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眸弯出个好看的弧度:“上到这里来的,不是都为了杀人么,你站在台上,我自然是来杀你的。”
季无行哈哈冷笑:“你这个年轻人真是可笑,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也就罢了,你想要杀人也要说出个理由来吧。”
穆子夜轻声说:“我杀你,是因为你做了不该做的事情,真面目?看了又有何用……”
说着,缓缓拿下面具,碎银镶嵌的工艺品扔落在地,带出四下齐齐的抽气之声。
都说西晋潘安“掷果盈车”艳惊洛阳,“比目游川”情绝千古,冠世美人风采无人能及,恐怕却都要远在这位公子之下了,即便那传闻中江楼月,也难以企及一二。
男子好看,难免会令觉得女态,而他不然,虽五官精致绝伦,却英气勃发,薄唇微微翘起,只会让同性呆滞,异性失神,目光一触就难以离开分毫。
季无行眼前晃了晃,脱口而出:“江楼月!”却知自己失态,他长的虽是天人之姿,却与那人并不相像。
穆子夜挑眉看着他:“江楼月?晚辈今年二十又四,怎么会是江楼月?”
“你……你从何而来?”季无行依旧疑惑。
“青萍谷。”轻巧巧的三个字吐了出来。
风,起于青萍之末,觉轻渺而欣然;飘荡于八荒四野,拂万物而盘旋。
好名字,但,从未听闻,季无行又泛起傲慢之色:“你可知杀老夫要得是什么境界?”
清艳绝伦的微笑浮出:“杀你,需要境界吗?”
季无行心性残忍,目中无人,自然受不得半分轻视,起手运功,蓦然就带满了浓浓杀气。
比起那美到虚幻的脸,更令人惊异的,是他高到不可思议的武功。
人体都是有极限的,再狠再快,也不至于无形无踪,信手拈来而百无破绽,但他,却是如此。
几乎扔了一半心思到了别处,他只是换了数家套路半避半迎,没有分毫季无行的毒辣与急切,却再度全场见之色变。
门派存立于世,比起财富势力,更重的是自己功夫,因为武强才可引人,所以非入本门,是很难学到其武艺的,更不要说领导阶级的高级招式心法,而这神秘男子却似乎把大帮邪派的功夫全然融会贯通,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更说季无行,攻之心切,竟使全力,却连发梢都没碰到,他痴迷武学,一生只想登峰造极,近日闭关邪功练至高重,已然相信再无敌手,却没想游倾城没来,就连忽然杀出的这个无名无姓的小辈都是深不可测,诡异而丑陋的脸已极度扭曲,沁满了汗水,毒掌发的更是频繁,连环套路让人们看的应接不暇。
穆子夜不急不缓,一来性情所致,二来却是居了心的,想不出声的给他们一个警告,树己实力,白衣飒飒灵动,柔顺黑亮的青丝翩跹中映着夕阳残光,晕出幻彩颜色,像是书里云中仙子下落凡间,美丽眼眸一闪,就是朵朵花开花落。
季无行被他逼得丧去理智,竟然俯身扫腿之际,抓起黑色地毯凌空而起,试图让穆子夜乱了步伐,穆子夜顺着扬起的地毯向上一跃,两人已被浓暗帷幕隔开,蜀葵伴着更大更烈的山风扬扬洒洒,落花缤纷如雪。
成败,只是片刻。
季无行狠狠出掌,一直没武器的穆子夜却直迎上去,闪出只碧透长萧,径直差穿沾染着星星点点血迹的地毯。
也差穿了掌风推到一半的季无行的心脏。
闷声摔落,地动山摇。
此时,无声山内,似乎,也只能仅有他一个是平静的,平静到死寂。
穆子夜知道季无行看重什么,季无行最不能承受的就是失败。
他才是那个数十年对天下第一梦寐以求的人。
让个无名小卒在天下人面前置他于死地,是最狠,也是最准确的报复。
报复。
穆子夜轻巧的拿着血迹斑斑的长萧,羽睫微垂,雪衣无暇。
他在那轰然而起的惊呼中木然而淡慢。
直到一身一浅的紫又跑回地毯堆叠的擂台,顾照轩笑曰,我们老大是不是武林统领了。
几大帮派长老面面相觑,犹豫道:“这……”
杨采儿大翻白眼:“谁要带你们玩,主人不稀罕。”
穆子夜抬起修长的手在嘴边轻咳一声,算是有了反应。
而他在这个傍晚留给武林的,却是振聋发聩的惊异之闻,一夜成名。
越来越少的人提起那些传统而腐朽的帮派。
他们在说南海长岛上的青萍谷,在说谷主的完美容颜,武功盖世。
青萍谷里奇花异草皆是中原江淮难得一见,那里终年阳光灿烂,谷中一个毒仙,一个医圣,四大护法个个深不可测。
一时间习武之人蜂拥而去,造船之业都跟着发达起来。
然而长留者,甚少。
随着季无行死去,形势大变的,还有无生山。
季蓝本就名扬江湖,经验老到,大权在握,然而长老院选出来的,却是一直不上不下的大少爷季云。
其间曲折,不足为外人道。
只知季蓝不服,一怒之下只身出走,混迹秦城水暖,作为也少了很多。
季云当上教主后,行为古怪至极,总是让人做些莫名之事。
但无生山与龙宫的矛盾,却是不加掩饰的激化起来。
于江湖人有益的,是邪教不再忙于抢夺厮杀,往日敌对,日子好过了不是一点半点。
曼丽行宫,白色大理石砌成的墙壁在到处散布的大小水池的反光下流淌着阳光特有的色泽,光斑打在水蓝丝幕上,深深浅浅,甚为好看。
站得玉亭的宫女角角落落,安静极了,只有一个声音充斥侧殿。
咳,撕心裂肺的咳,听得人万分纠结,几乎可以想象那人是如何难受。
站在殿口的行走宫女和雩羽最要好,听她又犯了病,不禁担忧,四顾而无措,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忽而一抬头,愣了片刻,诚惶诚恐的单膝跪下:“宫主。”
游倾城里着白裙,披了件绣着水芹的青袍,仪态端庄的迈了进来,身后随侍乖巧找到地方立定。
“她可好些了?”依旧是暧昧轻纱,挡住脸庞。
“回宫主,左使昨儿似是有点舒坦,今日又咳嗽的厉害。”
游倾城长出一口气:“青萍谷顾医师可请动了?”
