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福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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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福纪事-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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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  作者:feelin2014发表时间:2007…07…24 20:07     
 
   第三章 泪痕红浥鲛绡透 


按照惯例,由宫女晋为妃嫔,是要按答应,常在一级一级来的。如今映雪姑娘一跃而为贵人,竟是大大的逾矩。

老爷老太太均感过蒙拔擢,受宠若惊,为自家出了两个主子而自豪。我隐隐感到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是为什么。

记得那日宫里遣人来报喜的时候,众人纷纷交换着喜出望外的艳羡目光,我却是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记得慌慌转头去看公子。不意外地,看见一张苍白的脸,和惊痛至极,淡似烟灰的眼眸。

从前听人讲经,我不甚明白“刹那成永劫”的深意,如今我忽然懂了,什么叫做刹那间心海历尽千劫。

如果非要说是天意……那一刻,我恨这上天……

“彼苍者天,曷其有极”,而凡人卑微如尘,生老病死遑论,就连原本以为可以紧紧抓牢在手心里的,一点小小的幸福,竟也由不得自己主宰。

公子虽未说过一句话,人却日渐沉寂下去。我也曾旁敲侧击探问过几次,公子却总是无声笑笑,找些旁的话题轻描淡写一带而过。

本就是温柔沉静的性子,而今在人前虽还是浅笑如常,然终掩不了眼底一抹如水的寂寞。

“昨日种种已如昨日死,无论如何也追之不及。如今我只知尚有抱负未曾实现,有父母需当奉养,有阿温一生长伴。”只有一次,大公子如是说。

“这真是公子心里所想的么?”

他静静看着我的眼,忽又笑着摇摇头:“的确不是。但又能如何?宫深似海,我早已不敢奢望。柔姐姐,以前我不信,可是现下想想,或许她说得对,这是命啊……”

我无言以对。我心里虽也不无安慰,但当公子真的放下一直抱持着的一点执著时,我却忽然很心酸。如同眼睁睁看着他亲手浇灭了生命的一簇火焰。

公子轻轻碰了碰梢头的一朵红梅。像是不堪这冷白如玉的手指触碰一般,红梅轻颤了一下,落入他的手心。

“皇上是个圣明的仁君,映雪妹妹她……我很放心……”

次年,三藩叛乱依旧在轰轰烈烈地上演,边地战乱纷繁,京城却仍然太平鼎盛。

十二月,皇子保成被立为太子,大公子为避太子嫌名,故更名“性德”。其时,这个名字早已是传遍京城,众人皆知。

大公子十八岁时曾参加乡试,中过举人。一直到康熙十五年,大公子参加殿试,中二甲第七名,御赐进士出身。

合府上下俱是一片欢欣。老爷本就希望公子在仕途一路上有所作为,如今更是欢喜得不住夸赞,满面春风得意。

那日公子进宫面圣回来,已是夜色初降,月上柳梢。

少夫人因近日来身子常有不适,早早便睡下了。我轻轻给她放下帐帘,又添了几块安神定气的苏合香,却忽然听见书房那边传来几缕笛声,似是哀婉无限,欲诉还休。

是公子……

我端了凉茶循声而去,夏日的夜晚极为明朗,天幕上粒粒星子,剔透玲珑。

几点流萤轻盈飞舞处,我看见大公子倚着一株垂柳席地而坐,微敛了眼,在吹奏一只玉笛。

他一身干净的白衣,如天边流云,沾染不上丝毫凡俗尘烟。指间清碧的冷玉愈发衬的手指几欲透明。

眼前的人,竟似不属于这紫陌红尘。原是寻常景物,只因他往那一坐,竟似身处晶宫鲛室,玉宇琼楼一般。或许他本就是天上之人,只是偶落尘世,才沾惹了这七情八苦,再也回不到清净无欲的天界,只能作人世间一枝孤芳自洁、冷香自清的白梅。

我忽然想起以前听人说过,世间之事从来难有双全,才子而美姿容,佳人而饱诗书,必遭天妒。

而公子,就时常让我心里不安。总怕哪天一睁眼,公子已经从身旁消失。到那时,我真的想不出,茫茫天地间,还有何处是我的归依……

我正思潮起伏间,忽然听得笛声倏忽而止,一声低回的叹息随夜风传来。

我深吸一口气,稍微平复了一下心神,走出回廊拐角。笑道:“听笛声就知道公子在这儿。既是回来了,怎么不回房里歇着?见过老爷没有?”

