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看着家安,面上没什么表情。
“家安~”
他们催促道。
我是警察……我叫方云飞……
家安握紧了左拳。
我是卧底……
天地似乎都在旋转。
他们在催促。
两步,家安像是走了两座山那么远。
我居然一点也帮不了他!
我竟然还算警察!
家安虽然懊恼过,但从没想此刻这么厌恶自己的身份!
子弹穿过鹰的右手深深的钉进地下。
丑陋的,微微向内收缩的伤口边缘有点烧焦,所以血流得很缓,慢慢地才在地上蔓延开。
家安有点想哭,感到从没体验过的无奈与无助。
第五章
“好了,差不多了。”阮南远远地道,“我们都是良好市民,怎能杀人?”
众人一愣,随即恍然。鹰是个杀手,可以说是仇家无数。他此刻已经变成这副样子,要他死何必自己动手呢?更何况只要把消息传出去,最想他死的应该是黑子——尽管现在在场的人都知道鹰的口风极紧,但他不死黑子岂能安枕?
阮南做事谨慎,滴水不漏。一则是伤人无甚大罪,杀人就比较麻烦,他不想有任何把柄落入警察手中;二则把半死不活的鹰留给黑子,即便不能给他带来麻烦也能挫挫他的面子。
“南哥,他怎么处理?”一人踢了踢鹰,问道。
“请出去啊,不然请他吃饭?”小元笑道。
阮南看了看小元,不置可否,只是指了指地上的尸体道:“收拾一下,阿建,拿些钱给他们家人。”
家安无心理会小元挑衅阮南的权威,只是茫然看着窗外铺天盖地的雨幕。
连老天爷都不帮他……
家安神不守舍的接过别人递回给他的GLOCK,低下头,拆开弹匣,里面还有九颗子弹。
鹰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被像个麻袋一样拖出门去。
天空灰黑的就像是傍晚。
摔做三段的手镯散落在集装箱旁边。
雨滴像小石块一样敲打着玻璃窗。
地上长长的一道血迹直通到门口。
雨下的就像老天爷忘了关水龙头。
那双摸索着的手一直在家安眼前晃来晃去。
他醒了吗?还在找吗?
他瞎了,他只要捡起那只打碎了的手镯,他遍体鳞伤被扔进了雨里!
家安的脑海中蓦然一片空白。
“兄弟,让让!”
伴随着喊声,一道水柱冲了过来。
家安猛然一惊,跳了开来。原来尸体已经清理干净,几人正拿着水管冲洗地面上的血迹。
他缓缓的退开了两步,忽地又冲上前去,抢夺似的将那几块碎玉捡到手中。
不及撤开的水柱兜头浇在家安的脸上,虽然已经五月份,但那天水很冷。
“操,怎么搞的?连个水管都他妈的拿不稳!”小元骂道,走了过来,拍了拍家安的肩膀,“走吧。”
“去哪儿?”家安问道。
“靠,你耳朵瘸了?老大刚刚让差不多就回堂口开会你没听到?”小元笑道。
“堂口?操,你没病吧?什么时候轮到我去?”家安冷笑道。大君主持的堂口会议通常都是只有分区的骨干分子参与,论打家安或许可以,论辈分他还差的远。
“此一时彼一时……”小元哼了一声,道。
“随你便。”家安不等他说完,转身便走。
“喂,去哪儿?”小元在身后叫道。
“去做春梦!神经病……”家安摇了摇头,走出大门。
雨大风也大,这样的天气有伞也没用。等家安拦到一辆计程车时,已经浑身湿透。
“开车。”他说。
“先生去哪儿啊?”
“开车!哪儿那么多废话!”他叫道。
司机看了看家安的脸色便不再做声,沉默着发动了汽车。
家安扭头看着车窗外的瓢泼大雨:“天气预报说会不会有台风?”他忽然道。
“啊?”司机没听清,侧头询问道。
“……”家安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停了一会儿,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司机以为他要拨打电话,岂料他只是直愣愣的看着屏幕,又过了半晌,才犹豫着按下了几个号码。
屏幕上的号码家安熟悉,一年来他早背得烂熟于心。他应该报告给洪爷,剩下的烂摊子也确实该警方处理,但他却按不下拨打键!
他那个样子能坐牢么?
送他坐牢还不就是送他去死!
我还是个警察吗?家安问自己。
“调头。”他轻声说。
“先生这里不能调头。”司机小心翼翼地道。
“你妈的!我说话不好使吗?好不好使?好不好使?!”家安忽然一拳砸在仪表盘上,仪表盘顿时出现了两条裂纹!随即,他从怀中拔出那把GLOCK,对准了司机的眉心:“我说调头!”
司机的脸儿立刻绿了,二话没说猛打方向盘。
后面的车立时大乱。
“停车!”家安看了看混乱的车队,又道,未及等司机停稳车,已经解开安全带冲进了雨中。
***
不在前面,也不在后面的街上!
他已经死了吗?已经被警察带走了吗?
怎么这么快?怎么这次效率这么高?
离开的时候他不是还一动不动、像死人似的趴在地上吗?
怎么现在没了,现在什么都没了?!
家安大口喘着粗气,站在空荡荡的路中央,任满天的雨水冲刷着他,目光飘忽地扫描着四周,思绪混乱得有些疯狂。
货仓蓦地闯进了他的视线!
会在那里?