“我们报酬极重,他本是动了心的,但穆谷主似有些不愿,顾医师又毁了言,说什么也不肯来了。”
游倾城没说话,只抬步走到里间,浓郁的药味扑面而至。
赫连靠在床边见她立即想要起身,无奈咳起来,弯下腰去,呛得眼泪堆积,痛苦难言。
“不要动,好好休息。”游倾城端起丫鬟刚送来的梨汤,款步走到床边坐了下来,用勺子搅了搅,递给雩羽。
雩羽拿着便像喝药似的倒进嘴里,脸色前所未有的惨白,而花色愈艳。
“当日便不该要你去,你行事也是太过任性了。”
“我不后悔。”赫连说话,越来越像游倾城,平淡而清晰,让人不知喜怒。
“又或许我应该去,就不会让你遭罪。”
“宫主多虑了,我受伤是自找的,与龙宫没有关系,更不是宫主的错。”
游倾城面纱后的眼睛似乎在细细打量她,赫连有些尴尬,一提气又咳嗽了起来。
“季无行,季无行。”游倾城反复念了两遍,依旧的声音,却令人听着沧桑。
“他似乎十分想见宫主,又是为不如不遇癫狂了的人。”赫连五脏六腑都疼的厉害,冷声说了句,就又躺下了,自武林大会回来,她多方诊治,算是捡了条命回来,却一直卧病在床,不能痊愈。
“他太偏执,你莫要学他,好好休息,我再去派人请顾照轩。”
赫连一哼:“穆子夜能眼睁睁的看着我被打,又如何肯派人来救我。”
游倾城起身,淡漠的说:“人,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多变。”
又是春暖花开,龙宫被灿烂的光映着,白色大理石更显得干净耀眼。
游倾城缓缓行到水中浮桥之上,远远看去,就像是立于水中,一动不动的和漫天睡莲静默相对。
她似是有些哀思,又有些怅然,不想示于人前的时候,便在这里呆滞。
四十而立,感觉一生已过了大半,却空空如也。
而二十年前,她并不如此,甚至单纯的相信天下尽在掌握,对人,对事,都简单得有些过于天真烂漫。
往事漫随流水,一梦成空。
二十年前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游倾城最最得志之时,成了天下第一,得到冠世美男,始建洞庭龙宫。
那个无声山上下来的霸道男人,却指着自己说,离开江楼月,我要娶你。
游倾城一抬下巴,我只要最好的,你哪里最好?
而后,冷眼看着他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倒下,再站起来,再失败。
似乎一切都与自己毫无关系。
直到,听闻他的死讯。
看着雩羽半死不活的抬回来。
蓦然间明白,曾经犯下的一切孽债,都是要还的,那只是或早或晚的事情。
只是,冤冤相报,何时了。
佛语有云:以物物物,则物可物;以物物非物,则物非物。物不得名之功,名不得物之实,名物不实,是以物无物也。
执念和执着,往往差了一字,相隔千里。
人老了,心静了,参透了。
剩下的,是悲哀,还是淡薄?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浮桥轻轻动了一下,游倾城如梦中惊醒,回首,是童初月。
“宫主。”她水蓝衣袖轻抬,抱剑行礼。
“他要什么?”
“《因缘心经》。”
因缘心经,传说一位高僧撰写,修炼者无情无欲,自可日进千里,无人能敌,当日龙宫为得此书,葬送百余性命,却是是武林人梦寐以求的宝典。
游倾城摇摇头:“那书雩羽确实遗失,我不必撒谎。”
“穆谷主还说……说……”童初月极少犹豫,此时说话却结结巴巴。
游倾城一摆手:“他要什么就给什么。”
“他说龙宫若无《因缘心经》,就剩下……不如不遇这套剑法还能入眼。”童初月面色极为不好看。
游倾城微怔:“此剑法是女子习得,他要来何用?”
童初月着实憋不住,一口气说下来:“穆子夜实在过分,属下也是如此回答,他竟然嘲笑,说青萍谷美女如云,让她们练着玩玩,看是不是也能艳绝倾城。”
游倾城却无半丝怒意,听了,沉默许久,最后叹气:“那剑谱在剑阁里放着,你拿给他便是。”
“宫主!”
游倾城摆摆手,转身向前走去。
童初月瞧着她孤高而落寞的背影,竟不由的苦楚连连。
她自小伺候游倾城,看着她大起大落。
如今,倾城剑,竟也成了个活死人。
把自己关在这大墓里,二十年不见天下。
想起游倾城少女时代的光华四耀。
着实判若两人,云上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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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倾城微怔:“此剑法是女子习得,他要来何用?”
童初月着实憋不住,一口气说下来:“穆子夜实在过分,属下也是如此回答,他竟然嘲笑,说青萍谷美女如云,让她们练着玩玩,看是不是也能艳绝倾城。”
游倾城却无半丝怒意,听了,沉默许久,最后叹气:“那剑谱在剑阁里放着,你拿给他便是。”
“宫主!”
游倾城摆摆手,转身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