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吟一手拉着衣带,一手挽着沈烟清的手臂,凑过去吻住他的嘴唇,渡过去一口真气,楚瑛心里已经将李容亭骂了个千遍万遍,无意间回头看到这一幕,险些笑出来。
楚风吟瞪了他一眼,手指一弹,一股内力激开水流,朝楚瑛背后砸去,被一拧身闪过,楚瑛也不是吃素的,当下双脚一蹬,踢出连环水泡作为回礼。
沈烟清哭笑不得,关键时候,他们居然还要起内讧?
手掌拍击水流,拂开那一串来势汹汹的水泡,松开衣带,足尖一点石壁,身体已越过楚风吟,夹在两人之间。
两位楚姓男子这才消停下来,继续在水中穿行。
楚风吟小时候,不仅在后院掘蚯蚓,有时候也捉捉蟋蟀。
蟋蟀比蚯蚓灵利得多,常常跳几跳就钻进洞里,那时候,懒得动手挖的楚三公子会端来一盆水,从洞口灌进去,不消片刻,那可怜的虫儿便得乖乖地爬出来。
有的时候顽皮劲儿上来,干脆从窖中偷来一壶酒灌下去。
谁料十几年后,现世报还来,他们三个成了被淹掉洞|穴的蟋蟀。
幸好李容亭没有往水里倒辣椒油,他苦中作乐地想。
七拐八绕,终于穿过一道断裂的石墙,视野一下子明亮起来,水流也和缓了不少,三个人钻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气。
暗道原来早被改得面目全非,在护城河堤上开了个口,正在广安大桥下,只要开启相连的石壁,大水便狂涌而入,不用想也知道是李容亭干的好事。
深秋天气,河水冷得刺骨,三个人缩在桥洞下,瑟瑟发抖。
楚风吟解了哑|穴,率先发难,讽道:“老头子,喝饱了没?”
楚瑛嘴角抽动几下,道:“小畜生,满口废话!”
“都住口!”沈烟清阴着脸,低斥一声,两位楚姓男子再度休战,老的那个拧着眉毛思忖对策,小的那个蹭到情人身边,连哄带赖,最后干脆抱住不撒手。
楚瑛冷眼旁观,见沈烟清嘴唇都冻紫了,心也乱了,顾不上多想,一咬牙,道:“就赌这一回,李容亭八成派人在将军府或丐帮堵着,未必能想到我们会逆流而来,上岸吧。”
沈烟清正在犹豫,楚瑛已钻出桥洞之下,楚风吟神色一凛,点了沈烟清的|穴,抱着他潜入水中。
说时迟,那时快,暖暖秋阳之下,一张货真价实的渔网从天而降,将楚瑛兜头罩住,紧接着,一道明黄的身影出现在堤岸上,语声带笑——
“楚瑛,你又输了。”
三十三、
托楚瑛的福,他们被捞出来之后直接运进皇宫大内,由一群美人伺候着换下衣服,擦干头发,躺在软榻上,啜着姜汤听候发落。
原本楚风吟的打算是带着沈烟清潜游到少有人至的河段再上岸的,谁知怕什么来什么,那皇帝命令手下提了几桶辣椒油和老陈醋,作势欲倾,道:“再不上来,朕的御厨就下手做酸辣鱼了。”
原本以为会成阶下囚的两个人,现在却被俨然座上嘉朋一般招待,亏得楚三公子连逃狱的小零件都准备好了。
沈烟清倒是平静得很,手指摩挲着挂在身上的暖玉,道:“上意难测,从前就是这样,连楚大哥都猜不透他的想法。”
“哦。”楚风吟盯着小铜炉里荡出的缕缕轻烟,鼻端兰麝馨香,再加上珠翠环绕,俱是芙蓉面杨柳腰的美貌佳人,让他想与烟清说说话都说不痛快,楚三公子打了个呵欠,道,“都退下吧,我们要睡了。”
美人们面面相觑,见沈烟清也有倦意,便行了个礼,退到门外。
“现在是白天。”沈烟清撑起上身,瞪了凑到自己身边的人一眼,楚风吟笑得赖皮,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要出手也得等天黑,昨晚赶了一夜,你不累?”
沈烟清皱眉,问:“你有什么计划?”
