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如此,也并没有形成绝对的一边倒。为攻下保定,香月以特种部队为前导,出动坦克140辆,火炮260门,空中还有60架轻重轰炸机轮番攻击,后则继以三个常备师团,然而一天也只能在平原上前进20里,过了10天后才在关麟征撤走的情况下占领保定。
战后一清点,中国军队伤亡了两万,但保存了主力部队的基本建制。与此同时,日军则死伤了5177人,而且里面全是熊本、土肥原师团的老兵。显然,对这样的结果香月不可能完全满意。
同样大为不满的还有中国的后方舆论。内战之中,刘峙从未打过一次败仗,轮到外战,国人自然对之期望甚深。尤其当时抗战初起,国人自信心还很强,“经过八年抗战,将领中很少有没吃过败仗的”,那是后来才慢慢领悟到的。
蒋介石不是不懂军事,他也认为刘峙在保定会战的指挥上没有什么明显的失误,只是舆论攻击厉害,只好选择让刘峙退避三舍。
平生第一次打败仗的刘峙,就这么从云霄上一头滚落下去,不仅失去指挥之权,还被人借题发挥,讥之为“长腿将军”。
刘峙的幕僚为自己的长官抱不平,想要将会战的整个经过公布出来,却遭到了刘峙的制止:这是军事秘密,岂可轻易告人,我忍耐就是!
重新被人关注,是很多年后的事,他自言当时的局势,连不懂军事的人都能看出不妙,他是如同“跳火坑”一样被再次派到指挥位置上去的。
那当然又是一个败仗,而且是大败仗,它彻底宣布了刘峙军事生涯的终结。
人生就是这么诡异,一辈子打了无数的胜仗,最后却以一次败仗收场。
对于很多人来说,输掉一次,也就等于输了全部!
刘峙自己努力装出对这些都不在乎,但当他70多岁时,也发出了“浮生如梦”的叹息。
年岁不会制造圣人,只会制造老人。
——刘峙《我的回忆》
忍了一辈子的刘峙,终于说出了一句非常富有哲理的真话。
在香月沿平汉路进攻保定之前,占领察南的东条英机中将已在策划新的攻势。
东条英机,毕业于陆大第27期,著名的“巴登巴登密约”发起人之一,时任关东军参谋长兼蒙疆兵团指挥官。
东条出生于武士世家,他的父亲东条英教在甲午战争中一举成名,被誉为日本陆军的“天才”和“智将”,所写的兵书,更是被奉为日本的“陆军宝典”。
有了这么一个老武士做榜样,东条从小就立志做“小武士”。他刚上学时不爱读书,只愿与人斗狠,而且向来死不服输。
但有一次,他服了——几个人打他一个,被人家揍得鼻青脸肿,惨不忍睹。
这样不行,双拳难敌四手,看来我得学万人敌才行。
自此东条才用功起来,要不然他也考不上陆大。
老东条当年是靠中国人的血为自己铺平了进阶道路,小东条如法炮制。他在东北期间,对东北抗联的镇压不遗余力,可以用“血腥”和“残忍”来形容,因此有“剃刀东条”之称,赵一曼就牺牲于这一阶段。
“剃”东北抗联这样的游击队,对东条来说还是小菜一碟,他的最终梦想还是像老东条那样,到关内去“剃”中国正规军。
他指挥的蒙疆兵团(东条兵团)其实是个从关东军中临时拼凑而成的混成旅团,兵员仅有几千,却击败了拥有三万守军的刘汝明,轻而易举地占领察哈尔全境,这让东条忘乎所以,很快就将矛头转向山西。
9月5日,东条兵团进入晋省境内,其兵锋直指大同。
山西土皇帝阎锡山该着急了。
阎锡山,民间俗称“阎老西”,字百川,山西五台人,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6期。
民国年间,地方诸侯和封疆大吏很多,但没有一个能及得上老西儿。他执掌山西权柄38年,真正把这里治理成了国中之国,不仅经济搞得好,有全国“经济建设模范省”之誉,而且他本人也成为政治上的不倒翁——中原大战之前差点跟蒋介石争夺天下,中原大战之后,老蒋亦拿他无可奈何。
阎锡山当年的陆士同学在回忆时,都想不出这位大佬在学生时代有何过人之举,都说他其实表现平平,成绩也极其一般,于是阎锡山的成功秘密便成了众说纷纭的话题。
若看老阎早年的相片,矮胖子,大头颅,身子像个肉轱辘,活脱脱就是个大老板或账房先生的标准模子。
内战时期,阎锡山对上海一家小报的漫画津津乐道。画上一共三个人,蒋介石一手握手枪,一手托现洋;冯玉祥一手举大刀,一手抓窝窝头;他阎锡山则是一手提杆秤,一手拿算盘。
别人认为这幅漫画有丑化之嫌,老阎却不介意,他还很得意这个,认为画得形象,画出了自己比蒋、冯高出一筹的地方。
俺归结起来只有一个字,叫做算,两个字,叫做会算!