大公子闻声抬头,见是我,微微笑了笑:“见过了。”

我走近他身畔,把盘子搁在地上:“今日进宫面圣,皇上想是大为褒奖了?”

公子只默不作声,我心里微诧,抬眼看向他,却看见他低了眼,双唇微微发颤。

“怎么了?有事么?”我握了握他的手心,却是冰凉得骇人,心里不由慌起来,“公子是不是生病了,我这就去通知太太……”

“柔姐姐……”大公子拉住我,摇了摇头,我便也挨着他就地坐了下来,“今儿进宫,我……见着映雪妹妹了……”

“映雪姑娘?怎么会……她还好么?”

公子遥遥望向天际几抹淡云:“当时她就从我跟前走过去,那么近……可是,我却不敢抬起头来看看她……”声音渐低,满是苦涩。

我正要说些什么,忽而一阵风起,卷起公子身边的一页素笺飞了过来。我忙伸手抓住,笺上却是公子新作的一首《画堂春》——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笔致清端,然而像是下笔时情绪激荡,有些笔画显得后继无力。字迹早已干透,只“天为谁春”几字不知被什么洇湿过,墨痕晕晕地散开来。

沉默良久,我才长长地叹了一声:“公子,你就当映雪姑娘是你的一个劫数。人生数十载,总是要历尽千劫的……不要太过执著,就让它去吧……”

“况且还有少夫人,她最近身子不好,你还是多关心关心她……”

公子没有说话,神情淡然。檐下铁马在微风里铮铮清鸣。

他重又执起玉笛放于唇际,乐声幽幽而出,这次吹的却是一曲《鹊桥仙》。

夏夜的银河宛若玉带横挂天边。那牛郎织女,一河之隔,却是从此相思相望不相亲,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我仰头望了望清晰明丽的银河,又转回视线看向公子,却意外瞥见他手腕上两道淡红的勒痕,像是被人大力箍过。

“公子,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弄伤的?”我一把抓过他的手,挽起袖子细细察看,幸好手臂上没有其他的伤痕,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地。

“没事……”他有些慌乱地抽回手,放下袖子。

“是什么人干的?公子是不是和人打过架?”

他把脸稍稍偏向一边,轻轻地说:“不过是和人比试摔跤时弄的。柔姐姐别担心。”

我心里仍有浅浅的疑惑尚未消去,看公子的神色倒像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但当下也只得道:“那我给你取点消肿的药擦一擦。”

