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他犀利的眼神下,心虚莫名:“本来想回来的,可在路上突然想起有个朋友生病住院,于是,我就去看看他。”
“很合理。”他挑挑眉,“可是你忘了,现在早就过了探视时间,难道你是偷跑进去的?”
他不信我。
“他住在深切治疗部,那里可以随时探望。”我说。
论到他惊讶了:“深切治疗部?”
我把手握成拳,指甲掐进肉中:“他的病很重。”
“OK,我相信你。”他走过来拍拍我的肩,“洗个澡,早点睡吧。”
我望着他:“你不问我他是谁?生的是什么病?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笑了:“沈斌,我不是要限制你的交际圈,而是你老这么不声不响的,我很担心你。”
我点点头,转身去卧室。
“我等着那一天。”他在我身后说,“等着你解开心结的那一天。”
我停住脚步,半晌,又继续往前走。
那一天,或许会到来。
或许,永不。
我只要赚够钱,赚够足以把秦子安送到美国去治疗的费用,我就会在那一天到来之前,离开他。
☆☆☆北辰蓝姬于2003…07…23 18:42:52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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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班机直达马尔彭萨机场。
米兰的天空还蒙蒙亮。朝远处的阿尔卑斯山望了一眼。红日初升,白雪皑皑。
我被晃了一下眼,直觉拉住凌达君的衣袖。
他回过头来:“怎么了?”
我说:“真奇怪,仿佛莫名其妙多出来了一天。若是在家,我们该吃晚饭了。”
他微笑起来:“现在,我们去吃早餐。”
他母亲派来的车已停在机场外,有个高个子的意大利男人过来帮我们搬行李。自我介绍说是德诺萨尔先生的司机。
德诺萨尔先生是他母亲现在的丈夫。
司机叫保罗,很是活泼。一路上,只闻他用极不灵光的英文向我们介绍米兰城里的风土和景点。我听得一知半解,直朝凌达君眨眼睛。
他但笑不语。看得出他很愉快。
穿过市中心时,保罗忽然大叫起来。我好不容易辨出“cathedral”一词,瞥向窗外,一座雄伟的大教堂巍然矗立在面前。
我一惊,激动地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是什么?”我大喊,紧抓住凌达君的手。
“米兰主教大教堂。”他说,“你喜欢?”
我不住点头:“真大,真美!”
请原谅我当时尽乎白痴的表达方式,对于我这种生活在都市罅缝中的人来说,这里简直是个天堂。
他叫保罗停车:“我和沈先生要进去逛逛。”
“可太太在等您。”保罗说。
他耸耸肩,用中文说:“她都等了八年了,也不怕再多等几个小时。”随及拉了我下车。
不得不承认,凌达君虽然做起生意来十分老辣,可当面对他的亲人时,依旧任性得像个孩子。
不过,这不是我该管的。我随他的意。
我们来得巧,大教堂七点刚开放,游人很少,也无甚约束。他搂着我的肩,在教堂内缓缓踱步。细数屋顶的尖塔,观赏镀金的圣母像,聆听神甫诉说每个浮雕背后的故事。
饿了,就在门外买两个热狗。边走边啃。
万分惬意。
我几乎忘记了自己与他的身份,忘记了我们的关系,甚至忘记了我背后还有一个人……
总是不能长久。一出大门,立刻醒觉。
米兰大街上已是人声嘈杂,不比刚才的景像。我恍惚了一阵,对他说:“达君,我们该走了。”
保罗急吼吼地上前来告诉我们,太太已打了好些电话给他,催我们快去。
多奇怪,不直接打给儿子,反倒是催起司机来了。
我们继续上路,望着大教堂在后镜中渐渐倒退去,有些莫名地动情。
达君轻轻地把我的头按在他胸口,说:“她住在郊外,还有不少路。你可以先打个盹。”
我注意到保罗时常偷看我们,想来对我们的关系很是好奇。
意大利人多信天主教,同性恋人大概很难得到祝福。真是可怜,此国男性大多自由张狂,若是当情人必为世间极品——
我东想西想,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可终于抵不住旅途劳顿和他的温暖怀抱,沉沉睡去。
车子穿越了整个城市,凌达君把我叫醒时已是日上三杆。
我睁眼。虽然早已有思想准备,待真见到时,还是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这是一个大庄园!
进了大铁门,又顺着笔直的大路行进约摸一刻钟,才从密集的树丛间见到房子。建筑通体雪白,但因年代久远,显不出高洁,反是富丽和荒蘼。靠阴一面的墙上爬满了青藤,铺天盖地的葱翠掩去了些许古老的痕迹。
厅里只有德诺萨尔先生一人。
一头银发,仪表堂堂。见到我们起身相迎。他用流利的英文问好,与达君握手,称他为“凌”。
达君面含微笑,但始终很淡然。问他:“她呢?”
德诺萨尔先生努努嘴:“上楼去了,等你不到,有些埋怨。”又看看我,“他是——”
凌达君正要介绍,忽听楼上有人叫起来:“小君,你到啦!”
