近成熟。
“嗯!有点儿累,也有点不习惯这里的气氛!”李旭回答如此之低,仿佛从灵魂内发出的呻吟。他无法跟秦叔宝解释自己因何而失态,人对事情的看法与其的切身经历息息相关,秦叔宝的父亲不是濒临赔光家底小商贩,他不会明白市井小民的生活艰难,也不会理解旭子为什么会物伤其类。
“这人是太多了,乱哄哄的。若不是士信家里急着用人,我也不会来!”秦叔宝非常宽厚地附和着旭子的话,脸上的笑容平静而友善。
“我想先回去喝点酒,如果叔宝兄不介意,我先走一步!”愤怒过后,旭子感到的除了无力外,还有失望。当年在苏啜部看着牧民们的野蛮行径时,饱读圣贤书的他坚信自己的大隋不会发生同样的事情。当年,他还一厢情愿地请商队从中原带些书来,希望读了圣人之言后,那些野蛮的牧人们能受到中原儒雅之风的感化。但现在,苦笑着的旭子终于明白了自己当初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去除那些繁华的表象,骨子里的中原人其实和塞外民族一样残忍,一样野蛮。
得到秦叔宝的肯定回答后,李旭缓缓牵着自己的坐骑,掉头向回走。刚刚迈出几步,周围的人群突然一乱,更大的喧闹声从背后传来。看客和买主们兴奋地叫喊着,挥舞着钱袋朝监牢门口涌。
“怎么回事?”旭子惊诧地转过头,看见咫尺之遥的木台上已经又换了一批货物。确切地说,这次只换上了一个人。一个衣衫褴褛,身体赢弱,手脚都被镣铐锁着的少女。头无力地低着,身体由于害怕而不住地颤抖。
“官卖通匪犯妇,年方二八。黄花处女,童叟无欺!”司仓参军老徐见台下人头涌动,叫喊得愈发卖力气。
“买回去为奴为妾随意啊,匪首石子河的儿媳!”仿佛为了让台下看清楚货物的模样,他用力拉了一下手中的铁链。哗啦一声,少女被他拖得向前跟跄数步,险些跌倒。有好心的士兵上前扶了一把,少女在稳住身体的瞬间抬头相谢,目光闪动之处,充满了凄凉与惶恐。
那目光如刀,一刀刺中了旭子的心脏。他猛然想起了小狼甘罗,当自己杀了母狼,将其从岩洞里带回家后。甘罗睁开的,就是这样一双夹杂着惶恐、凄凉和求乞的眼睛。
“多少钱,多少钱啊!”耳边,无数人在大声地叫喊。
“卖到窑子里去,大伙晚上轮番去报仇!”台下的气氛瞬间沸腾,看客和买主们互相推搡着,大喊。
他们不在乎台上的少女美丑,也不在乎她是否有罪。他们在乎的是石子河这个名字,想一想昨夜自己睡了匪首石子河的儿媳,那不和战场上打败了匪首本人还值得骄傲?什么秦叔宝,什么罗士信,他们有这福气,有这胆量么?
“至少,至少五吊。不,谁,谁出得多,我,我就卖给谁!”负责处理俘虏的老徐也没想到人们居然如此热情,先本能地报了个高价,然后迅速改口,争取最大的收益。
在官府的默许下,周围郡县都有人市存在。未经人事的及笈少女顶多卖到两吊钱,纵使长相清丽可人些的,充其量也不过被卖到三吊钱。老徐给一个匪属报出的五吊身价,已经远远超过了市场上的行情。因此,人群中立刻涌起了很多不满的声音。
文“呸,又不是绝代佳人。居然卖这个价钱!”有人捏了捏自己的荷包,转身离去。
人“就是,不就一个女犯么!那里又不是金子打的!”有人用极其粗俗的语言附和。
书同时,却有更多的人被老徐说出的新鲜玩法吸引,开口报出了更好的价钱。“我加三百文!”“我加五百!”“六吊!”“六吊一百文!”转眼之间,少女的身价已经涨到七吊之上。
屋“十吊,老徐,把人给我留下。”旭子忍无可忍,大声喊道。台上的少女和甘罗一样,是从命运之河中飘来的。他无法拒绝,无论伴之而来的是幸福还是祸患。如果今天他什么不做就转身走开,他知道自己这辈子也无法安宁。
哗,无数双目光回了过去。十吊钱,即便在历城这个粮价昂贵的地方,也够五口之家花上七、八年!哪来的财主如此阔气?难道是大户人家的败家子么?带着满腹的怀疑,众人看到一名牵着黑马的少年,虬髯、阔背,大踏着步分开人群,一步步走到木台之下。
“是李将军啊。您真的要买这女子?”老徐点头哈腰的举止,让台下的看客明白了来人的身份。是十八岁就做了虎牙郎将的李仲坚,怪不得敢出这个价。但他没必要买啊,如果他喜欢这个女子,战后直接向张郡丞讨回家去即可,何必等到现在,多花这份冤枉钱呢?
“老徐,把锁开了。这人我带走。钱,随后你派人到我家里取!”旭子不理睬周围迷惑的目光,沉声命令。
“唉,唉!”老徐连声答应着,把目光看向了秦叔宝。十吊钱为一万个,够推个小车来搬了,谁也不会带那么多在身上,所以他也没打算立刻收到现钱。但手中这个女子身份蹊跷,别人都可以买,唯独李郎将买了去是个祸害。
此女子秦叔宝俘虏来的,战场上,她曾经自称是石子河抢来的儿媳,并亲自手刃了奄奄一息的石子河。但事后经其他俘虏举报,此女子就是石子河的女儿石二丫。石子河去裴长才那里赴宴时中了剧毒,在官军攻破许家窝铺祠堂时,早已经气绝。
识破了对方伎俩的郡丞张须驼大人不能放了匪首的嫡亲女儿,却又不忍心将其问斩。所以才揣着明白装糊涂,命令老徐将其卖给大户人家为奴。这样做,等于给对方留了一条生路,同时也替秦叔宝等人免去一些麻烦。
“老徐,既然李郎将要买,你就卖给他好了。你也别要他十吊,还按五吊算吧!”秦叔宝向老徐笑了笑,命令。
“唉,唉!”老徐伸手擦了把脑门上的汗,“奶奶的,这大冬天的,日头还挺毒。”他一边自我解嘲地嘟囔着,一边解去女子脚上的铁链。手上的铁链却不解,将钥匙、铁链一端和官府打了印记的卖身契一并递到李旭手中。
“李将军,您拿好了。这女子凶得狠,你既然买了,可得好好管教管教!”
“麻烦老徐了。麻烦叔宝兄!”李旭接过老徐递来的一干杂物,先向秦叔宝打了个招呼,然后轻轻牵着女子走下木台。
仔细看清楚了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情的石二丫不再反抗,低下头,跟在李旭的身后慢慢地走。围观的百姓纷纷让开一条通道,对于朝廷派下来的将军,大伙心中永远存着一丝敬畏。
不过数百步路,旭子走得满头大汗。离开人市后,他转身替石二丫打开了手铐。虽然那女子的哥哥不是他所杀,把她卖为奴婢也不是他的主意,但旭子依旧觉得心虚。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也不知道刚才自己为何如促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