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回报。
这也许就是所谓的轮回吧,老天刻意安排的轮回。跟舍脱沙哥等人谈了近一个时辰长生天,旭子的思维也多少受了些影响。
“如果长生天这些年来一直在默默地看着,他会怎样看待自己今天的作为。是夸赞自己机智善良,还是以牧人的思维方式笑自己不够狠辣?如果陶阔脱丝呢,她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怎么想?!”猛然,一个美丽的身影又在他眼前一闪。然后迅速模糊。上次两人重逢时,陶阔脱丝为了避免让阿史那骨托鲁误会,刻意保持了与自己的距离。而自己当时也没觉得对方那样做有什么不妥。可这次不同了,这次自己要和她的丈夫拼个你死我活……
无论如何,旭子知道自己不会退让。背后就是家园,无论为了谁,什么理由,他都没有退让的余地。
第五百一十九章 持槊(11)
在流花河南岸休息了一日后,李旭带领麾下将士拔营回返。鉴于阿史那骨托鲁一时半会儿未必能追上来,所以博陵将士选择了另一条相对平坦的道路。沿途中又遇到了两股急于冲入中原抢劫的牧人,张江和周大牛各带一队悍卒迎上去,不到半日功夫,便将部族武士们打得溃不成军。战败的武士们策马远遁,众将士望着远去的烟尘大笑,也不认真去追。
如此一来,博陵军上下对突厥狼骑的战斗力愈发瞧不上。都道“骨托鲁小汗有种便来,到了长城脚下,大伙定叫他有来无回!”
而牧人们心中对李旭却愈发敬畏,多次转述之后,将圣狼侍卫的谣言越传越真。
第二日下午,大伙又在一座无名高山的转角处挡住正在北返的霫族骑兵。虽然此时霫族武士们已经接到了各部长老遣人用快马送来的命令,知道博陵军与自己不再是敌人。当看到突然出现在山坡上的中原精锐后,还是被吓了一跳。
舍脱部的哥撒那看了看必识部的侯曲利,二人咧了咧嘴巴,将目光又同时投向苏啜部的阿斯蓝,从对方的目光中,他们都看到了难以掩饰的惊诧。在接到长老们的命令后,三人都非常不情愿。特别是苏啜部的阿思蓝,若不是考虑到自家后路随时可能被李旭切断的风险,甚至想调遣本族武士挟裹着其他部落的英杰继续南进。当看到了博陵将士后,三人终于明白长老们的决断是多么的正确。老狐狸们并非被李旭的虚名给吓破了胆,他们是清清楚楚看明白了中原的实力。
对手并不像苏啜附离和阿史那骨托鲁二人所说的那样不堪一击。他们富有,但绝不软弱。就在不远处猎猎飘舞的战旗下,随便一个中原儿郎拉出来,身手都不会比霫族武士差。特别是中原儿郎身上所流露出来的气质,那种有我无敌的气质。哪里是来自一个内部纷争不断的垂老部落,分明来自一个百战百胜的强大民族。
这个民族不可能轻易被击败。打了这么多年仗,阿思蓝对敌人的强弱程度几乎能做到一望而知。他忽然开始为自己部族的命运而担心起来,据他所知,苏啜附离并不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如果苏啜附离得知其他霫族部落已经改奉李旭为大汗的消息,肯定要用尽一切手段试图将失去的汗位夺回。那时,苏啜部与必识部、舍脱部,还有其他散落于月牙湖附近的白天鹅的子孙们将进行一场恶战,而届时李旭只要将山坡上那些武士派遣一半到草原上,便足以让苏啜部万劫不复。
‘如果我现在趁人不备射杀了他……’一个阴冷的想法突然涌入阿思蓝的心头。那样,苏啜部所面临的劫难将轻一些,白天鹅的子孙也许不用再自相残杀。但那有可能么?阿思蓝记得多年前,附离(李旭)的射艺已经不逊于自己,况且自从附离从山坡上出现后,哥撒那与侯曲利两个就有意无意地在遮挡自己的视线。
