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知道,不可能不说到他。他是大学时代的风云人物,组建了乐队的是他,四处拉赞助的是他,把我们几人拉到一起也是他。
“我和你也是通过他才和解的。”他回忆道,“本来我们俩真可算是水火不容的。”
“是啊。”我猛灌酒。
“那时候真风光,多少女生给我们写情书啊!”他越想越陶醉。
我说:“其实收到信最多的是他。”
“也不知他那浑小子现在在哪儿混……你真没他的消息?”他问。
我说是。
沉默了一小会儿,他又提到方菲:“前阵子碰见她,说是和你在一家公司。怎么样,泡上她啦?”
我白他一眼:“泡你个头?别糊说八道!人家是清清白白的小姑娘。”
他笑:“你倒怎么不清清白白了?来,说给哥听!”
我不语。
低下头喝酒,忽然想起凌达君的约会,大喊一声“不好”,忙给顾建明留了个电话就往外跑。走远了还听见他在骂:“臭小子!”
我笑笑,他倒还和从前一样,可我和秦子安呢……
凌达君果然已在楼下等着了。幸好这里是高级住宅区,名车进进出出很频繁,他坐在自己那辆蓝色宝马里,也至于显得太招摇。
他摇下车窗:“你迟到了。”
我忙说对不起。
他说:“真离谱,我下班回家洗澡换好衣服再出来接你——而你,竟还没踏进家门!”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大概以前从没人敢让他等那么久吧。
我再次道歉。
“解释一下,可以吗?”他没有理会我的道歉,只凝视着我,和初见时一样,目光很冷,直刺入我的眼内。
这一刻,我的心不自禁地颤抖起来。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角色——虽然以前也一直这样提醒自己,可惜总隐隐约约地存着些幻想,没有真正看透——
他不是小家子气,而是,他是拥有者——我是他的!我的行踪,我的空余时间都是他的。
显然,他认为给我的空间与自由已太多了。他要收回。
想来前段时间对我的温柔和甜蜜,也不过是为了昭显他的仁意吧,不但可以交换我绝对的服从,顺便还能收取我的一点真心!
我现在才番然醒悟!幸好,现在醒悟还不算晚。
我冷冷地笑:“刚才在路上遇见了一个大学同学。顾建明,25岁,电话是……”
“够了。”他挥挥手。
我咬着唇不看他。
他说:“上车。”
我有一点赌气,站在车旁没有动探。
他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握了握我的:“上车吧。”语气已明显软了下来。
既然他愿意送我下台,我也不敢再扭捏作态下去。上车,关好车门。我转过脸问他:“我们去哪儿吃饭?”
他笑了:“六月的天也没你的脸变得快。”
我也笑。
俗话说,取人钱财,看人脸色。看人脸色吃饭的人是我,不是他。
凌达君把我带到一家法国餐厅。为了适时地表现一下他的民主,他问我想吃什么。
“随便。”反正我什么都没吃过。
还是他点菜。本已受了一肚子气,我也以为胃口会受损,可待餐点一盘盘上桌,我还是忍不住大快朵颐起来。
他望着我:“气消了吗?”
我正忙着消灭一盘奶油鸡,头也不抬:“哪有空生气?听你说要请吃晚饭,害我留着肚子,午餐都没吃!”
他朗声大笑。
我好奇地抬眼看他,怀疑他和刚才一脸冷然的男人是不是同一个。
“沈斌,我真喜欢你这点!你说话从不绕圈子!”他笑道。
我笑:“我最恨自己这一点,舌头比脑子动得快,肚子里有什么条条道道,别人一眼就瞥清了。”
“谁说的?我就搞不清你打的那些小算盘。”他眨眨眼睛。
我假装没听见,继续埋头苦干。
他没再出声,直到我将食物消灭干净:“要甜点吗?这家的冰淇淋很棒。”
“不用了,我吃得太饱,还是下次吧。”我拍拍肚子,冲他做了个鬼脸。
他笑笑,买单。
去车库取车。灯很暗,一路上影影绰绰的,我还在回味刚才的美味,他忽然搂住我的肩,声音低低的:“沈斌,我看不透你。”
鼻息吐在我的耳畔,暖暖的,很潮湿。
我怔了怔,随及亲吻他的发际。我说:“何必看透?我很卑微也很渺小,请让我保留最后的一分自我吧!”
他轻笑:“你想得太简单!我想要得到的东西,纵是只差一分一毫,我都不会甘心!”
差不得一分一毫?
“我劝你别把我想得太复杂,我有几斤几两重,你还不清楚吗?”我说,“你还想要什……”
他的吻突然倾泻下来,炙烈的唇舌迅速攻陷了我的思维。我只得闭嘴。
他的手也不安份,慢慢探到了我的大腿根部,轻轻搓揉着。我通体滚烫,在他的怀里呻吟得象只发春的野猫。
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口气:“达君,回去……再……好吗?”
他狡黠地笑:“求我,沈斌,求我!”
可恨我意志薄弱,只得低喃:“求求你,达君!”
看他笑得放肆,我心中怒骂:王八蛋!
也不知骂的是他,亦或是自己。
纵欲过度的可怕后果是第二天起不了床。
我蜷在被窝里,揉着酸胀的腰间,委曲地像个小媳妇。凌达君摸摸我的额头:“不舒服么?发烧了?”
