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阿蔻确实有些渴了,她大口喝完了杯中水,用手抹了抹嘴巴,正要说些什么,门忽然被撞开了。
当先奔进来的是窦进财,脸上又是焦急又是激动,嘴里连声喊着:“哎呦女儿!你终于醒了!可把我急死了!”
而后呼啦啦涌进来的是其他两个姨娘,咋咋呼呼的,吵得窦阿蔻脑瓜子疼。
最后一个走进来的,是傅九辛。
再次见到先生,窦阿蔻却觉得恍如隔世。她躺在床上,目光越过周围人的脸,遥遥看着傅九辛,后者也正静静看着她,眼睛里是窦阿蔻读不懂的沉沉一片。
窦进财几个人围在窦阿蔻床边,嘘寒问暖,时而碰碰她的脸,时而替她掖掖被角,窦阿蔻却全无反应,只是怔怔地看着傅九辛。
她都不明白她现在是怎么想的了,她对傅九辛的感情又变成怎样了。
“阿蔻,你饿不饿?”窦进财关切的脸忽然出现在窦阿蔻上空,挡住了窦阿蔻的视线。
“啊?”窦阿蔻呆呆地应了一声,然后反应过来,实诚地应道:“饿。”
“哎哎——快去做吃的。”窦进财连忙转过身,招呼几个姨娘。
只是那么一错眼,窦阿蔻再看向刚才那个角落时,却发现傅九辛不见了,正如他来时那般悄无声息,他的离开也是这样的不惊动别人。
窦阿蔻心里很难受,她觉得,先生好像正渐渐走出她的世界。
窦进财看到窦阿蔻的表情,以为她饿得难受,连忙说道:“阿蔻再等等,马上就有烧鸡吃。”
“老爷,阿蔻刚刚醒过来,哪能吃这么油腻的。”
“是是,那给她煮碗粥?阿蔻爱吃肉,切点儿鸡丝下去吧,也挺清淡。”窦进财简直手忙脚乱。
最终三姨娘看不下去了,她轻轻推了推窦进财:“老爷,阿蔻刚醒,咱别在这堵着,也不透气,你先去煮粥吧。”
多亏了三姨娘,窦进财终于走了,窦阿蔻耳根得了些清静,终于有机会问清楚了:“姨娘,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是九辛这孩子,从紫微清都把我们救出来的。”
说起那一日,三姨娘如今还记忆犹新。
那会儿她们几个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里,不知过去多少时日,心里希望渐渐破灭,以为这一生也就在这牢里结束了,却不想有一天居然被带出了地牢。
重见天日的那一瞬,第一个看到的,是风尘仆仆满面疲惫的傅九辛。
后来才知道,这个窦进财一时兴起捡回来的孩子,居然是司幽国的少主。为了救他们,拿司幽国地下的石脂矿藏与徐离忍做了交易,接着又马不停蹄地带着他们赶回龙凤镇,本来是十天的路程,他硬是赶在第五天的时候到达龙凤镇,迎来的却是窦阿蔻消失的消息。
“那我是被谁救的?”窦阿蔻听得瞠目结舌,她只记得自己被拖出去时候的光景,至于被拖到哪里,发生了什么,却是不知道了。
“是九辛的下属,一个叫蝉蜕的。他找到九辛,把你送过来的。”
三姨娘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对窦阿蔻说,那个蝉蜕送人过来的时候,自己也是满身的伤痕。
“喔。”窦阿蔻傻乎乎地点了点头,又陷入了沉默。
三姨娘替她抿了抿鬓边的散发,叹了口气。阿蔻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爱笑爱闹的小丫头,可这样长大的代价,却未必太过惨痛。
三姨娘素来心思细腻,早在窦家还未落败时,她就看出了傅九辛对窦阿蔻别样的心思,反观窦阿蔻,虽然没心没肺,冲着傅九辛先生先生的叫,可她对傅九辛的依赖却也与对别人不同,她只是懵懂未开窍,未必就对傅九辛毫无情感。
她倒是乐见这两个孩子在一起,可当时窦进财一心觉得傅九辛是窦阿蔻的哥哥,压根没往那方面想去,所以她也就没有提。
后来来了个徐离忍,窦阿蔻那会儿总缠着徐离忍,她和窦进财便以为阿蔻是对徐离忍动了心,窦进财才会明里归顺大太子而暗地里扶持徐离忍,只是谁都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么个结果。
如今看来,窦阿蔻倒似乎是终于开窍了,可她和傅九辛之间却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瞧窦阿蔻对傅九辛的那个生疏样,简直是两个陌生人。
三姨娘微微叹气,最终没有说什么。
窦阿蔻的病很快就好了,她的身体如同从前一样健康,可人却不大爱笑了,经常做着什么事情就发起呆来。
窦进财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觉得这是阿蔻思春的表现,于是那颗将窦阿蔻嫁出去的心又复活了。
只是如今的窦家比不得从前,没了万贯家财,那些大门大户的公子哥儿也看不上他们,窦进财也不想门当户对了,只要那人是真心疼阿蔻的,穷点又有什么关系。
窦进财打定主意,立刻活络起来,天天朝外头跑,物色了好几个靠谱不靠谱的年轻男子,回家给窦阿蔻搞了一张安排表,今天和前街的教书先生见个面,明天和后巷开小酒馆的老板儿子聊聊天。
这一天窦阿蔻被窦进财赶出家门去,去和对门的秀才谈人生谈哲学。
窦阿蔻很郁闷,然而窦进财很高兴。
他打听过了,对门那个黄秀才是龙凤镇头一个秀才,来年开春,是要进京考春闱的,为人斯文有礼,想来也是个疼老婆的人。关键是,那黄秀才从小栽在书堆中,手无缚鸡之力,肯定打不过阿蔻,他也就不必担心阿蔻会受欺负了。
窦阿蔻磨磨蹭蹭地往对门走去,黄秀才早等在那了,见到窦阿蔻,劈头来了一句:“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啊?”窦阿蔻呆住了,她有一种深深的恐慌,不免有些无措,“你说什么?”
