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佩枪:“小孟,其他兄弟都安排好了吧。”
“都在后面。”孟有威愣了一下:“头,有咩不妥?”
“没——”
21:30
他静静地潜伏在暗影里。
拉长的枪管像垂颈的天鹅,线条优美而流畅,隐隐闪过暗哑的光泽。
一切都是他所熟悉的安静,和——黑暗。
他的手还是很稳,呼吸还是很平静,但心里有一种闷,像长久阴雨而霉变的气味,和着粘糊糊的空气,整个人象是被张巨大而潮湿的海绵层层包裹住一样。
几米外,一只拳大的蜘蛛快速地爬过墙面。空气中响起轻微的“噗”声。那只动物突然不见了,墙上出现了一个深深的凹洞。
他在黑暗里微叹了口气。最近神经似乎变得很敏感,就连最细小的细节都可以触动自己的情绪。这样下去,会死得很快吧?
嘲讽地挑了一下唇角,拉开前置的红外瞄准器。
AK PSG…1,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它的威力,枪托切断了一寸,枪管下加入Epoxy Bedding提高了向上的压力,300码之内,它能让子弹沿着一个精准而优美的轨道射入任何一个他想射击的目标。时间不会超过0。75秒。
甚至——更快。
眼角瞄了一下腕表,21:32。
黄金麟想必在天台也挑好了方位。
其实他更喜欢他手里那把Armalite AR…50,两年前他亲手改装过,用它在二十秒内打穿了一辆装甲车。
美丽的枪,就算是发射高膨胀杀伤弹和穿甲弹也安静得近乎完美。那借着后座力持续扣机的感觉,很像在奏一曲巴赫的乐章,沉闷的枪响让整个世界都艳丽起来——最后由眉宇间绽开一蓬血花作为迸裂音的完美终结——
手指轻轻滑过枪托,特制的金属清冷又灼人,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手指滑过某道冰凉的刀锋……
不由的,他又想到了那个梦——
大帐的厚毡、小刀的银光、遮住视线的风沙,每一个细节都是那么清晰,如同真实发生过的一样——
新的梦,新的片断,究竟是什么意思?想要告诉他什么?
他杀了谁?隔着一层厚厚的帷帐,他的心里,为什么那么惊悚地悲哀着?
睁开眼,就看见了那个人,那张脸。他不会忘记那张笑得明亮脸孔在瞬间恐惧的扩张。
——那种深深的、深深的惊怖,带着刻骨的绝望?!
那一定也是,一个很恐怖的梦。
21:35
警车开头,白色丰田跟在后面,后面还吊着几辆车,正在驶出码头。
夜色很静,戚少商甚至抬头,看了一下月亮。
就在这个瞬间,一阵极为强烈的冲击忽然传了进来。一片白光陡然升起,连车子都被那剧烈的震动弹了起来,再重重落在地上。
他猛的睁大眼,前面警车炸开的光芒突然划破了夜空。
——油箱被击中了。
鲜于仇杀猪般惨叫起来:“是他们!”
“扑街——”戚少商狠恨地咒骂了一句,揣开车门,将死死抓住孟有威的鲜于仇扯了下来。
凌厉的子弹密集的扫射下来。
妈的,火力这么强大,不是SVD就是M24。
又一辆警车被击中,炸上半空。满场都是烟雾,警方的人被截成两段,零星的反击甚至没有目标。
太大意了。这边除了戚少商和孟有威,就是几个巡警,加一个吓得脚软的证人,等这辆车被打穿,他们就完全在阻击枪的射程内了。
“头,现在怎么办?”孟有威尽量克制着紧张,额上沁出了薄薄的汗水。
“定点来。”戚少商眸子里闪着灼灼的光亮,直视着前方,“那边仓库肯定有通道,我们隐蔽一下,call救援。”
21:37。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仓库北面传来。
发动的讯号。
他们之间的联系仅止于此。然后,各自生死。
又一声巨响,间杂着纷乱的脚步和惨叫。
那个疯子似乎很喜欢这种爆破游戏似的序幕。毫无技术含量。
撇了一下唇,搭上板机,手指冰凉而干燥。
距离,方位,光源,风向,风偏,都很好。红外瞄准镜里的世界是一片诡异的绿。
上千坪的仓库,窗户极高,门口处只吊一盏暗淡的灯泡,正被那声巨响震得摇摇晃晃,照得两旁高大铁皮集装箱的影子,像一头头怪兽。
他心里装着一个梦,静静地潜伏在暗影里。
●9
21:42
一进仓库戚少商就觉得不对。
十余米外,安全通道的示意灯闪着诱惑的绿光,孟有威和跟进来的四个警员已挟着鲜与仇往那边退去。
他迅速扫了一眼,千多坪的仓库,灯光暗淡,空间很高,绳罗密布,东一堆西一堆的箱子高高地隔绝着视线。
突然觉得危险!
