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莫幸郑重的点头,沐夜极安心的长出一口气,转头看向桌上的汤药。沐夜极转头问莫幸。
“这药能管几个时辰?”
代替回答的,是落在桌上的白瓷小瓶。
倒了杯茶,莫幸以水带墨以指代笔,写下一行字。
连服五粒,可管四个时辰。
“那这?”沐夜极指了指汤药。
参汤。莫幸写道。
“谢谢你!”沐夜极由衷的感激,“这种情况下还能遇到你这样的朋友,真好!”
你这么相信我?莫幸缓缓又写下一行字。
看着逐渐显现的文字,沐夜极微微笑起来,“已经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了,大不了一死,我已经尽力了,怎么死,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那种恬淡的口吻,让莫幸深深的凝眸。
保重。
事到如今,也唯剩下这句话而已了。
“你也是,多保重。”
看着莫幸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沐夜极回到床上,盘腿而坐,开始调息。
回到医馆的居所,莫幸打开怀里的素笺。尺余的素笺上,绘着密密麻麻的图案,简单的曲线,带着圆圈交叉和三角,很是奇特,却也有些熟悉,仔细看了片刻,稍看出些端倪,莫幸便大吃一惊。尽管自己已经在此多年,却也不能如此巨细无縻的描绘出丰集峰整体的布防情况!这薄薄的纸,在手中,竟重逾千斤!
刹那间,所有的事情都自然的连成了一片。莫幸一时百感交集,心神激荡。
风哥,为什么我竟然不知道,沐夜极也是自己人?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你可以忍受伤痛的煎熬却没有丝毫怨恨,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你会想知道他在丰集峰的情况还想让我救他!不是什么夙敌,更没有那么深的恩怨,原来,原来不过是,在实现同一个梦想!风哥,那我苦心设计的一切,又算什么?那沐夜极今天所面临的一切,又算什么?他本来可以很早恢复记忆,他本来可以安然逃出这里,他本来可以不用身陷死地,风哥,如今这一切,又是谁的错呢?
或许,这一切,不过都是命运。
深夜突兀而起的嘈杂声,惊醒了整个映日山庄。
仓促起身的齐颉,抓着剑跑到庄门口的时候,还以为发生了内乱。剑拔弩张对峙的两帮人马,分属山庄和新近的盟友清平山寨。
“这是做什么?呃?!林极风?!”齐颉呵斥着,走到两批人中间,赫然发现林极风也在人群中。
“我们要出庄!”没有多言,林极风简单的说道。
“林寨主,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突然要深夜出庄吗?”齐颉扫过沐夜极身后的人马,阿海紧随左右,为数不多,却俱是精英,深夜出动,定有缘故。
“我得到内线,沐夜极今夜要逃出丰集峰!”林极风的话语不啻响起一声惊雷,闻声而动的人群立时象开锅一样炸起来。
“什么?!”齐颉失声大叫,“你说沐要逃出丰集峰!!沐还活着?!你怎么知道的!”一把抓住林极风,齐颉连声发问。
挣开齐颉,林极风皱眉,“没时间解释!你要是相信,就跟我去救他!”
“万万不可!”齐颉还没开口,人群中已经有人大声反对。“谁知道这是不是姓秀的魔头的圈套!”
齐颉一怔,林极风眼中冷光一闪,挥手推开齐颉,大步前行。
“且慢!”齐颉飞身一步,抬手拦住林极风。
林极风拧眉,没有开口,衣衫却无风自舞起来。
“他说的有道理,”齐颉温言相劝,“应该从长计议……”
“不是圈套!”林极风冷声说道,打开齐颉的手,继续前行。
“沐他没必要冒死下山,他可以等机会逃出来的……”齐颉解释着。
“他会这么做!他一定会!”林极风很肯定,脚下步子加速。
“你怎么能那么肯定?”齐颉追问。
“因为他是沐夜极!”