高跟皮鞋哒哒哒地响,德诺萨尔先生脸色一变,冲上楼去,片刻,扶下一位美貌妇人来。
正是凌达君的母亲。
用手绢抹着眼泪,上前抱住达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达君却道:“母亲。”
当面称她母亲,已是生疏。
她也晓得,忙控制住情绪。立定了,细细端详他:“你高了,也瘦了。”
“八年了,一切早变了样。”达君道。
她喃喃:“是啊。”
达君笑了笑:“可你没变,和当年一样,美艳绝伦。”
是不是挖苦,她已不顾:“怎会?脸上起了摺子,面霜也掩不住。”
达君又笑:“也是。你肚子也大了。”
大家都笑起来,气氛也缓了下来。
终于想起角落里的我,介绍给大家:“沈斌,我的财务顾问。”
我笑笑。
大家都对我很客气,可眼神闪烁不定。他们已经开始猜测我到底是谁,和达君关系如何,为何跟着他来参加家庭聚会。
午餐时,他母亲问道:“沈先生这么年轻能干,不知是哪间学校的高才生?”
我报出一个大学名。只是个野牌子大学,他母亲纵然在国内住了几十年,仍然没有听过。不禁语塞。
达君冲我笑笑。
我也笑。
这点最好,跟了他,再也用不着看别人的脸色。
达君把话题扯开,问起她是否已选定剖腹产的日期,证实是三天后。又侧过头来,对我说:“我们难得来一趟,等我母亲生了,不如暂不回国,去罗马和威尼斯玩玩。”
真是个好提议。
饭后坐在屋后的花园里,看德诺萨尔先生与达君下象棋。
德诺萨尔先生很有气度,对我彬彬有礼,对达君亲切有加,对妻子更是呵护倍至。因她是高龄产妇,本早该入院待产,他却怕妻子住得不舒心,把医院的器械都搬入家中,还特别请了高级护理。
不论当年达君的母亲为何丢下亲子,远赴异国,她总没有嫁错人,也是幸事。
看得出达君对他也很有好感,两人下棋聊天,谈笑风生。倒不像继父子,像对忘年交。
可怜了我,看不懂象棋,只好听他们谈笑,廖以自娱。
达君的母亲坐在不远处,晒着太阳,远远地望着我们。偶尔与我目光接触,只淡淡一笑。
但那双眼——我终于知道达君炯炯的双目遗传自谁——总想从我身上看出点什么似的。或许,她已看出来了。
她向我挥挥手:“沈先生,帮我个忙,好吗?”
我颔首:“当然。”
“我让厨房做了个松露蛋糕,陪我去把它端出来吧。”她站起身。
我跟她进屋。
端蛋糕是假,想和我谈谈是真。
“您有话要和我说吧。”我先开口。
她点点头:“这次小君能来,我已非常欣慰。你应该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很……很漠然,他说过从前的事吗?他的口气……”
看来是我猜错了,她只是想从我嘴里探得儿子对她的看法。
“他没有向我提过您的往事,并且从未在人前埋怨过您。”我坦白相告。
“可是,他心里埋怨。”她苦笑,“当年他父亲刚去世,我就和德诺萨尔闪电结婚,把他一个人丢在国内,面对庞大而纷繁的生意……整整八年,他总算撑过来了,可我知道,他一定还在责怪我……”
我好奇,她为何与我诉说家中的私隐。
见她的眼圈微微泛红,我劝她:“既然他愿意来看您,说明他已准备原谅您,与您和解了。”
“可我和他之间有八年裂痕呐。”她叹道。
我扶住她的肩:“正如您所说的,裂痕并非是一天造成的,修补它同样需要时间。”
她握了握我的手:“谢谢。”又问,“我可否叫你小斌?”
“我可否称您伯母?”我反问。
她笑了:“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难怪小君那么喜欢你。”
我讶然:什么叫懂事的好孩子?什么叫小君喜欢我?
见我愣了,她又道:“你们不是好朋友吗?他看你的眼神比看我时要亲近许多。”
不禁一怔——我们算哪门子好朋友啊?
只得胡乱点了点头。若有一天,她知道我不过是她儿子包养的情人,她又会作何想呢?
“我们去取蛋糕吧。”我说,“花园里的两位先生该是等得心急了。”
“好。”她拉着我进厨房。
再回到花园时,俨然已是朋友了。
德诺萨尔先生瞧着我们:“你们可真够磨蹭的,这么长时间简直可以来回圣玛丽亚感恩堂了。”
他妻子笑:“你倒是试试看。”
德诺萨尔先生苦着脸:“亲爱的,不要为难我了。不是说适当的吃醋与嫉妒可以增加感情的嘛?我是怕你被这位英俊的东方男孩迷住啦。”
他妻子给了他一个白眼。
我和达君在一旁捧着蛋糕碟子哈哈笑。
许久才意识到疲倦,算算时差,本已是半夜了,如今却刚喝完下午茶。日夜颠倒,真是吃不消。
只得匆匆告辞,回房间休息。
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随意在腰上围了条毛巾,踏出淋浴间,赫然见凌达君斜躺在床上,摆弄着一台手提电脑。
“达君!”我吓了一大跳。
他抬头,挑挑眉:“我长得不是很可怕吧。”
“对不起。”我定定神,“我以为你在楼下陪他们聊天呢。”说着,转身打开皮箱。
“就许你上楼休息,不许我么?”他道,“你找什么呢?”
“浴袍。”我翻出一件披上。
“你还怕我看吗?”他唇边泛起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