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保律,共七十二卷,卷内设篇,每卷单独排序条目,总计一十八万九千九百八十一条律条。囊括之全,涵盖之广,可谓空前绝后。老爷你既然想治江某人藐视公堂之罪,就当查阅天保律第三十三卷之公堂行止篇。”
师爷光顾着听江九天慷慨激昂的演讲,早已忘记了翻阅天保律,直到看到县令投过来的凶狠的眼神,才赶紧去找第三十三卷。
江九天已完全掌控了公堂内的气场。
“我天保一朝,以律治天下,公堂行止关乎天保威仪、律法尊严,因此,此篇条目甚多甚细,共三百六十二条,对公堂之上所有行为均有规定,江某人触犯的是第两百九十七条‘放荡不羁,举止言词奚落朝廷命官罪’,后面列有惩治之法,自己查吧。”
江九天说完,公堂上立刻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吓傻了:天保律这么复杂啊!
看热闹的百姓随即议论起来,师爷带着几个人手忙脚乱地翻查着律条。
“老爷,有了!”有了江九天的指点,师爷顺利找到律条,兴奋地捧给县官。
县官精神终于振作,接过天保律,一拍公案,挺身而起。“查,江宁镇河江九天,公堂之上辱命官;触犯天保王朝律,依法判处……”县官律条不熟,编判词却是强项,唱得正顺,却突然像卡壳了一般。
江九天负着手,微笑地看着县官。
县官盯着手上的天保律,脸上的肌肉不停抖动,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瘪坐到椅子上。
“江九天知罪。”江九天恭恭敬敬地冲着县官行礼,“老爷,您还没唱完判词呢。”
县官眼看就要哭出来了,无力地挥挥手。“你、你、你快走吧……”
“啊……”
“哇……”
公堂上一片哗然!
百姓们都眼巴巴期待着县官唱完判词,看看到底怎样处置这个狂妄得近乎疯癫的有文化的老色鬼,没想到,县官的判词唱到紧要关头,竟然打住了。
县令不仅住口不判了,竟然还让江九天走!
天下哪有这种道理?
百姓的胃口被吊了起来,你却不说了?那哪成?
“判啊,接着判啊……”
“继续唱啊……”
公堂上嘘声四起。
“老爷不判,我来判!”江九天站出来救场。学着县官的样子,江九天摇头晃脑唱道:“江宁镇河江九天,公堂之上辱命官;触犯天保王朝律,依法判处抄家产!”
“啊……抄家?这么重啊……”百姓议论着。
“这还重啊?偷个碗都判了斩监侯,这么嚣张才判个抄家……”有人显然觉得不过瘾。
“不懂别乱嚷嚷啊,偷碗是偷窃重罪,藐视公堂罪怎么能和偷窃罪相比。”有人显得很懂法的样子。
“吵什么啊!抄家?他是个乞儿,抄家去抄啥啊?”
“啊……对啊……”
藤洛听着百姓的议论,终于明白了江九天为何如此有恃无恐。
天保律制定得细致严密,对每一项不当行为都有明确律条规定,江九天熟悉天保律,知道不管自己在公堂之上如此胡作乱闹,也不过治藐视公堂之罪,被抄家。但抄一个身无长物乞儿的家,和无罪释放有什么差别?
江九天装出一脸愁容,哀求道:“老爷,江某犯错,愿受惩处,不过依天保律,抄家,不包括随身衣服,也不包括锅碗瓢盆之类家当,可我身为乞儿,除了一身鹑衣,几个破碗,剩下只有几两银子的债务。”
围观的百姓有的没明白怎么回事,但毕竟有聪明人,一经解释,公堂百姓哗然一片,有自作聪明的,悄悄嘀咕“赶明儿自己也来公堂上如此潇洒一回”。边上人连连叫好,“来吧来吧,潇洒完,看知县老爷怎么牵走你家的骡子,收了你家房子……”
有更聪明的,嘀咕道:“这个江举人说,自己除了衣服破碗,只有债务了。这抄家,不会替他把欠债还了吧?”
有人竟然忍不住哄笑起来,本该安静肃穆的公堂彻底成了聊天室。
有人低声惊叹:“咱天保律有这么多条目啊!”
又有应道:“真的假的?这老……举人都、都能记住?”
“我猜他也未必全能记住!”
“你记不住,就以为人家也记不住啊?”
“不是百八十条啊,是十几万条,乖乖,不用说记,看都看不完呢!”
“得了吧,你是看不完,你认识字吗你?你咋知道人家记不住?人家以前可是公认的后补进士及第呢!你的浆糊脑子,十几万条,不要说记了,数数都数不明白。”
……
藤洛不由得对江九天刮目相看。
江九天在公堂上玩得挥洒自如,藤洛玩心也被勾起。“干的漂亮!”藤洛冲江九天挤咕一下眼睛。
江九天更美了,抱着膀子,右手有节奏地拍打着左臂,身子站不稳似的,得意地晃着。
“啪!”惊堂木脆响。
公堂上百姓早忘记了公案后还坐着知县老爷呢,都吓了一跳,听到惊堂木之声,才意识到这里是县衙公堂,不是菜市场,自己也不是毫无牵挂熟知律法的乞儿江九天,再混乱下去,知县老爷大怒,判自己个抄家之罪,可承受不起。
百姓赶紧收声,纷纷把目光投向快要气疯的知县老爷。
县令早就没心思生百姓的气了,闹事的根源在江九天和藤洛这个两个乞儿,县令没法依律处置他们两个,却一眼看到依然瘫在地上的墨乞儿。
“扰乱公堂一事,本县不予追究。来呀,把窃贼墨乞儿押了下去,斩监侯。”
县令的话提醒了堂上百姓。对啊,这扰乱公堂不是今儿的正事,这个判了斩监侯的窃贼乞儿才是正主。
藤洛受江九天的影响,光顾着紧张和兴奋,差点把墨乞儿的事忘记了。县令一句话,藤洛的头“嗡”的一下,不禁有些慌乱。
县令要的就是藤洛这样的表现,心道:小子,治不了你们俩,这个窃贼总归跑不了的!