没有回头,林极风飞身,矫健的身影没入沉沉的夜色,惟有嘹亮的声音在暗夜中回荡。
因为他是沐夜极?齐颉咀嚼着这句话,不由握紧手中的剑。
夜,沉沉,黎明前的黑暗。
整个丰集峰,都在沉睡。
透过打开的窗,就着朦胧的光,沐夜极缓缓穿好外衣,仔细的束好头发。身体有些发热,半个时辰前就着参汤服下的五粒药丸,似乎开始发挥作用了,步行到门口,竟感觉不出什么痛感。
打开门,微凉而清新的夜风迎面吹来,吹起白衣胜雪。
真是一个美丽的夜晚。
被柔和的月光镀上一层银光的身影,蓦的,如白鹤般幽雅的掠起,冲入沉沉夜色。
真是一个美丽的夜晚。
美丽的,不适合杀戮的夜晚。
35 鏖战
一个人的力量到底有多大,许青州不知道。一个人的意志到底有多强韧,许青州今日却清楚的知道了。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许青州却还是觉得难以理解。始终都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意志,可以支持着这个常常如孩子般露出纯真笑颜的年青人舍生忘死,又是怎样的理念,能让如此纤细的身体爆发出那样惊人的力量,难道,真的是因为他坚信着他们所谓的正义吗……
群群教众层层围起,缓慢的移动着,如同被压倒的草叶般倒下一片,随后重又聚拢,间或露出已然变成绯色的人影迅疾闪过,斩,劈,刺,挑,因为剑势的迅疾,以致倒下后许久才爆发出惨烈的嚎叫,喷出的血沫,在灿烂的朝阳中,四外飞溅,如同燃烧的火焰。
整整一个时辰,沐夜极便是进行着这样单纯的屠戮!令许青州意外的是,沐夜极那雪白精致的脸上,没有发现一丝一毫的犹豫和不忍,原本清澈灵动的黑眸,浮现着暗沉的紫色,竟如噬人的野兽般杀气毕露!真是让人敬畏的对手!杀戮的时候方见本性,这个沐夜极,果然是个人物!也许,主上正是见了他这份那些伪君子们少有的狠厉,才希望可以招致麾下吧,这样性情的人,在映日山庄里,恐怕也算个异数了。
心分二用的许青州并未出全力,在主上没有下令前,也只能如此消耗沐夜极的体力。不过目前看起来,代价未免大了些。
就在许青州好整闲暇抽空出手时,意外发生了!毫无欲警,也根本无从防范!随着长短不一急促尖利的几声哨音响过,一群黑衣人,凶悍的冲入人群,如同一柄利剑,把人群挑开一个豁口!而沐夜极,就利用这转瞬之机,飞身而出,向山下急驰!
糟糕!冷光闪过,许青州拔刀劈倒一人,起脚发力欲追,浑身鲜血仅剩一臂的黑衣人却又顽强的扑上来,毫无表情僵硬的脸上没有丝毫痛苦的表情。
药人!许青州不由脱口而出。正是药人!被药物操纵失去本性的人型傀儡,恐怖的杀人机器!他们是神医莫幸不为人知的杰作,也是他得以留身丰集峰的筹码。
“速去禀告教主莫幸叛变!”许青州脑中马上就升起这个念头,招呼一名教众前去报信。
即使是训练有素的教众,也很难抵挡不畏生死的药人,很快,教众们便被药人压制住,再难前行。
擒贼先擒王!许青州盘算着,又砍倒一名药人,避开从脖腔喷涌而出的鲜血,飞身跃过人群,辨别哨音的方向,急驰而去。
刚刚才起身的回雪,遥闻着嘈杂的人声,心底便不安起来,径直跑去教主的居处。看着路上一队队护卫向山下而去,不安的涟漪便在心湖中泛开来。
还没迈进院门,秀栖鸿特有的低沉悦耳的声音便传入耳中,“……既然如此……传我令,诛杀沐夜极,胆敢包庇者,格杀勿论。”很平缓的语调,却带着入骨的森寒。
“得令!”
诛杀沐夜极!
爹爹,要杀沐大哥?!
灰色的身影跃出,回雪已然震惊的无心分辨。
宁为玉碎……
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一天,只是这一天,未免来得太快!爹爹,不是喜欢沐大哥吗?他怎能,怎能狠的下心?