没顶的危险——
一种纯本能的警觉,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每一个分子都在叫嚣——
他猛地握紧了枪。
“小孟,这里……”
话音未落,几乎轻不可闻的声响擦过他的耳膜……
“噗”。
子弹经过消音器后激射的声音。
他身子一震,灯泡炸裂,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一点星蓝,无声的划破静谧的空气,鲜血如同雨花一般飞溅开来!
“趴下,别乱动!!”
一片漆黑里,他听到自己撕心裂肺的大吼声。
来不及了——
火花撞击出纵横弹道,沉闷的空气里骤然张扬开了腥膻的甜。
一点烟,一点轻响,几声惨叫。
静寂。
在一片昏暗视线里,更加让人恐惧。
戚少商背贴在一排大木箱后,双手握枪,头皮发麻。
该死,竟然不止一个杀手!
外面的扫射声还在继续,高台之上的阻击手压抑和吸引了救援的警力。
这片黑暗里,还潜伏着着更可怕的枪手。
手有点汗湿,他紧握了一下,慢慢地,探身出去——瞬间空气中已传来撕裂声,几乎是本能地缩头一滚,子弹擦着他耳际呼啸而过,打穿了身后的铁皮箱。
背撞在木箱上,生生地疼。妈的,威力那么大,八成是底钢芯铜的被甲弹。
加了消音器,射程不会太远,但是——
对方有几个人?
狙击点在哪里?
21:45
耳里传来牙齿撞击的声音,黑暗里有种锯齿的酸。戚少商倾头一瞄,右前方的木箱后,依稀是孟有威压着鲜与仇抖成一把筛子的身体,一旁哆嗦得更厉害的是剩下的一个警员。
好象是临时调配来支持行动的巡警,哪里见过如此真实的血肉横飞?!
戚少商咬牙,打了一个手势,叫他伏低。那个警员看过来的眼神却已有点涣散,深深的恐惧已紧紧地扼住了他。
戚少商心知不好,刚想冒险移动,远处的子弹已再次呼啸而出,准确地穿透了木箱。
那警员下意识的,惊跳了一下——
只那一下,尖头锥的弹头无声而锐利的穿透了他的头部,红红白白的脑浆夹杂着头骨碎片,在戚少商眼前暴出一朵血花。
耳膜里这才划过那轻微的噗声。
戚少商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一股凉意爬上背心,他突然窜了出去—
立刻就听到了子弹扑面而来的啸声。不需用眼去看,单凭弹道的波动与方向,他在飞身扑向地面的时候凭着直觉的判断同时开枪——
静谧的空气被撕扯开一个尖锐的伤口,左肩一阵灼热,着地,翻滚,毫不犹豫的举枪再射,碰碰,这次却没有听到还击声。
只有一个枪手。
他心里一松,落地的瞬间眼角瞄见孟有威拉着鲜与仇已扑向另一排木箱,从方位上看那是狙击的盲区。
孟有威的衣服被刚刚那个警员的鲜血和皮肉碎片染成暗红色。
等等,那是……有什么落在他的脚上,一点蓝光。
戚少商脑中突然一晕,嘶声叫了声,“小孟!”