藤洛发了傻,县令来了劲。“啊,本县倒还忘记了,这公堂之上还站着熟知天保律的风…流大才子江举人呢!”县令特意将“风…流”二字咬得很重,自然是讥讽江九天当年在船上的龌龊艳事。
县令提醒,公堂上自然是欢乐一片。
差役们见喧哗又起,想要制止,却被县令的眼神阻住。县令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江九天方才大大折损了自己的威严,现在,正可借此羞辱一番,正所谓“现世现报”。
若不是朝廷命官身份,县令怕是要直接开口称呼“老色鬼”了。
江九天的脸色十分难看、两腮不停翕动……
第18章 律条问答赛
江九天“嘿嘿”冷笑两声,跨步向前。
千年修行造就了藤洛极佳的涵养,怕江九天做出冲动出格之举,赶紧上前拉住江九天。
“放心,江某早已习惯了他人的嘲讽,这张脸皮,也早就没了!”江九天的话既是无奈的自嘲,也是哀怨的发泄,轻轻拨开藤洛的手,江九天直面县令。
县令见状,心头恶气终于吐出一分,一付神清气爽模样,拱起手客客气气地道:“风…流大才子江举人,我这公堂之上,缺少通晓天保律的人才,还要请问风…流大才子江举人,这个‘斩监侯’量刑妥否?”
县令愈发得意,恨不得每一句都提起“风…流”二字。
“准,非常之准!”江九天鼓掌赞道,“天保律第四卷便是专论‘偷窃之罪’,第四卷乃我天保王朝科举必考范畴,知县老爷若不是烂熟于心,又怎能得中乡举。”
“在风…流大才子江举人面前,本县怎敢当‘烂熟于心’几个字。”县令又能说一次“风…流”二字,心情无比之爽。县令恨不得能一直这样和江九天聊下去,每说一次这两个字,县令心头的郁闷就能化解一分。
县令心情舒展,也是因为现在讨论的是天保律第四卷偷窃之罪的内容。天保王朝,自太祖皇帝始,便将偷窃罪行与谋匿大罪并列,更将这两条律例列为科举考试范围。
像县令这种为了仕途而学习之人,可以不学其他天保律条,却不能不下苦功夫研读谋匿、偷窃两卷。虽然始终弄不明白为何偷窃罪行定罪如此严苛,但熟记律条,能应付科举就够了。
方才,县令因对藐视公堂罪责不熟,被江九天奚落挖苦。如今,话题转移到偷窃之罪,县令自信可以将天保律第四卷倒背如流,又何惧这个“风…流大才子”?
“诶,老爷不必谦虚。今日公堂,百姓云集,江某人倒想借机和老爷研讨一番‘偷窃之罪’,也好警醒众人,免得再犯国法,如何?”
“好啊!”县令来了精神,方才丢人丢大发了,如今正是挽回颜面的机会。
“那好,请问老爷,第四卷偷窃之罪共几篇多少律条?”江九天抢先发问。
“共一十八篇两千五百一十九条。”这类问题,不要说回答,县令便是说梦话时,都不会答错的。“此卷原本拟设一十九篇,太祖高皇帝命调整为一十八篇,意在提醒世人不可动偷窃之念,违者将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县令对偷窃相关律条所记甚熟,主动多解释几句,以炫耀自己的学问。
江九天点头赞许。
藤洛错愕,天保律光是偷窃罪就如此复杂啊?
堂上百姓也都甚感惊讶。百姓大多没读过书,虽然自小家里教育“万不可偷窃”、“偷窃死罪”等,但很少有人知道,天保律有如此复杂。
县令答对了,享受完百姓们敬仰的目光,得意地反问:“请问风…流大才子江举人,偷窃他人炊具在律例中哪一条?”
“第一十六篇计第一千九百三十二条。”江九天更是不假思索。
江九天答完,继续发问。
县令依旧脱口而出。
如此,两人一问一答,越问越快,越答越流利。
堂上百姓听得恍恍惚惚、迷迷瞪瞪,却无不佩服两人。
“好!”
当江九天再一次回答出县令提出的刁钻复杂的难题时,竟然有百姓叫起好来,把两人的问答当成节目来看了。
藤洛发现,江九天每次发问,选择的都貌似很简单的问题。而县令发问,极尽刁钻刻薄之能,显然想问倒江九天,以报方才之辱。
但江九天不愧是天下数一数二的才子,无论多么冷僻的问题,都对答如流。
两人来来往往,可以说是给堂上百姓上了一堂普法课。
百姓们听得是热闹,但有两个人却听得认真仔细。
一个是师爷。
每次县令发问,江九天作答,师爷都要快速翻阅律例,希望能找到江九天的破绽,以便提醒县令,好好羞辱他一番。
另一个认真听的是藤洛。
藤洛却越听越奇怪,这天保律是谁定的啊?不就是一个偷窃罪吗?至于弄这么复杂?而且还如此严苛?
藤洛还发现,江九天问的问题,越来越简单,到后来,已经简单到只需回答“是”或“否”即可。连藤洛这种刚刚到天保王朝的人,听了方才两人的问答,几乎也可以正确回答出江九天的全部问题。
“他这是在干什么?”藤洛心头升起疑问,但今天江九天在堂上一系列的表现,让藤洛相信,江九天绝对是故意选择简单的问题,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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