楚风吟半闭着眼,舒服地枕在他的肩头,道:“这要问你楚大哥了,我只负责盗出刑部的案卷。”
沈烟清一手抬起他的下巴,暗暗咬牙,口不择言地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勾结在一起的?”
楚风吟眨了眨眼,装出一付很无辜的神情,道:“我从扬州跟着你时认识他的。”
“为什么要瞒着我?”沈烟清怒气上涌,这股火早憋了半天了。
楚风吟心知在劫难逃,干脆搂住沈烟清的腰,从实招来:“楚瑛想重审赵将军的案子,而且,恐怕陛下已知晓了你的身份。”
沈烟清的头开始隐隐作痛,皇帝若较起真来,他这罪臣余孽难逃归案伏诛的下场,若想保住他,势必得为赵玄影翻案,真是进则死,退则亡,怪不得楚风吟要来京城。
虽然每年皇帝都有特赦,但若要赦免他,也就坐实了楚瑛当年的欺君之罪,而且,看那两人新仇旧怨、水火不容的形势,李容亭未必肯网开一面。
“别胡思乱想,天无绝人之路。”楚风吟拍拍他的脸蛋,笑道,“楚瑛和皇帝之间没那么简单,他应该不会为难你。”
沈烟清不解,翻过身侧躺着,一手搭上楚风吟的腰,低声问:“你看出什么来了?”
楚风吟温暖的气息包裹住他,道:“皇帝想利用你挟制楚瑛,所以我们才能平安无事啊。”
“废话。”沈烟清闭上眼睛,拉起锦被盖在两人身上,自言自语道,“大不了我一家团圆,未尝不是好事。”
“那我怎么办?”楚风吟怒道,“你舍得丢下我?”
良久,沈烟清凑近他的耳朵,声音低得宛如叹息,道:“我舍不得。”
楚风吟一身的骨头都酥了,伸手搂住沈烟清,柔声道:“睡吧,什么都别想。”
沈烟清低低地嗯了一声,闭上眼,呼吸渐渐平缓悠长,楚风吟凝视了他的睡颜片刻,伸手拂过某个|穴道,沈烟清立时陷入无知无觉的酣眠,楚风吟为他盖好被子,起身放下床帐。
一道明黄的身影立在门边,气息收敛得微不可闻,楚风吟转过身来,淡然道:“草民参见陛下。”
李容亭在桌边坐下,道:“他长得很好,怪不得楚瑛念念不忘。”
楚风吟挑挑眉,沉默不语,李容亭看了他一眼,接着道:“朕原以为他是楚瑛所爱之人。”
所以才要痛下杀手——后面的话他没说,楚风吟心知肚明。
李容亭凝视着茶碗上细密的花纹,叹了口气,道:“可惜,不是他。”
“恕草民直言。”楚风吟道,“楚先生爱他如幼弟,陛下若伤了他,楚先生岂能善罢甘休?”
李容亭点点头,道:“朕明白,也幸好楚瑛对他并无情爱,否则朕无论如何也不能留他。”
楚风吟心中一紧,与李容亭视线相接,九五之尊的眼眸深邃而平静,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眼神竟带着淡淡的忧伤,道:“楚瑛毕竟还是看重他,否则不会答应入朝为官。”
那一瞬间,楚风吟终于明白为什么面前这人贵为天子,却对那个张狂傲慢之人如此纵容。
“带他离开京城吧。”李容亭站起身来,负着手踱到门边,道,“朕自会诏告天下,为赵玄影一家洗雪沉冤。”
“重审赵家的案子么?”楚风吟问道,李容亭跨过门槛,回身一笑,道:“不必重审了,李明瑾临死前已招认是他所为。”
咦?楚风吟不敢相信这千头万绪的麻烦事居然如此轻易就解决了,看着皇帝陛下满漾笑意的眼眸,他突然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陛下原本已决定为赵家翻案么?那楚先生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无妨。”李容亭脸上带着狡黠的笑意,道,“我喜欢看他气得半死的样子。”
秋风乍起,北雁南飞,几度思卿,卿知晓?