会算好啊,因为算盘之中有财富,有军队,有政权,能算者赢,不会算者输。
老阎的算计,非同常人,那真是要算得连骨头都疼的。别人算年,他就算月;别人算月,他就算日;别人算日,他就算时;别人算时,他就算分;别人算分,他就算妙,能算出来的要算,算不出来的也要拼命算,直到算得昏天黑地,累倒在地两腿抽筋为止。
老阎在经济上算,在军事上算,在政治上也算,可以说无一不算。山西人形容他说,只要老西儿睡觉打个滚,便可以想出许多新点子。
早在平津沦陷之后,他就开始算计,要是日军也打到山西地界上来,该怎么办。
老臣赵戴文进言,说的却是早年的“九一八”。
第38章 从常胜到常败(2)
想当年,张学良就是棋错一招,那沈阳“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东北军“兵甲也非不坚利也”,结果这位老兄却犹犹豫豫,迟迟舍不得拿主力出去和日本人拼,最后把家底都给弄光了。
大家都看到了,不用说无枝可栖的东北军,就说那些流亡到关内的东北学生吧,多可怜!
赵戴文的话弦外有音,山西城也高,池也深,还有自己的兵工厂,可不能走错一步。
阎锡山听得频频点头,山西一定要起而抗战,不能再犹豫。
按照民国历史学者黎东方先生的分析,家国理念既是中国人的缺点,也是优点所在,只看如何发挥。
我们很早就知道百善孝为先,先有对家的孝,然后有日后对国的忠,但自古及今,这个东方国度又实在太大,很多人对国家没有什么完整概念,他到老到死,知道和关心的还只是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到了民国,所谓国家统一,至多也只是形式上的统一,实际仍是四分五裂,这一问题就显得更为严重。
汪精卫说过,中国实际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国防”,只有“省防”,或者是“数省联防”。不过话又说回来,“省防”也罢,“数省联防”也好,只要真正肯“防”,有时爆发出的防卫力量也是惊人的。
蒋百里因此认为,地方抗战,亦是阻击日军入侵的一道重要屏障。
到淞沪会战爆发,蒋介石屯师上海,重兵来不了北方,阎锡山被任命为第二战区司令长官,山西真的成了地方抗战的一座桥头堡。
对阎锡山来说,山西抗战,当务之急就是死守大同,所以准备组织大同会战。
算盘拿出来,又要算了。
结果算出了一个口袋阵。具体设想,就是要在大同这里做一个大口袋,由李服膺担当“诱饵”,把蒙疆兵团引入口袋之后,再由傅作义从外面把袋子扎起来,大家随后拎着棍子一齐上,嘁哩喀喳,准保能把东条的几根骨头都打个零碎。
倘若大同会战组织成功,不仅山西可以保住,阎锡山自己也必将继绥远抗战的傅作义之后成为人们心目中的英雄。
然而,你就是把“七七事变”后的会战全部翻个底朝天,还是找不到“大同会战”在哪里。
不奇怪,因为这个传说中的会战根本就没能搞得起来,袋子还没扎,袋底就先破了。
“袋底”在大同东北的天镇,由李服膺据守,可是仅仅六天之后,他就不支撤军了。