我冷冷道:“倒换你来试试,看看你被折腾一整晚能有多‘舒服’!”
他笑出了声:“不好意思,昨晚你看起来真的很诱人,我太过投入了。”
说得好听!
“要么这样吧,我给你放一天假,好好休息。”他说。
听他洗澡穿衣煎鸡蛋喝牛奶,一切妥当,又对我说:“早餐在桌上,我先走了。”
“谢谢。”我朝他胡乱挥了挥手,“再见。”
“晚上见!”他走出门去。
他妈的,今晚还来!
不过,总算走了。我舒了一口气。想起今天还有事,可不能再在床上窝着了。只得翻了个身,起床。
出门的时候特别小心翼翼,探头探脑地看了好一会儿,确定他已开车离去,这才蹑手蹑脚地开了门。真是的,明明在自己家门口却……唉,遇到不认识的人还以为我是小偷呢!
回过头,朝桌上热腾腾的煎鸡蛋瞪了两眼,看上去挺好吃的——没想到凌达君还会做早餐——犹豫片刻,再次入室,狼吞虎咽一番,终于出了门。
外头天气不错,我却心绪不佳。每半个月一次,去看望他——
我不喜欢医院。视线所及之处,惨白一片;鼻息间充塞着呛人的消毒药水味,间或有几丝黏稠的血腥气。
我不禁屏住了呼吸。
照常,我先到他的主治医生那里了解病情,顺便去取他在这半个月的医疗费清单。从前我总要把住院费药费等等一项项列出,翻来覆去计算几遍,今天可好了,眼睛都不眨,一并结清。
医生叹着气对我说:“他的情况很不好。”
我说我知道。
我只有一个要求:“给他最好的治疗。药再贵,也要用下去。”
他一个人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我走到床边,望着他——就是这个混蛋,毁了我的生活!他追求我,又抛弃我;他说他爱我,却背叛了我!
我咬牙切齿地骂他:你是自作自受!
对他,我不会心软,可又忍不住心痛——
他,似离我上次探望时,又瘦了一大圈。面色青白,颧骨突起,连曾经最吸引我的丰润嘴唇,嵌在空洞的脸上,也只剩下了突兀。
秦子安!
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喊出声。
他从浑沌的睡眠中醒来,看到我,笑了笑:“你来了,真好。刚才做梦,还见到你了呢。”声音很虚弱,笑容依然如同从前。
我就是被他这样的笑容迷惑了整整六年!
我恢复一贯的冷漠:“是么?吃了那么多剂ddI;也没忘怎么说甜言蜜语啊。”
他有点尴尬:“瞧你,小斌……”
我坐到床边,剥了个桔子,递给他。说:“医生说,现在给你用的那药,非常有效,就是有些副作用,会影响食欲的。”
“副作用倒也不怕,可,听说那药贵得吓人……小斌,我还是不用了吧。”他说。
我说:“干嘛不?我买了就是给你用的,我又不能把它拿回去当饭吃!”
他低下头,喃喃地问:“小斌,你为了赚钱,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我失笑,心想凌达君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我该怎么答?
“别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我现在工作好,手头宽,也不在乎花这几个钱。”我说着,面不改色。
“谢谢。”他哽咽起来,“没有你,我早死了,爸妈不认我,更别提从前的朋友了……”
我嫌恶地说:“别恶心巴拉的,哭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他用袖子擦了泪,剥了片桔子放在嘴里。“桔子真甜。”他说,像是要讨我欢心似的,用力嚼着。
我鼻子一酸,往病房门口冲,只丢下一句“你自己保重”。我就知道,每次来看他,到最后总以我的落荒而逃来收场。
走出病房,又找到负责照顾他的几位护士,塞了点现金:“他想吃什么要用什么,只管买给他,少了找我要,多了算你们的。”
这么一大叠钞票,买什么不行,又怎会少?护士们都傻了眼,望着我的神情仿佛我是钻石镶嵌而成的。
我苦笑。钱果真是好东西!
离开医院,我又恢复卑微的身份,在家中等待主人的临幸。
倒杯威士忌,窝在柔软的沙发中,懒洋洋的。我半眯着眼,恍然想起自己在刚进大学时愣头青的模样。
想我在当年怎样意气风发,怎样踌躇满志,就算有些大大小小的遗憾与不平,可让如今的我来回忆,也早已被记忆粉饰干净。我让自己相信,那时的我很纯净。
算是自欺欺人吧。但毕竟也是一种安慰。
可我如今为何这般不堪?——真想穿了,其实也不难。只要脸皮厚些,骨头软些,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呵呵。满瓶的威士忌业已所剩无几,我猜自己是喝醉了,笑一阵哭一阵,眼泪流了一脸。
头痛得很。我哭得就象个孩子。
忽然有温厚的手掌抚上我的脸颊,轻轻地为我拭去了泪。
“抱抱我吧!”我喊出声,伸出胳膊圈住手掌的主人。
他回抱住我。
我揪住他的衣领,就象抓住了一块浮木。
我大喊:“抱得紧些,不要放手!”——他紧拥住我,温柔的亲吻落在我湿漉漉的脸上,饱含关怀与安慰。
我轻颤着睁开眼,是他。
“达君。”我唤他。
他平静地说:“你醉了,在发酒疯。”
我哈哈笑:“你见过有人这么温顺地发酒疯吗?”
他微笑:“以前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