——全文完——
番外——只记今朝
一、
赔了夫人又折兵,这句话看来得留给他自己了。
一道圣旨洗雪了将军府的冤屈,皇帝为抚恤遗孤,赏赐府邸一座、金银万两、美婢数名。
一道圣旨召楚瑛入朝为相,一夕之间平步青云。
第三道圣旨封沈烟清为威远侯,以纪念赵玄影生前的战绩,光复赵家的门楣。
于是那个几乎被彻底遗忘的俊美少年,时隔六年之后,再度名满京城,只是当年为人不齿的男宠身份变成了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的明证,人们恍然大悟之余,楚瑛也成了不畏皇权舍命救人的侠胆义士,再加上新帝如此厚爱,侯爷府与丞相府立时门庭若市,日日车马不绝,锦上添花、趋炎附势、趁水和泥,各人色等来来去去,烦得楚风吟直想揪桌揍人。
可惜也只是想想而已,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将一桌子菜肴揪到对面皇帝身上。
那个笑得像狐狸一样的皇帝分明早就算计好了!亏得那时还一付很宽容大度的样子让他带烟清离开京城,现下这种状况,带得走才见鬼!
“朕看了沈卿的文章,字字珠玑,颇有见识。”皇帝端着酒杯,一脸和善的笑容,道,“如此栋梁之材,留在民间,可惜了。”
“陛下过奖,微臣愧不敢当。”坐在一侧的沈烟清淡淡地接话,另一侧的楚瑛宠溺地看着他,道:“我教出来的学生,没有不成材的。”
李容亭抿了口酒,转向楚瑛,道:“学你什么都好,就是别把‘弃官而逃’也学会了。”
楚瑛瞪了他一眼,悠然道:“那可不一定。”
反正威远侯只是个爵位,沈烟清并无官职可弃,也便不做声响,随他们去说。
“是么?”李容亭若有所思,目光朝下首的楚风吟瞟过来,又道,“楚卿武艺高强,为人正直,留在民间,也可惜了。”
言下之意,皇帝得了楚瑛还不够,想把另外两个也拖下水给他做牛做马。
楚风吟皮笑肉不笑地行了一礼,道:“草民胸无大志,怕是辜负了陛下的一番美意。”
他浑身上下没有一根当官的骨头,平生随性自由,快意江湖,无拘无束,逍遥似神仙。
对上沈烟清含笑的眼神,楚三公子连日来的积郁和缓了些,脸色稍霁,可惜好心情没维持多久,皇帝又开口了:“上月吏部刘侍郎告老还乡,孙尚书一心想提拔他侄子孙玉,楚爱卿以为如何?”
楚瑛皱皱眉,道:“那是全京城皆知的酒囊饭袋,弄进吏部做什么?朝中无人了么?”
李容亭饮尽一杯酒,站起身来,对楚瑛微微一笑,道:“朕记得楚爱卿说,你教出来的学生,没有不成材的。”
楚瑛脸色变了,然而当今圣上没等他答话,便起驾回宫了,留下楚相爷,跌坐在座子上,咬牙切齿。
楚风吟只顾着与情人眉来眼去了,哪管这边暗潮涌动?何况他对楚瑛本来就存了三分敌意,见他吃瘪,心里自然暗暗高兴。
沈烟清抿了抿唇,猜不透皇帝的来意——晚膳时分突然摆驾丞相府,坐下喝了一杯酒,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套话,却弄得草木皆兵,气氛紧张极了。
“小清……”楚瑛思量再三,抚着额头叫了一声,沈烟清坐直身子,不妙的预感袭上心头——楚瑛这么叫他的时候,多半没什么好事。
果然,楚瑛面露难色,道:“吏部侍郎的位子……小清可否……”
“你有什么把柄握在皇帝手里?”楚风吟开口打断他,问,“以至于拖烟清来垫背?”
这小子真是不讨人喜欢啊!楚瑛大叹一声,道:“李……陛下的言外之意你们听不出来么?如果吏部侍郎不能胜任的话,我八成要多一个姓孙的学生了,直到那个饭桶不再只会装饭为止。”
饭桶永远是饭桶,摆到吏部也是个饭桶,投到楚瑛门下依然会是个饭桶,只是当老师的肯定会苦不堪言怒发冲冠,自觉生无可恋。
毕竟那位小孙少爷气跑过十四位西席的趣事在京城也是人尽皆知,但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就绝对不是趣事了——他这一把年纪,成日与那只狐狸明争暗斗就够耗费心力了,实在分不出精神来管教一头不成器的蠢物。
沈烟清哭笑不得,与楚风吟对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