“嗯。”他温温地笑了笑。

我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这种感觉从皇上赐婚开始就一直存在心里。

此刻那一团迷雾却仿佛开始渐渐消散,似乎只欠缺什么时机,就能云破月出,一窥究竟。

次日,因友人南归,公子和几个文友邀在酒楼为他饯行,一大早便出府去了。

园里的几株月季开得正盛,红白黄粉,花色缤纷,映在盛夏明湛湛的日光下,煞是娇艳绚丽。

少夫人着一件嫩黄花蕊色洋绉裙,裙角处绣了本色暗花。拿一把大剪刀,在院子里给月季修剪花枝。我在廊下一壁做着针线,不时抬眼看看她。

少夫人虽说出身名门,却是性情温婉,从不发脾气。看似柔弱,却自有一种秀雅如兰亦清持如兰的气质。

此时她立于花间,妆容素雅,额上略见薄汗,然而身畔妍丽的花都似让她给比了下去,自褪了颜色。

有妻如此,该是大公子的福气吧……我如是想道。

少夫人却突然扶着额头,身子晃了晃,便只听得“砰”一声闷响,她整个人跌倒在地。

我惊了一跳,忙搁下手里针线冲了过去,却见她已是晕了过去。

我连忙叫了几个小丫头来,把少夫人扶进房里。又唤了小厮去通知太太,顺道请个大夫。

我守在床边看着她,脸色发白,秀眉微锁,眼睫紧闭一动不动。心中大是着急,这才忽然想起应该去通知大公子一声。

吟枫楼……对了,公子今天去的是吟枫楼!

我吩咐小丫头看着少夫人,便一个人出了府直往吟枫楼奔去。

天气炎热,街上行人杂多熙熙攘攘。我一路小跑,顾不得旁人诧异的目光,不时撞到人,挨上几句怨骂。然而我无心理会,只想尽快找到大公子。

吟枫楼是京里有名的大酒楼,气派豪华,来的也多是有头有脸的人,非富即贵。到了吟枫楼,却见掌柜的不在柜台上。我直往二楼雅间去,每一间都是门扉紧闭,喧哗不断。

我抓住一个路过的小二问:“这位小哥儿,请问今天来的几位贵客公子,是在哪间房?”

看样子还是个孩子的小二抓抓脑袋,一脸茫然地思索了一下,眼睛一亮:“你问的是早上就来的那几位?是不是还有个公子长的像神仙样的好看?”

我不禁失笑,重重点头道:“对,就是那个公子!”

“可是……他们一个时辰前就散了啊……”小二偏着头疑惑地看着我。

“这样啊……”我失望地垂下头,“麻烦小二哥了……”

四顾一周,我想着公子此刻恐怕已经回府了,正要下楼,却忽然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道:“容若……”

声音极近温柔,极近缱绻。似低喃,却又似叹息。

我下意识地循声看去,声音是从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里传出的。我回身走过去,却见门并未关上,只虚虚地半掩着。

忽然似有一道灵光闪过,我猛地忆起那个声音是谁,不由浑身重重一颤。

我放轻了脚步走过去,自半开的门外看见,公子躺在窗前一张黄花梨木榻上,似是醉得沉了。而一人着海蓝色长衫背对着我,正在柔柔地,柔柔地,吻上公子的脸。

我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又立即电光石火间伸手掩住了口。

一些片断在刹那间排山倒海般涌上心间,我原本的一团疑虑豁然雪亮。

——“看样子,她和容若感情匪浅……”

——“舒穆禄,映雪,么?”

——“明珠子纳兰成德……特赐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卢温为妻……于下月初六完婚。”

——“秀女舒穆禄映雪,因言行得体,举止从容,破例被选于乾清宫任职。”

还有我丢失的绣囊……之后映雪姑娘忽然被册为贵人……公子腕上的勒痕……所有不对劲的一切……

原来,他竟是……

我思绪纷乱,不经意间碰了一下门板,心下刚一惊,一只筷子挟破空之声而来,插在我脸侧的门面木板上。

那人缓缓回过身来,见是我,略感意外地微怔了一下,随即神色如常:“是你啊……”

我不知说什么好,只进屋去。他稍稍侧了身让我,我上前探了探公子的额头,触手温凉如常,才松了一口气。

他立起身子走到窗前:“你方才都看到了?”

我不知该怎么答他,只道:“少夫人病了,我只是来接公子回家。”

“他只是喝多了几杯,没事的。你一个人怎么扶他回去?”

我想了想,道:“那我马上去雇一辆马车来。”

“嗯,你去吧,我看着他。”

我转身向门外走了几步,终于还是停了下来,欲言又止踯躅道:“皇帝哥哥……”

他如少年时般温和地笑了笑:“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我回过身来,定定地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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