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跟到了南方。
第10章 勇敢的心(3)
带着这么多累赘,走路是颇费劲的。北方尚有运输工具,火车、卡车、汽车,实在不行,还有马车,可是长江岸边尽为湖沼,连马腿都能陷进泥里去,所有衣物细软就只能靠手拉肩挑,弄得整支部队乱哄哄,看上去不像是野战部队,倒仿佛一支逃难大军。
正如从前春晚上一个小品所揭示的,你究竟是好是坏,有时人家会从外观上进行辨别。张军团一团正气,就算你把他们推到伪军堆里去,也会被人认为是“地下工作者”。刘汝明军乱七八糟,长官又有嫌疑在身,难怪容易被误认为“汉奸部队”了。
张发奎是北伐时代出道的正统军人,其人资格既老,性格也耿直不阿,本来刘汝明跟他分属两个战区,完全不搭界,可他就看不惯对方,曾经把状子递到武汉军委会及第九战区,控告刘汝明军纪败坏。
陈诚派作战参谋到刘汝明手下,一方面是监视,另一方面也是要帮他整顿军纪。
刘汝明意识到,他还是得依靠力战和军功才能改变自身处境。
包括刘汝明在内,他的部队都是北方人,不知道长江岸边的蚊虫有多么凶猛,南下时没有带蚊帐,到了鄂东后,到处都是湖沼丛林,又正值夏季,蚊声如雷,咬人甚烈。
李宗仁在湖北指挥作战时,有一次蒋介石亲临视察,为了表示与前方将士同甘共苦,便主动提出要在前线宿一个晚上。
统帅要作秀,但又不可能真的跟小兵们挤一个被窝,所以就得让老李挪挪地方,而前线条件又十分艰苦,即使是像李宗仁这样的战区司令长官,也只能待在一座破庙里。
统共一张床,蒋睡,李就不能睡,后者无可奈何之下,便在桌上放了块门板,自己躺上去,把床让给了老蒋。
由于没有蚊帐,李宗仁自然被叮得叫苦不迭,而蒋介石虽有蚊帐,却没有把蚊子全赶走,他那样的年纪,蚊子在耳边叫两声都受不了,哪里能忍受得下去。
喊侍从人员来帮他赶,结果却是黑灯瞎火,越赶越多,最后的结果是整整一夜,两人都没办法合眼。
蒋介石到前线作秀,也只用待一个晚上,第一线的官兵却天天都得待在这里,一个个被咬得苦不堪言,由此就得时时面临疟疾的致命威胁。
蚊子会带来疟疾,其他东西也会,包括生水。
有人在前线曾看到一个负伤的士兵,自己爬到池塘边喝水,一边喝还一边祷告。他念叨的内容是:上天保佑,我喝了生水,可别让我打摆子,要不我就活不成啦。
这个士兵清楚地知道,喝生水很容易被染上疟疾。可是他有什么办法,不喝水会渴死,喝了至少不是必死吧。
疟疾当然不是不治之症,有特效药就能治得好,白崇禧后来在湖北前线也得过疟疾,就是靠吃奎宁痊愈的。问题是,在退守武汉后,一般市镇的药品早被抢购一空,奎宁如同灵芝仙草一般难觅,根本没法配备到一线部队。
在这种情况下,得了疟疾就如同被判死刑。刘汝明的北方子弟兵光病死的就有几千人,跟鬼子打仗都死不了这么多。尽管如此难熬,但刘汝明始终固守黄梅,上面不让撤,他就坚决不撤。
熊本师团在发动地面侵占的同时,还有飞机进行轰炸扫射。这玩意儿最是考验人的意志,先前跟作战参谋同来的,还有一个军委会的少将,这厮一听飞机响声就腿软,不久就告退撤回后方去了。
刘汝明跟作战参谋同在指挥部内进行指挥。所谓指挥部,其实不过是一间小草屋。这时有人前来报告:日本飞机来了!
