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未关,夜来风凉,吹拂入室,吹起纱幔甫动,妖娆生姿。
我在房内静坐了一会儿,望着摊开在地上的那本上官氏族谱出神,隔了好久才起身将它捡起,将卷曲的页面弄整齐了放上桌案。
近来天气多阴雨,好在今日白天是个晴天,到了晚上,繁星似锦,一轮弯钩细月。
我走过庭院的时候,正巧西边厢房灯火一黯,然后,苡翠同挽晴从门里出来,见着我时,两人齐惊,立即低眉敛目,“夫人。”
我看了眼她们出来的方向,皱眉“两个人睡到一起去了?”
挽晴是一直在冷氏身边服侍的,向来惧我,听我这么一问,肩一缩,将头垂得更低。苡翠见怪不怪,笑着回话,“大少爷心细,想着二少爷刚搬进来,一时半会儿自然是不习惯的,便在二少爷房里多陪了陪,谁知两位少爷感情甚好,待的时间久了便……”
“知道了。”我揉了揉额角,示意她别再说下去,不经意间朝旁一瞥,突地一怔,“这是……”
苡翠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眼一眯,掩口而笑,“夫人今儿回来得晚,怕是没留意院子里的变化。”
庭院正中的枫树底下,不知何时多了架秋千。玄铁的链子,紫檀木的带靠背底座,无论是链条还是底座都打磨得光滑明亮,看着安稳得很。
我走过去,伸手触碰这架秋千,夜里寒凉,玄铁亦凉,寒意通过指尖渗进肌肤,让人陡的清醒不少,“什么时候有的?”
“回夫人,是今天下午建的。”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堡主亲自开的工,从系上链条到穿好底座,都是堡主亲手做的。”
握住链条的手轻颤,我垂睫,掩去此刻眼中惊喜与苦涩交杂的情绪,“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两人颔首告退,行至一半,苡翠又折回身来,迟疑着,“夫人,夜里风大,您……”
我坐上秋千,“我就待一会儿,等下就回房去。”
她忧心望了我一眼,终是领着挽晴离开。
有椅背的秋千,靠着很舒服。拽着玄铁链,足尖用力一点地,反作用出的刚劲力道推得秋千高高漾起。
长风拂耳,发丝撩动,连鼻尖都闻到流动空气里湿润润的味道。
我说过的话,他终究是记得。即便我做了使他不如意的事,但答应了我的,他总会给我。
秋千一落一起来回的荡漾。我倚着椅背,突地想笑,唇角微弧,不过才稍稍勾起来一点,心肺之间绞的一痛。
冰冷的铁链紧紧攥紧,手心暗暗渗出冷腻的细汗。我拧着眉,从袖里掏出一方帕子,掩住嘴,轻咳。
腥甜的味道溢满整个口腔,喉咙干涩发疼。
好一阵以后才舒爽过来。移开方帕,朱红的帕子中间,有比这红更深的红。我只瞟过一眼,将帕子叠起,再次放入袖中。
之前二哥说,我还能活五年。入了趟蜀地,瘴气引发寒症后,华景疏说,我还有三年寿命,甚至更短。
秋千摇晃,催人阖目,浓浓的倦意过来,眼皮渐沉,我不知道我能活多久,我只希望,在我去之前,能把所有想要做的事情做完,能无牵无挂的去……死。
黑暗之中想要抓住什么,却怎么抓都是空。
夜,好凉啊。
再醒时,面前是一片亮。
窗户打开着,床帐也大开着,外头的阳光透过窗子直直射进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下意识的拿手遮挡,手从被子里出来的那一刻,我愣住。
手里是一件再熟悉不过的男子外衣,也不知攥在手里多久了,衣服上头有许多褶皱。
可我不记得睡前拿了这么件衣服呀……我疑惑在床上侧了个身,随意往旁一眄,又是一诧。旁边的枕头明显有人睡过的痕迹。念头由脑海内电光火石猛的一闪而过,禁不住大喊出声,“来人,来人!”
苡翠小跑着从房外进来,“夫人醒了?奴婢这就安排夫人洗漱。”
“慢着。”
“夫人还有何吩咐?”
“昨晚……”话刚出口,我顿了顿,思忖会儿,“昨晚,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回房的了?”
“夫人真的不记得了?”苡翠话里透着讶异,她觑我一眼,飞快低下头去,默然片刻,红着脸微笑,“昨儿晚上夫人在秋千上睡着了,堡主抱您回房,您竟然将手伸在堡主身上到处乱摸……”
我瞠目,“什……什么?”
“夫人一个劲的摸着堡主还不算,堡主将您放落到床上时,您竟还死死攥着堡主的外衣怎么都不松手,堡主没法子,只好脱了外衣任您攥着去。”她说到这里时,肩膀一抖一抖的,忍不住的捂着嘴笑,轻轻一句,“堡主待夫人真好。”
脑里转了好长一阵才将她的话理明白过来,我低目看了眼身侧的枕头,我都不记得上一次他与我同房是什么时候了,“他什么时候走的?”
“自然是今天早上呀,堡主今日起得早,临出门前还在院子里指导两位少爷练了会儿剑。”
“练剑?他没让上官浔搬回去?”
“二少爷既然是夫人亲自领进门的,堡主又怎会再让二少爷再搬回去呢?”
他到底是什么都由着我了,我握紧了些手里头的衣服,垂目看着上头精细的花纹,说不出此刻心底是什么滋味。
叹了口气,从床上穿衣起来,洗漱完毕后,突然心底头一个冲动,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他。
苡翠在我身后叫住我,“夫人,堡主出门前留了些东西在桌上。”
我疑惑折回身,走到房内长桌案边,目一扫,心头一跳。
桌子上摆着的是我早些时候怎么找也找不到了的那幅画,墨染的竹子和竹屋,右边角落里空余的地方多了一行字,苍劲的笔力,龙飞凤舞写着:“等我一个月。”
什么一个月?心头不知怎的隐隐不安起来。下意识的出门,往府中大门走去。
到门口时,听得马蹄声响远去,然后,管家尤昆从大门口进来。
我拦住他去路,“他在哪?”