鹰焦灼地在地上摸索的身影再次冲进家安的脑海,鹰会回去找镯子吗?大君近来没有进货,仓库中应该没人,但此刻却前门大开。而鹰曾经在仓库中布置了那些摄像头,可见已经潜入过不止一次,或许他有办法能进门?
家安迟疑着,慢慢走进大门,然后愣在那里。
被雨水冲淡的血色痕迹从大门一直拖进仓库深处。
那人湿淋淋的伏在那个集装箱前,已经没有力气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手掌缓慢的划过面前的地面,留下了鲜红的印记。
他依然在找。
“是谁?”鹰似乎听到了家安停在他身边的脚步声,侧头问道,声音沙哑而低沉,柔顺的黑发贴在隽秀的额上,双目紧闭,而血痕已被雨水冲洗得一干二净,脸色惨白如纸。
这是家安第一次听到他的话语。之前除了两声痛呼,他似乎连呻吟也欠奉。
“……”声音被噎在喉间,家安不知道该说什么。
鹰等了几秒,没收到答案,嘴角弯了一弯,似乎是笑了一笑,也再不理会来人,自顾自的摸索起来。
家安蹲下身,握住鹰没有受伤的左手。想是失血过多,他又在雨中淋了许久,那手冷得很。
鹰挣了一下,力气不是很大,所以并没能挣脱,随即,他感到掌中多出了几样东西!
凭着多年来熟悉的触感,他知道手中握着的正是自己苦苦寻找的手镯碎块!
终于……找到了……这口气一松,仅存的意识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喂!喂!”
家安看到一个笑容还没来得及在鹰的脸上绽开,他的身子便软了下去,才到手的碎玉也散落在地。
他不会是死了吧?家安心中一紧!
小心翼翼的把手指探到鹰的鼻端,他感到还有一丝热气。
哦,还活着。
还活着……
家安站起身,踉跄退了两步,转身疾步往仓库外走。他救不了他的,回来把碎玉交到他手中已是冒了极大危险了。家安知道自己得赶快离开,少时杀鹰的人马便会赶来。放出消息这样的事情他们一向效率极高。而听到这个消息,黑子会来得飞快!
行了,方云飞,你连自己都保不住!
家安对自己说。
再说你能怎么救他?他是杀人犯!……他妈的!
家安在自己脸上重重的括了一巴掌,“贱人!”他咬牙骂道,然后转身回到鹰的身边,俯身把他背在背上,行出两步,瞥见地上落着的碎玉,“我操,大贱人!你去死吧!”说着,他又弯下腰来,捡起碎玉揣进兜里,这才撒腿跑进雨幕。
如果拦计程车就难免会把行踪泄露出去,没事便罢,有事就死一双。所以等家安跑到老姜的医馆时,已经精疲力尽。
“这次又怎么了?哦,枪伤?”老姜一个五十几岁的汉子,据说家中祖传开医馆,平素刀伤找他多了,他也自学了些西医,平时缝缝伤口、拆拆线之类也能独立完成,反正来看伤的都是江湖上的鲁莽汉子,并不介意他把伤口缝得跟蟑螂爬一样。此刻他一边熟捻地剪开鹰小腿处纠缠着的布料,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
“两处?”老姜又拿起鹰的右手,伤口已经在雨中浸得有些发白,他手抖了一下,“好像不太好……嗯?”他不经意的抬头,忽地发现家安盯盯的看着他,眼中闪烁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神采,好像是在犹豫,又像是期盼。“怎么?”他问。
家安指了指鹰紧闭的眼睛:“……眼睛……”他迟疑地说。鹰在外淋雨这么久,眼睛周围已经一丝血迹也无,粗粗看去,几乎和常人无异,除了清俊的面庞异样的苍白着。
“眼睛怎么了?”老姜问道。
家安沉默地看着昏迷中的鹰,抓紧了自己湿淋淋的衣角。
老姜疑惑地看了看家安,伸手去翻开鹰的眼皮。
“啊~~”他猛然退开了几步,“我治不了,你快送他去医院!或许还有得治……”
因为眼皮的翻动刺激到了伤口,一滴血色的液体在老姜退开之后缓缓的沿着鹰惨白的面颊流了下来,在同样苍白的日光灯下,红的刺目惊心。
“我治不了……”老姜喃喃地道,“如果二十四小时内能送医院,或许可以把眼球挫伤医好,但是我真的治不了,你快送他进医院吧……”
明知道指望老姜来医鹰的眼睛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但此刻耳中听到的确定答案却仍然让家安有种郁闷到无法呼吸的感觉。“治不了……”他握紧了拳头,二十四小时内入院……或许能治好……如果能入院他还会来找老姜吗?他会那么傻?敢进医院他早就叫救护车了,怎会背着昏迷不醒的鹰在雨中狂奔了半个多小时?!怎么送他入院?满街都是要杀他的人!怎么送他入院?他连身份证都没有!怎么送他入院?刑事情报科的的同事们有事没事跟踪着自己就等着看自己是不是背叛了警队!
我怎么才能送他入院!你教教我!
不想看他死,就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变成瞎子……
水珠儿从湿透了的衣角,无措的指尖地落在粗糙的地板上,滴答作响。
精准的爆头;清澈的眼神;碎裂的玉块;嘶哑的嗓音……
舍命相搏;惺惺相惜;无言嘱托;违纪救助;雨中狂奔……
“治不了也得给我治!”家安状若疯狂,顺手推翻了身旁的药柜,“操!不治大家一起死!立刻给我动手治伤!”在漫天飞舞的草药中,GL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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