黄秀才本是微微抬头望天,目光深沉作惊世文豪状,被窦阿蔻傻乎乎的一问,顿时扫兴。
他用眼角余光微微瞥了一眼窦阿蔻,心想这姑娘长得倒不错,只可惜思想层次忒低。
“没什么。”他撇了撇嘴角,“窦小姐——是窦小姐吧?你想去哪里?”
“没,我没打算去哪里。”窦阿蔻摇头。
“听说窦小姐是不久前才来的龙凤镇,不如由小生带小姐去游龙凤镇吧。”
窦阿蔻“喔”了一声,她其实去哪里都无所谓。
于是黄秀才便带着窦阿蔻在龙凤镇上走。一路路过许多卖小杂货或者胭脂水粉的摊子,窦阿蔻都没有停留,连看一眼都没有,黄秀才心里又高兴起来,心想她倒会省钱。
窦阿蔻的心思根本不在集市上,逛过哪些摊子也没有在意,她耳边只充斥着黄秀才的聒噪,一路大吹大擂自己如何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又如何会在乡试会试殿试上杀出重围平步青云。偶尔给窦阿蔻介绍龙凤镇的风土人情,也是浮夸吹嘘天花乱坠。
窦阿蔻忍不住想,先生的才学比这个秀才可厉害多了,先生给她讲课的时候,那才叫迷人呢,不仅讲的课动听有趣,讲课的人也是那么好看……
她有些着迷地回忆从前先生讲课的样子,忽然被集市的喧闹拉回现实,想到如今的她和先生,顿时觉得既失落又难受。
他们走了半天,窦阿蔻觉得有些渴。
她在卖酸梅汤的摊子前停下,小声说道:“黄公子,我有些渴。”
黄秀才的高谈阔论被打断,很有些不耐,他看了看那摊子,忽然一把拉过窦阿蔻,在她耳边说:“窦小姐,这边的酸梅汤又贵又不解渴,这样好了,前面有家寺庙,我去里面替你讨碗水喝。”
窦阿蔻最近经历如此多变故,懂得了一些人情世故,她小心翼翼掏出贴身的荷包——那还是去年过年时,先生连压岁钱带荷包一同给她的——里头都是她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铜板。
她递给老板:“黄公子,我请你吧。”
黄秀才脸上有些挂不住,嚷道:“你这什么意思,我可不是小气……”
窦阿蔻又吃惊了,她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身边忽然有一道清淡的嗓音响起:“老板,来一碗酸梅汤。”
这声音……窦阿蔻如遭雷击,僵硬地回头一看,果然是刚才她在脑子里意淫的那个人。
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既高兴又伤心,看着傅九辛利落地付钱拿汤,然后把汤递给她,顺便替她把荷包放了回去:“阿蔻,以后要吃什么喝什么,先生给你买。”
黄秀才眼一瞪:“你谁啊你?”
他心里忿恨,眼前的男人十分英俊,眉目间自有灼灼清华,又带着清贵之气,他显然被比下去了。
傅九辛没有理他,头也不回道:“别打她主意了,她有主儿了。”
“有主?谁?”
“我。”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新章去上厕所,啦啦啦啦啦啦,耶耶耶耶耶~~~
0、长街长 。。。
“有主?谁?”
“我。”
窦阿蔻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后来渐渐懂得了傅九辛那个“我”字的含义,一张脸涨得通红。
黄秀才有些不甘,正如偷不如抢,抢不如抢不过,原先窦阿蔻在他心里也就是个一般般过得去的姑娘,现在平空多出来一个傅九辛“横刀夺爱”,他忽然觉得窦阿蔻其实也不错。
他故作清高地清了清嗓子,斜睨着傅九辛:“你说是就是么?也要看人家窦小姐乐不乐意。”
窦阿蔻可是窦进财主动请媒婆牵线的,他又是这龙凤镇上的第一个秀才,想必窦进财看上的就是他,那眼前这来路不明的男人就没什么好忌讳了。
这样一想,黄秀才蓦然滋生出极大的信心来,他咽不下自己被傅九辛比下去的那口气,心里就想要让傅九辛难堪,于是故作亲昵地拉过窦阿蔻的手:“窦小姐,别理他,我们再去游镇。”
他碰到窦阿蔻手的一瞬间,窦阿蔻一把刀也毫不含糊地出手,唰的一下,带着刀鞘隔开两人的手。
“啊!”黄秀才惊叫起来,霎时恼羞成怒,扬起拳头凶神恶煞地朝窦阿蔻迈进一步。
“阿辛!”窦阿蔻被他狰狞面色所吓,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喊出了那个依赖的人的名字。
黄秀才一只拳头还在空中,才移了一寸,忽的就被紧紧地擒住了。
他手腕被傅九辛攥在手心,傅九辛一用力,他手腕一酸麻,五个指头耷拉下来,痛得大叫。
对付这样手无寸铁的弱书生,傅九辛下手极有分寸,不过轻轻一推,就将他推离数尺又没有伤着他。
傅九辛再回头去看窦阿蔻,却见窦阿蔻缩在墙角,方才还涨得通红的脸一刹那褪得雪白。
刚才先生的眼神……刚才先生的脸色……窦阿蔻将这样生气的傅九辛的脸和那一个不堪回首的夜重叠起来,她被拖下床的时候,她被他说着不自重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疏离中带着淡淡的厌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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