参谋便再三劝刘汝明躲避一下,可是后者镇静自若,说不要紧,用不着躲。
直到日机飞临草屋上空,连参谋都怕了,刘汝明却仍然十分镇定。再催离开,他便回答:日机来,未必就会轰炸我们这里,轰炸我们这里,也未必就会轰炸这间小屋,就算是正好炸中了这间小屋,那也未必就炸中我们两人。
终不肯离开指挥现场。
刘汝明最后是接到上级命令才撤出黄梅的,奉命撤退时却发生了一个意外情况。
附近的友军竟然提前七个小时后撤,从而暴露了刘汝明军的侧翼,刘汝明还没来得及组织撤退,指挥所周围就响起了日军的枪声。
刘汝明气得破口大骂,不过他没有掉头就跑,而是亲自率卫队占领小山头,以挡日军之锋。
他没走,是放不下八百个伤兵。他对自己的副官说,我在山头上顶着,你负责运伤兵,若是有一个没运走,我就杀你的头。
作战参谋通过军统电台,将这一情况直接报告给了蒋介石,后者闻之马上复电询问刘汝明的下落:要不要紧,有没有撤下来?
刘汝明撤出后,参谋把蒋介石的回电拿给他看,看到那句话,刘汝明的眼泪都差点掉了下来。
事到如今,他还能奢望什么别的呢?一句话,也就足够了。
狂人师团
虽然侵占了黄梅,可是熊本师团伤亡不小,沿途又没有什么老百姓可给他们撒气,于是竟把一股无名之火撒到了顶头上司那里。
冈村在九江意外地收到一封发自黄梅的信函。
信是熊本师团的一个作战参谋写的,打开一看,不是请示,也不是汇报,而是赤裸裸的责骂!
上面说,我们“历尽艰辛,不惜牺牲”,这才占领了黄梅,可是为什么第十一军司令部对此毫无反应,究竟是何道理?
是何道理,冈村自己也蒙了。因为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在收到熊本师团占领黄梅的消息后,第一时间用急电的方式给稻叶师团长拍去了贺电。
他把报务官找来一问,才知道事情的缘由。原来前一段时间战事激烈,无线电报应接不暇。译电员晚上都不能睡觉,但还是处理不完,现在桌上还积压着一大堆待译电文,给熊本师团的那份贺电也在里面,按顺序排,还得等上好几天。
冈村问:那我不是用的急电吗?
报务官苦笑着把双手一摊:您这个的确是“急电”,可积压的好多还是“特急电”哩。
其实不过是祝贺一下,说两句好话,怎么着,也不能比作战协调、武器调度这些事更急吧?
整个过程最让人感到奇怪的地方,就在于冈村收到信后的态度。
无非就是贺电晚发了几天,多大的事啊,一个作战参谋就敢用如此尖锐的语句,对第十一军司令官大光其火,说出去,还真没几个人相信。
无论薛岳还是张发奎,就算他们本人对陈诚有意见,也只会放在心里面,除非脑子烧坏了,否则绝不会在这么芝麻绿豆的事上对顶头上司公开大放厥词,何况是身边的一个小小参谋。
可是冈村似乎完全被吓坏了,拿着参谋写给他的信,好像一个冒冒失失不知大体的小新兵,对自己“初临战场就犯如此大错”,深感“惭愧”。
冈村可不是真的初临战场,他年轻时参加过日俄战争,调任第十一军司令官前,还在东北跟义勇军和抗联干过仗。
他这么诚惶诚恐,不是真的犯了什么大错,而是不敢得罪熊本师团这个牛哄哄的绝对主力。
对熊本师团,他得烧炷高香供着,要知道,人家一个师团就干了江南几个师团才能干成的活。
冈村很快就急急忙忙复函,就自己的“过失”再三向稻叶师团长和他那一众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参谋们道歉。
当初,冈村之所以要打出“讨蒋爱民”的旗号,口口声声要整顿部队的“军纪风纪”,其实其主要指向就是熊本师团。
熊本师团在南京杀得中国老百姓和放下武器的军队人头滚滚,不法行为犹如家常便饭,这些事冈村都十分清楚,他也经常害怕这支“犯有暴行罪”的师团会影响日军的整体形象,从而招致中国军民猛烈抵抗。
说是要采取措施,可是看看冈村的举动,熊本师团声音一高,他还直哆嗦呢,管教,从何谈起?