“你都听见了?”秀栖鸿的声音,依然冷酷。
“为什么要杀沐大哥?爹爹,不是喜欢他,要好好爱他吗?”回雪抬起头,颤声问道。
“我给了他选择的机会,是他自己,自寻死路。”秀栖鸿的眼睛里没有表情,眸色又暗了几分。
“沐大哥……”回雪哀声呼唤,眼泪,怔怔落下来。
秀栖鸿轻轻一叹,抬脚步出居处。
“爹爹!”回雪忽而急声呼唤。
秀栖鸿没有停步,继续前行。
“爹爹!你若去杀沐大哥,回雪就死在这里!”
秀栖鸿身行一顿,僵硬着回身,漆黑的眼眸里酝酿的风暴,让回雪也不由胆战心惊。
“你这是做什么?”秀栖鸿的声音,语尾带着奇异的颤音,回雪知道,他很生气。可是,为了那个自己最喜欢的人……
暗自咬牙,还是忍不住带着颤音,“爹爹既然放过沐大哥一次,就再放他一次吧……”
秀栖鸿冷哼一声,恍若没有看见回雪搁在颈边的匕首,冷然回身。
“呃!”短促的轻吟响起,一缕鲜血沿着雪白的脖颈顺流而下,瞬间染红单衣。
“回雪!”秀栖鸿应声转身。
看见父亲立时露出担忧焦虑的表情,回雪凄然一笑,“爹爹~~~”
“回雪,你到底要爹爹怎样……”秀栖鸿无奈的低头叹息。
“爹爹~~~~啊!”回雪的话音,瞬间被五道劲风截住,绝望的睁大眼,倒在秀栖鸿的怀里。
“回雪,沐夜极这个人,爱憎分明,我今日放他一条生路,来日他却未必会放过我!今日留他,无异于放虎归山,沐夜极他,非死不可!”
喉头咯咯做响,回雪却吐不出话语,惟有眼泪,打湿衣衫。
五月的春天,此刻,却酷似严寒。
刺穿一名敌人的腹部,顺势扔掉已然卷刃的长剑,沐夜极扬手一掌击中另一方扑上来的敌人,避开喷涌的鲜血,劈手夺下长棍。舞动如风,棍影如山,登时扫开一片空地。
几点幽绿,毫无声息的悄然袭向沐夜极身后。危急中,叮叮叮叮一阵急响,无数的梅花针扫落绿影。
“石净夕!你居然敢包庇沐夜极?!”被打掉暗器的段九行怒不可遏,尖声指责。
“净夕?!”乍见熟悉的倩影,又是危难里援手,沐夜极激动万分。
送去动人的微笑,石净夕舞动长剑,护住沐夜极的身后,清丽的容颜里,有着凛然的决意。
“教主有令,胆敢包庇者,格杀勿论!给我上!”随着段九行的声嘶力竭的呼吓,有些退却的丰集峰教众重又围拢上来。
“净夕!你别管我!”听见段九行的话,沐夜极心下一震,这时候援手,便是引火烧身,“净夕——”
“夜极,我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石净夕的语调,平静轻缓,却是字字惊心,“……你一定,要活着离开丰集峰,林极风,在等你!”
“净夕!”沐夜极眼前一片模糊,拼命杀出血路赶到石净夕身旁,“净夕——净夕——”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帮我?净夕,净夕,净夕啊,沐夜极不值得你如此啊!是我,是我负你啊!傅泊崖说得没错,你是个好女人,你是个值得爱一辈子的女人!沐夜极的心里无声的嘶喊,万般愧疚一时如同巨浪翻涌。“净夕……”还能说什么呢,惟剩下这声声呼唤,是造物弄人,是情深缘浅。
“夜极,你一定要活下去……”石净夕的脸上,带着恬静的笑容。原本以为将会浑浑噩噩度过的一生,终于可以毫无遗憾的结束了,爱,似乎真的是伴随着太过鲜明的痛苦和喜悦的。
时光默默的流逝,消失在惨烈的撕杀中,就连可以作用四个时辰的止痛药,都因为负荷过重而逐渐失效。浑身都在痛,更痛的却是心。一个时辰前,在距离山下仅剩两个哨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