尤昆一讶,“夫人可是问堡主?堡主去弋城,刚刚才走。”
“弋城?他去弋城干什么?”
“堡主为什么去弋城,夫人不知?”尤昆锁眉,皱纹眯着的眼里满是精湛的光,微笑,“既然夫人都不知,那老奴又怎会清楚呢?”
“你——”我微恼,顾忌他身份,言语微缓了些,“他要去多久?”
“一个月。”
文章正文 第二百七十六章 费力不讨好
一路九转十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从小到大不知来回多少次的地方,闭着眼睛都能分得清东南西北。而此刻,却需得跟在他人后头,由他人“带领”之下,层层通报,才能走上那么一小段路。
每走一段路,停下搜一次身。
第一段路,卸下腰间软剑。第二段路,除去首饰、玉带。第三段路,去外袍。第四段路,脱鞋。
里是殇清宫,我自小长大的地方,我之前从未想过,在自己的娘家,会受到这样的待遇。
大门缓缓在面前打开,精致华美的殿堂内,主位上头三张长桌,原本属于我的那张,被放到了客座下首,四张长桌上是琳琅满目的各式佳肴。
早有婢女等在门口。我前脚刚踏进来,便被一双纤细白嫩的柔荑捧住,婢女跪在我脚边,给我穿上一双绣工精湛的鞋,不大不小,刚好合脚。
再行几步,侍女捧着衣服过来,朱红点金镶白纹曳地长裙、长袍。我伸开双手,任她们为我穿衣系带。
又行几步,是一张椅。我坐上去,侍女端着托盘盈盈过来,托盘之上是长簪、步摇、耳坠等各式样首饰。侍女掬起我一撮撮发,玉梳轻梳,长簪旋就,一个复杂漂亮的髻。
待一切弄完,纷纷颔首垂袖退下。
“我就说她穿红的好看,这不,再多加打扮一番更显明媚了。”殿堂之内,一声男子轻笑,嗓音里透着清澈如水般的味儿,浅浅淡淡,怡人心骨,“洺雪,你可是认输了?”
“二哥慧眼如炬,弟弟心服口服。”
“二十个美姬,记得拣好些的送到我那儿去。”带笑的话里透着洒脱的味儿,不过简简单单一句,一个随意的赌约,就赔了二十个美姬的命,“亏得赢了你这一回,不然我药房里那些小毒物们可就要活活饿死了。”
南宫汲花生平有两大喜好,好美人,好制毒。他喜欢拿毒养美人,还喜欢拿美人喂毒物。但凡自认不凡的人,总会有那么些变态兴趣的。南宫汲花常说,他那叫做独特。
我从椅上起身,迈步向殿前走去,曳地的长裙磨着地板发出沙沙的响。
三个主位之上坐着我再熟悉不过的三个人。我走到近前,低眉敛目,双膝曲下,端正一礼,“汐月见过三位宫主。”
这一声出,南宫淩风皱眉,目中一凛;
南宫洺雪端着杯子的手微微一抖,讶异抬眸;
南宫汲花挑目,展了折扇,唇角微勾。
同一时间,三道目光齐齐落在我身上,各个目光,深远难测。
我直起膝,倘然迎上三人目光,“不知三位宫主把汐月掳来有何要事?若是没什么事,汐月就要回了。”
“瞧瞧,一回来就板着小脸要发火。”主位之上,折扇一收,扇骨“咔”的点在桌角上,南宫汲花斜靠着椅背,懒魅一笑,“专程派人请你回来聚聚,怎的被你说成了掳?这可着实把我们冤枉大了。”
我斜睨过去,胸中慢慢腾起怒火,“有你们这么请人的?”
“既没捆也没绑,你自愿同去请的人回来,却反又说我们不是?妹妹,哥哥们从小可从未教过你睁着眼睛说瞎话呀。”折扇一下下的轻磕,男子修长的手,骨节分明,精致如玉。
我撇嘴,“谁是你妹妹——”
“够了。”主位正中沉着一声打断两人渐起的争执,南宫淩风的目光在我与南宫汲花身上凌厉扫过,“玩笑也要有点分寸,四个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不是看你们两个斗嘴的!”
折扇停在桌案上,南宫汲花垂首,“是。”
我抿唇,“妹妹言语过激了,大哥恕罪。”顿了会儿,再看向南宫洺雪,低目,“三哥海涵。”抬眸,瞥向南宫汲花,“哼。”
南宫汲花揉揉眉心,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我为什么会回殇清宫,这得从上官若风动身去弋城那日说起,我赶到府邸门口时,上官若风早已策马离去。我备马追赶,却在半途被人截下。随风、随花、随雪拦在路前,十几个暗卫将我团团围住,只一句话,“三位宫主有请。”明摆着先礼后兵,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诺大的殿堂下人全都屏退在外,只有我们四人坐在案席之中,没有歌舞养目、没有丝竹悦耳,一场平平常常的家宴,没有多少温情,没有多少滋味。
“不过数月未见,你又清减了些。”三哥坐在我左边上首,斜目过来,话语温润满是关切。
我挑了眉,弯唇轻轻一笑,正欲接话,斜侧上首传来风凉凉一句,“总是没事找事劳心劳力做些费力不讨好的事,哪能不清减?”
手中筷子在碟子上重重一啪,“南宫汲花,你存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
“啧啧,又恼火了?”男子凤眼微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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