两个小狐狸和他们的父辈一样狡猾!苏啜阿思蓝在心底苦笑。他理解必识侯曲利和舍脱哥撒那的想法,霫族各部骑兵只有四千三百多人,而山坡上严阵以待的中原儿郎足有一万五千。如果自己真的射杀了李旭,恐怕身边这四千部族武士没一个能活着走出山谷。
可如果不杀了他……阿思蓝心里的感觉越来越凉。他的儿子与阿史那却隅的女儿早有婚约。陶阔脱丝的丈夫就是阿史那骨托鲁,除了麾下的两千武士外,苏啜部的其余部众都以贵宾的身份与骨托鲁的嫡系部众走在一起……
就在他再一次颤抖着试图将手伸向马鞍旁的角弓时,舍脱哥撒那与必识侯曲利二人突然让开了。他们两个不再试图阻挡阿思蓝的任何行为,而是策马直奔对面而去。阿思蓝微微一愣,旋即看到一个满脸络腮胡须的壮汉拎着数个皮口袋,踏着阳光从山坡上走了下来。
“兄弟临行前请喝了这袋子马奶酒,你我也许今后很难再相见啊,每逢春来,温暖却像酒浆一样淌过心头……”
那个壮汉用精确的霫族语言,唱着霫族人为朋友送别的长调,毫厘不差。
仿佛有万丈寒冰在心头轰然而倒。阿思蓝清楚地记得,当年在月牙湖畔,是自己、杜尔和陶阔脱丝三人,一字一句地教会了汉人少年这首长歌。如今,那个少年脸上已经长满了胡须,但唱歌的腔调,走路的神态,却丝毫没变。
那是他的好朋友,曾经生死与共的好朋友。正从万马军中向他走过来,腰间没有刀,背后也没有弓。
已经不需要再犹豫。不知不觉眼中溢满了泪水的阿斯兰策马冲了出去,边冲,边自腰间解下横刀,丢弃在地上。边冲,边从马鞍旁解下角弓,抛于枯草丛内。此时,他不需要弓,也不需要刀,只需要一个拥抱和一袋马奶酒,便可与兄弟化解一切仇怨。
“附离!”“附离!”舍脱哥撒那与必识侯曲利两个飞身下马,紧跟着是苏啜阿思蓝。三人废话不说,直接从李旭手中抢过一袋子酒,解开袋口皮绳,仰面便向嘴里倒。李旭剩余酒袋全部扔在地上,然后拎出其中最鼓的一个,鲸吞虹吸。
须臾之间,四个装马奶的袋子都瘪了下去。哥撒那、侯曲利、阿斯蓝和李旭互相笑了笑,一时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四人都不再是当年模样,但很多感觉却与当年一样清晰。“附离,你……”哥撒那想问对方从何而来,但想想自己的老巢刚被人家抄过,现在问未免太刹风景,憨笑着闭上了嘴巴。
“附离……”阿思蓝心中也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从哪一句开始说。笑了几声,伸手去摸第二袋马奶酒。
“呵呵呵呵!”四个人的手几乎不约而同地摸到了酒袋旁,笑着解开皮绳子,弟兄们的注视下开怀痛饮。
那些马奶酒都是霫族各部北返前,特意留下来献给李旭的,味道极其甘冽。阿思蓝等人喝了一袋又一袋,直到周大牛等人第三次在李旭的示意下送来新的酒袋子,才意犹未尽的长叹了一声,放慢了动作。
“这是几个袋子上有我们部落的标记!”放下酒袋后,必识侯曲利指着脚边的空皮口袋,笑着说道。
“那弥叶长老送我的,他说霫族诸部都会酿马奶,唯有必识部的方可称为酒。”李旭毫不遮掩,坦然承认酒的来历。
“若论缝制东西的手艺,却要首推我们舍脱部!”仿佛表功一般,哥撒那笑着插言。此刻在众人脚边,有几个装酒的皮袋子边角上都缀有细细皮穗,做工极为精美,依哥撒那所言,想必就是出自舍脱部了。
按照长老们的决定,李旭已经是霫族诸部的共主。所以各部才拿自己所拥有最好的物品送于大汗做礼物。但轮到阿思蓝说话时,他的地位却有些尴尬。
舍脱沙哥和必识那弥叶等人公推李旭为汗时,并没有征求苏啜部的意见。此刻阿思蓝虽然是苏啜部中地位仅次于苏啜附离的第二人物,却不拥有长老们才具备的对部落命运的决策权。因此他接茬也不是,不接茬也不是,沉吟半晌,才皱着眉头问了一句,“附离,你到底要干什么?”
