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岛抽动着唇角,大概是想笑也冷到笑不出来吧。配合着他的脚步,透缓缓推着自行车。放慢脚步走回去的时间会加倍,不过透一点也不在乎。有人来等自己一起回家就已经够让他高兴了。
“……楠田那家伙好象暗恋一个同系的女同学……”
边走边说话的透发现藤岛好象有点心不在焉,尽管两人说话的模式经常是一个说一个应,但今天应声的藤岛连话都没有听进去。他不安定地东张西望。
“藤岛。”
被透这么一叫,他反射性地抖了一下。
“你怎么有点怪怪的?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藤岛摇摇头,但透看得出来他跟平常不太一样。知道问也问不出结果的透只好闭嘴,两人沉默地走在漫长的归途上。
“你……”
走到热闹的车站前时,藤岛忽然开口。
“你有把家里的地址和电话告诉之前的同事吗?”
“嗯。是啊。”
“为什么要告诉他。”
听出藤岛责备的语气,透有点慌了手脚。
“我只告诉他一个人啦!是他说我离职之后,有个女人经常打到公司找我,可能是我认识的人。万一那个女人又打电话来联络不上我,才把家里的电话地址留给他。难道石井先生打电话来了吗?”
藤岛肃然地点点头。
“他有没有说什么?”
“只问你现在过得好不好。”
“就这样?”
“是啊。”
距离他上次的寻根之旅已经快三个月了。这段期间都没有来过电话的石井会只打来问自己的近况吗?他应该有说些什么吧。比如说那个女人的事…………
如果石井是打电话来说那个女人的事,为什么藤岛不肯告诉自己?是刻意要隐瞒吗?透明明没有他说谎的证据,却忍不住猜测起来。他当然会想要隐瞒,因为他喜欢透啊。
或许打电话的女人是自己失忆前的女朋友,藤岛当然不愿意自己借着这次联络的机会,跟对方旧情复燃。心想怎么会有这么任性的男人的同时,透又感觉到一股甜蜜的酸楚。真是这样就好了,比起面无表情,他宁愿藤岛因忌妒而说谎。
刚开始生活的时候,他觉得跟藤岛十分处不来。但同居了一段时日后,他似乎能了解为什么失忆前的自己会跟他做朋友。他既不能言善道又常面无表情,脸上极少出现笑容却又喜欢吃蛋糕……
他看着身边男人的侧脸,他对这个男人的认识仅止于这几月的相处,但男人却知道自己许多事情。说不定连过去的恋爱史都一清二楚。透忽然觉得极度不公平起来,他也想多知道一点藤岛的事啊。
“藤岛。”
身旁的男人抬起头。
“你有没有女朋友?”
藤岛的脸上虽然写着疑问,却很干脆地说“没有”,透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那你有喜欢的人吧?”
他迟疑了一下。
“是啊。”
“是个什么样的人?”
藤岛停下脚步,半张着嘴唇凝视着透。半晌后,又望向上方。透跟着他的视线望去,是天空开始下雪了。含着雨水的飘雪湿的有点重量。忘了回答透的问题而凝视着天空的藤岛,忽然回过神来再度缓缓往前走去。
透赶紧追上去。天上飘下的雪落在藤岛在沉默的后颈上。不禁打了个寒颤的透从提袋里拿出围巾。原想不经意地帮他围上,却没想到才一碰到颈子藤岛就哇的一声缩起肩膀,手上的蛋糕盒也掉在地上。
“对,对不起。看你的脖子好象很冷,我只是想帮你围围巾而已……不是想作弄你啦!真的很对不起。”
藤岛压着后颈低下头。
“……你不用道歉。我只是吓了一跳而已。”
“真的对不起。”
“别说了。”
透不是故意的。藤岛那僵硬的态度让他担心起来,忍不住靠近凝视他的脸。发现透视线的藤岛畏怯似地往后退了一步。看到他欲泣的眼睛,透觉得自己好象做了什么坏事似的。
“……我不习惯别人碰我的脖子。”
他低声说。透想问他“真的只有这样吗?”,却没问出口,“是哦。不知道蛋糕有没有摔坏。”
被透一说,藤岛才想起蛋糕的存在。他捡起盒子打开来看,马上皱起眉头。
“就算变形味道也没差吧?”
一看就知道蛋糕状况不太妙。透走过去想要看看盒里,藤岛却又惊跳了一下,僵硬地咬住下唇,连拿着盒子的手都在发抖。
“你干嘛这么紧张啊?”
藤岛的红脸更加深了赤色。透忽然强烈觉得他是喜欢自己的。藤岛低声说“我们回去吧”,就率先往前走去。透也推着自行车在后面跟着。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在失忆之前他就喜欢自己了吗?他跟藤岛究竟是什么关系?真是只是单纯的朋友吗?就算证明他们曾是恋人,以现在的感觉来看透也不会觉得奇怪。
他开始焦躁起来。好想对藤岛表白,告诉他自己有多么喜欢他。想亲吻他绯红的脸颊想拥抱他颤抖的身体……等回到家就说出来吧!然后用力地吻他,将不是妄想中的藤岛紧紧拥在怀中……
藤岛忽然站住,透也跟着停下来。原来是路口的红灯亮了。现在的透眼里,除了藤岛之外什么都看不见。在灰色的街道上,只有眼前这个男人的背影显的特别鲜艳。
“高久透!”