老大管不了,其他小弟都看在眼里,个个不买账,所以在“军纪风纪”方面,冈村除了难得地作回秀外,就只剩下了四处张贴“讨蒋爱民”的标语骗骗人。
性情中人
刘汝明撤退后,守住黄梅之后的广济便成了第五战区的当务之急。白崇禧将五战区司令长官部设于广济,连日召开秘密会议,并将广济划为固守区。
固守区也就是死守区,当然不能轻言弃守,而白崇禧所依赖的生力军,则是刚刚从广西调来的一支新编部队:第八十四军。
与第一次出师广西时的三支桂军不同,第八十四军实际上是由桂南民团组成的。编组的时候非常简单,原有民团都不用动,只需在外面另加一个番号,戴顶新帽子即可。
显然,这样一支新编部队,如果将配不好,打仗时是很成问题的。白崇禧经过反复思量,才决定任命覃连芳为军长。
新桂系将领,以覃连芳与廖磊两人为最勇,但与廖磊“领导叫咱干啥就干啥”相比,覃连芳的个性极为鲜明,属于大大咧咧、没遮没拦的那种人。
作为李宗仁的老部下,覃连芳曾为创建和发展新桂系立下过汗马功劳,但他的官职一直都升不上去。不是李宗仁不想提拔,而是他得罪的人太多,可以说除了李宗仁之外,没有讨过一个上司的喜欢。
廖磊曾是覃连芳的直接领导,与覃连芳始终在广西打天下不同,廖磊不是起家于新桂系,而是从湘军转投到广西来的。
覃连芳对此一肚子不满,可是再不高兴你不能放在脸上,得窝在肚子里。他却不是这样,什么都写在脸上,当着部下的面就大发牢骚,说廖磊是夹着皮包到广西来做官的。
某次廖磊召开军事会议,规定不许抽烟,覃连芳却大大方方地猛吸香烟。
廖磊就算再能克制,当着众人的面也忍不住了,便指责他脾气太坏。没想到覃连芳并不买账,立刻顶嘴:没有我这样的坏脾气,会有今天的广西吗?
性情中人覃连芳
得,就冲这句话,你本事再高,功劳再多,领导也不会待见你了,所以覃连芳混了很多年,还是只能在下面做一个小小的师长。
白崇禧素闻覃连芳善战之名,在视察军队时便有意夸了他一句,说你真不愧是桂军的佼佼者啊。
你猜覃连芳回了句什么。
在桂军中,除了德邻(李宗仁字)总司令外,我谁都不恭维!
白崇禧听后虽然表面强作笑脸,但肯定异常尴尬。
“小诸葛”是个心机很重的人,他跟李宗仁之间尽管以李、白并称,然而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两人也不是一点隔阂没有。覃连芳出言不逊,不仅是驳了面子,也等于触动了他的心病。
于是,覃连芳连师长都做不下去了,被另调闲职。
要不是桂军扩编,前方急需用人,这家伙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发他的牢骚呢。
覃连芳率第八十四军到达广济防线后,果然一鸣惊人。他用迫击炮和重机枪组织起来的交叉火力网,那叫一个给力,日军步兵成批被射倒在工事前沿,乃至熊本师团轻易都不敢在白天发动贸然攻击。
广济离黄梅有六十里路,熊本师团一共花了八天八夜,平均每天往前推进八里不到,且部队伤亡惨重。
直到9月6日,熊本师团才占领广济,但是自侵华以来,这个师团第一次失去了再战能力,不光是休整,还要补充兵员。
第八十四军损失也不小,只得撤后整理,不过在覃连芳的率领和指挥下,这个由民团组成的新军在广济战场上已经一举成名,当地至今还流传着民谣,谓之:军队要学一八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