孟有威正把鲜与仇一把推进掩体后,自己半个身子也进入了暗影里,突然一股剧痛从脚踝处传遍全身——
他也听到戚少商的声音,但剧痛之下仍然下意识地回头弯下了腰——
噗噗。
胸前的衣服突然破出一个洞,然后破损的塑胶碎片弹起飞散。
戚少商瞪大眼睛,看着孟有威的胸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向前突起数寸,然后身体顺着那股力量向前飞去,重重的摔在地上,滑出一条血线。
——他甚至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无声无息地摔落,防弹衣已被子弹撕开,血像涌泉一样喷出来,整个人就这样坦露在仓库的空地上。
心脏在剧烈的鼓荡,血液在流速减慢,血管在自动扩张,涨得戚少商脑里一阵嗡响。
孟有威躺在地上的身体突然抽了一下,一发子弹马上射进了他的腿部。
戚少商大吼一声,想也不想地扑了出去,似乎已忘了那黑暗里近乎鬼魅的枪法。
21:48
弹匣在滑动,弹壳带着热气跳出了枪膛,身边围绕着一股幽幽的甜腥味。
真是——
一个充满死气和血腥的世界。他淡淡地,压入弹匣,上膛,脸贴托腮。
保护目标的,还有一个人。
瞄准镜中,划过人体的影子,肢体很灵敏……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慢慢地上来。熟悉而威胁。
刚刚反击的是他吧,反应很快,枪法很准。可惜,黑暗里找不到狙击点,枪法再好也没用。
这个人,要尽快解决。
场中刚被打中的那个人突然抽搐了一下。
香港警察的防弹衣还不错。他平静的把准星瞄在那人的腿上,一枪将他的大腿击穿。
一个人影从掩体后闪了出来,刚瞄准,那人已抬手一枪,闪身到另一排木箱后。
很聪明。
他侧侧头,挑出一抹玩味的笑,对准地上那人的手臂又开了一枪。
碰。一声惨哼。
这次那个人影再不犹豫,抬手胡乱一梭子,直接就冲了出来。
友情,很伟大——
冷冷的,挑高唇角,黑色的瞳孔是完全的深黯沉黑。
像一头逮住了猎物的豹子,他将冰蓝色的准星锁到他额头上,唇形轻动了一下。
“再见。”
21:50
似有所觉的,被瞄准的人抬起了头,准星随着他的抬头而跳跃。
红外瞄准镜里,愤怒的目光精准的射过来,板机上稳定干燥的手指突然就怔了一下。
那张面孔——
是他?!竟然是他?!
一种森冷从心底窜起,思维变得冰凉——
瞄准器里,他的目光准确地找到了他的方位,他的表情是那么愤怒,那么悲怆。
一怔,对方手枪已喷出火星,撕开空气——那么灼热!
本能让他向后一翻,子弹擦过他的衣襟,打中身后防火栓,一个深深凹坑。
再一个侧地翻滚,几发子弹已在他身后打出一排枪洞。
好快的枪。
Desert Eagle 0。50in无声无息滑到手掌上。
闪在集装箱后,不用瞄准器,他也能看到他的影子,正在拖着地上同伴的领子向掩体后拽。
只需要一个点射,就可以结束这次可怕的任务了吧。
他凝视着那个影子,手中冷凉的枪把,带来砂般的触感。
何地何地,有过这样熟悉的对峙?
胸膛处有什么在猛烈地跳动?让他不相信那是自己的心脏。
又有什么要冲破枪膛飞驰而出?但他不知道那是叹息还是渴血的欢呼。
仿佛抗拒某种诱惑,他轻微地喘息着,调开了目光。
21:53
拖着孟有威的手在颤抖着,满身都是血腥的味道。
增援警车在鸣响,怀中的生命在流逝。戚少商咬着牙,拽着孟有威越来越沉重的身体向外拉,再不顾不得后方那可怕的杀手。
快到门口,眼前一亮,头顶却突然一阵气流涌动,本能的一顿身,一发狙击弹正打在他下一步的落脚点上,将坚硬的路面击出一个浅坑。
就地一个翻滚躲回仓库门后,猛烈的呼啸声追着砸在铁门上,轰出一个大洞。软成一团的鲜与仇狂叫一声,手脚齐挣,戚少商本就抱了一人,一时竟然没拉住他,眼看着他连滚带爬地向后门冲去。
跳起来刚想追,高墙之上的枪手已找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