时人评论,在晋军将领中,李服膺长于“外交”,喜欢拉关系,走门路,却“短于军事”,练兵重表面,作战讲私情,别说什么指挥艺术,就他自己的第61军里面,中级以下的官兵大多不认识,这点与中央军的汤恩伯、胡宗南相比,几有天壤之别。
前面的南口战役不提也罢,单就天镇之战而言,战前,李服膺连军事会议都没召开过,既不研究敌情,又无妥善方略,到战役打响时,他也始终坐镇后方,从没有到前线去了解过战斗实况,当然更不用说鼓舞士气了。
长官不动脑,当兵的只有白牺牲。对天镇,东条都没有发动步兵的正面冲锋,光机炮轰击,一个团就去了大半,这仗如何打法。
一线官兵焦急万分,前后18份紧急战况报告送到指挥部,可是李服膺始终拿不出任何良策,只是和一群参谋整天在防空洞里躲飞机,到最后,就索性在一片惊恐和混乱中传令撤兵。
撤令一下,前线杀红眼的将士无不顿足捶胸,甚至痛哭失声,迟迟不愿奉令撤离,因为连最基层的士兵都知道,这意味着前面的牺牲都付诸东流,大家白干了。
李服膺不管不顾地撤军,还连累了其他人。
汤恩伯的13军在南口之战中损失惨重,奉令撤入平汉线休整,但是阎锡山觉得汤恩伯比较能打,硬把他个人给截留下来,邀其参与指挥“大同会战”。
汤恩伯本不欲留,可是又不好意思拒绝,毕竟,在南口最危急的时候,人家老阎也很仗义地派陈长捷去帮过忙,欠的人情总是要还的。
那就留下来吧。
然而,还没等他进入状态,李服膺一撤,东条兵团轰的一声掩杀过来,从天镇方向冒出来的日军到处都是,汤恩伯顾此失彼,当头就吃了一闷棍。
南口失守,但好歹是打到不能打了,这才几天工夫,便落得这个惨样,汤恩伯着实经受不起,见到阎锡山后抱头痛哭,说我对不起我的官兵,一天之后,即辞别离开。
由于天镇失守,“大同会战”落得个鸡飞蛋打的结局。9月13日,大同失陷,之后没几天,整个晋北都丢得一干二净。闻此消息,全国舆论不是哗然,而是沸然了。
李服膺和晋军的无能,让东条捡了个大便宜。10月14日,他又趁傅作义参加太原会战,绥远防备空虚而一举占领了归绥(呼和浩特)和包头,从而控制了整个内蒙古。因为这一系列战功,他受到了参谋本部的嘉许,并被授予二级勋章,成为他后来晋升陆相,并亲自组阁的重要资本。
刘峙打了败仗,蒋介石可以让他下课,对阎锡山他却不能。
山西不归南京政府直辖,那是人家的地盘,蒋介石想来想去不放心,决定找个能说会道的去给阎老西敲敲边鼓。
找到的这个人是黄绍竑,时任军委会作战部部长。
9月20日,黄绍竑到达太原。
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阎锡山不在太原,已经上前线了。
前线者,雁门关是也。
雁门关离日军占领的大同不到300里,算是最前沿阵地了,可知军情之紧迫。
黄绍竑又急忙赶到雁门关,并见到了阎锡山。
阎锡山很清楚,倘若大同不丢,黄绍竑就不会以“作战部部长”之尊,这么风风火火地赶来山西前线。
果然,黄部长就是来传达老蒋的旨意的。
“蒋委员长”说了,山西山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