仿佛早预料到对方会有此一问,李旭笑着摇头,“不是我想干什么?而是我不得不做。阿思蓝大哥,如果有朝一日我带领士卒杀到苏啜部的营寨门口,你策马避开,任由我进去杀人放火么?”
“除非你从我尸体上踏过去!”阿思蓝正色回答。看看李旭身后那一万五千不动如山的儿郎,再回头看看自己身后四千多各怀心事的部族武士,他知道那一天也许不会太远了。阿史那骨托鲁和苏啜附离二人攻不破由李旭驻守的长城。那道长城他昨天刚刚见到过,不知道从那里开始,也不知道从哪里结束。汉人将长城筑在了群山之巅,而苏啜部呢,当敌人杀来时,苏啜部有城墙可依么?
“除非你从我尸体上踏过去!”想到这儿,阿思蓝继续强调。骨托鲁和苏啜附离都不是李旭的对手,按照草原上的规矩,失败者必然要受到成倍的报复。届时,李旭身后的中原武士,还有侯曲利、哥撒那都会杀到苏啜部门前来。这是苏啜部必须付出的代价,当年他们为了讨好阿史那家族而设计赶走了银狼侍卫,他们必须要接受长生天的惩罚。
第五百二十章 持槊(12)
“阿斯蓝,你这又是何必。苏啜附离对你还不够坏么?他做的那些事情,连草原上的狐狸看到后都会脸红!”舍脱哥撒那原本就与苏啜附离合不来,见阿斯蓝执意要为苏啜部死战到底,忍不住上前劝道。
“你不懂!”阿斯蓝苦笑着摇头,然后又将目光转向李旭,“但附离懂,他明白我为什么这样做!”
“即便是附离,当年中原的大可汗肆意妄为时,也曾离开部落,到咱们月牙湖畔来躲避灾祸!”必识侯曲利的口才远好于舍脱哥撒那,接过众人的话头,大声道。
当年李旭出走塞外的原因,霫族诸部的豪杰们人尽皆知。近年来苏啜附离兄弟对阿斯蓝家族的排挤打压,月牙湖畔的汉子也是有目共睹。好在霫族部落的结构与中原的家族不一样,除了部族埃斤之外,重大决定还需要长老们点头。否则,性情耿直的阿斯蓝早就被苏啜附离兄弟赶出部落了。
受了这么多的委屈,阿斯蓝却依旧要为苏啜附离而战,在哥撒那与侯曲利二人看来,其行为就实在有些不可理喻了。
阿思蓝没有回应,也找不出太好的说辞来回应。只是望着李旭,大口大口地向嘴里灌酒。仿佛喝完了这顿,就再不会有下顿一般。
那凄凉的眼神先是让旭子一愣,旋即明白了阿思蓝近年来的遭遇。当年阿史那却隅为了逼苏啜部就范,主动将自己未出生的女儿聘给了阿斯蓝没出生的儿子。在当时来说,这对阿斯蓝及其家族是一种从天而降的荣耀。待阿史那却禺在突厥王庭的政治争斗中失败之后,这桩婚约带给阿斯蓝家族的却只有灾难。而以阿斯蓝的为人,他肯定不会因为却禺家族的没落就主动提出悔婚。如此,非但接替却禺掌管东部草原的阿史那骨托鲁看阿斯蓝不顺眼,心胸狭窄的苏啜附离想必也容其不下。
即便如此,阿斯蓝依旧要为部族而战。不需要理由,仿佛这天生就是他的义务。
他知道李旭理解自己。李旭也的确理解。突厥狼骑打到长城脚下,中原豪杰要群起而迎之。中原将士杀向草原时,难道就不允许草原男儿挡在其马前么?
今天李旭身后便是长城。他日阿斯蓝身后,又何尝不是牧人们的家园?
为此,旭子现在唯一能做的,也仅仅是与好朋友相对而引,鲸吞虹吸,且尽今日之欢。
“你倒是说一句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