才刚变了绿灯,透就听到有人叫着自己的名字。回头一看是个女人,大概比他大个两三岁吧。她穿着黑外套和黑长靴,整个人都是黑色的。透不记得她的脸,但女人却死盯着他看……表情异常恐怖。
忽然一个人影遮了过来,是藤岛挡在自己和女人之间。透还来不及质疑藤岛的动作之前,女人已经扑向藤岛,冲击之大连身后的透都受到波及。撞到藤岛之后,女人摇晃地退了两步,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那个人……”
当透疑问那女人怎会知道自己名字时,藤岛忽然颓然跪倒在地。
“藤岛你怎么了?”
问他也得不到回答,其它路人冷眼看着跪地蜷缩着身体的男人。透把自行车推到一边,走到藤岛面前蹲下。
“你哪里不舒服吗……”
这时有什么东西滴落在藤岛的脚边,慢慢漾成一片黑色。
“……这是什么?”
黑色渐渐扩大,这时透才发现大量的红黑色液体从藤岛压着腹部的指尖中满溢出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为藤岛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呀啊!!!!!”
一个女人的尖叫从背后传来。
“救护车……救护车……”
叫救护车的也不是他。透呆然俯视眼前满身是血的男人,丝毫无法动弹。染血的手指抓住了透的手腕,痛苦地眯起的眼睛凝视着自己。
“……别跟警察说我是被杀的。绝对不能说。这是意外!”
经藤岛这么一说,透才发现他是被女人杀伤的。
“但是……那,那个女人……”
极度动摇的透连声音都不稳起来。
“求求你,答应我别说。”
藤岛激烈地咳嗽起来。透怎么会不答应从那颤抖嘴唇中说出来的要求。
“我知道了。我不会说的。我一定不会说。”
听到透的承诺,脸上毫无血色的藤岛才虚弱地笑了。
“……我要是死了,我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
好象在交代遗言的藤岛让透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你胡说什么?你怎么可能会死。”
从藤岛身上流出来的血浸湿了透的牛仔裤。血的腥味几乎让他晕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透正茫然无措之际,藤岛撒娇似地靠在他的胸口。
“公寓和钱都是你的。你就拿去好好生活吧。过你想要的自由……”
原本紧握到让他发疼的右手忽然脱力。
“藤岛,藤岛。”
藤岛顺着透的腿边滑落倒地。透紧咬着颤抖的牙关,把藤岛抱起来,脱掉上衣压住他的伤口。但是血还是不停地流……不停地流……
“不要……我不要这样。你睁开眼睛啊!我叫你睁开眼睛,你听到了没有。可恶!”
透的喊叫声跟从远处驶近的救护车声重叠在一起。
……落在藤岛苍白脸上的雪,溶解之后就像眼泪般从脸颊滑落。
透在藤岛被送进的医院急诊室里,跟中年的主治医生面对面。医生沉重地对他说“伤者的出血很严重,还伤及内脏。目前的状况非常不乐观,请你要有心理准备。”
“你是他的朋友吗?能不能请你联络他的家人?”
医生的要求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透拉回了现实。藤岛的家人,他从来没去多想过,因为那跟他没有关系。他应该有家人才对,但透不知道。他连藤岛在哪里出生,从前过着什么样的生活都不知道。
透在等候处打开藤岛的公文包,想要找找有没有写着家人电话或地址的东西。但他手册中的地址栏全是空白……一个字也没写。他跟之前的透一样,没有私人手机,只有公司给的公事用手机。透打开手机想找线索,里面的电话簿却只有十家左右的公司名,还有住过那家医院的电话号码而已。里面连个类似他亲戚或朋友的电话也没有。
透又把公文包翻了一下,找出一本名片册。其中一张上面写着“玉迫造纸公司”,还有地址电话。透照上面的电话打了过去,一个中年男人接起电话。知道藤岛发生事故性命垂危时非常吃惊。透问他知不知道藤岛的老家,男人却低声说不知道。
“他是半年前进我们公司的,是个认真沉默的男人,从来不提工作以外的事。”
半年前……那不就是自己发生车祸的时候吗?藤岛也跟着换了公司?
“只要跟他家人有关的事都行,他从来没有提过吗?我得赶快跟他家人取得联络才行。”
男人在电话另一端沉默半晌。
“我只知道他跟家人好象处的不好……”
他的同事就只知道这么多了。透拼命压抑想留在医院陪藤岛的冲动,艰难地回到家后到藤岛房间找寻跟他家人相关的资料。但房里连一张明信片或照片都没有。倘若藤岛真的跟家人断绝往来,是有可能故意把相关的东西全部清除掉的。
结果什么都找不到的透,只拿了藤岛的健保卡回到医院。他努力思索着要怎么连络上藤岛的家人,但愈想就愈觉得藤岛真的希望见到家人吗?都已经跟藤岛断绝关系的兄弟们会想见到他吗?
藤岛都快死了,透还现在自我中心里出不来。就算找不到家人又怎样?藤岛只要有自己陪,只是属于自己的藤岛就好了啊。
他按着眉心,在冰冷的等候处流下了止不住呜咽的眼泪。
说什么叫人要有心理准备。隔天医生的表情依然严肃,不过却淡淡地告诉透“伤者已经脱离险境。”透全身的紧张感都在这句话中消失。
可以会面的藤岛戴着氧气罩,虚弱地躺在床上。那副模样让透心痛如绞,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进去。要不是护士说“他已经醒了,你可以进去看他。”而一再催促,透还真没有勇气走到藤岛床前。他虽然醒了,眼睛却没有睁开。
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橘色的点滴规律地落下。透不敢摸,他却还是忍不住轻握住了他从棉被里伸出来的手。
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