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尽管容肃成了全天下的笑柄,可满朝上下除了他自己,再无一人敢笑,再无一人敢触怒于他。
监察司的横行无忌,再次让人动容!
当然,有一个人是对此表露出不满的。
御书房内,裴元修看着站在下手的容肃,叹着气道:“阿肃啊,朕知道你心中有气,可你也不能这样大杀四方嘛,你都不知道这几天朕这里收到多少奏折……”说着,将桌上一大摞的奏折推了过去。
容肃坐着不动,只瞥了一眼后淡淡道:“皇上如果嫌麻烦,不如将那些奏折交给臣……”
“那可不行!”裴元修赶紧将奏折捧回,心有余悸的说道,“要都是给了你,明儿一早上朝时就空空荡荡的了!”
所以是所有人都在不满他的行径了么?看来宋之谦的榜样他们还没看到啊!容肃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裴元修看出了他的心思,又问道:“宋丞相还没来找你么?”
“嗯。”容肃端起茶抿了一口,又道,“不过快了,如果他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话。”
裴元修赶紧阻拦,“你可别把宋景明真的给弄死了啊!”
容肃不以为然,“那也要看宋之谦识不识相。”
裴元修的脸色变了一变,却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不过阿肃,你真的要娶那个什么小寡妇么?”
容肃闻言,刚才还盛起的威势顷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在别人面前尚能示以若无其事的微笑,可是在裴元修面前,便只能遵从心境的阴沉下脸。
裴元修见状,却笑了,“其实阿肃,你是不是真的对那个小寡妇有意思啊!”
豁的一下,容肃站了起来,厉声道:“皇上!”
裴元修慌忙摆手,“朕只是随便说说的!”
容肃一口气梗在胸口,憋的难受。
裴元修见他坐下又嘀咕道:“不然你按照你的性子,恢复记忆了早杀了她了……”
一记眼刀射过去,容肃脸色铁青。
裴元修赶紧避开,却又继续说道:“阿肃,你这样子很像是被戳中心事恼羞成怒啊……”
“如无要事!臣先告辞了!”说着,不等裴元修回答,容肃已起身愤然离去。
“阿肃!你大婚要不要朕给你操办啊!”身后,裴元修又大喊道。
容肃一个踉跄,咬牙道:“不必!”
看着容肃不如往昔般挺直的背影走远,裴元修吃吃的笑了起来,怪不得年弟总是喜欢折腾他呢,果然,有趣的很。
只可惜……视线落回桌上的奏折,拿起一本一看,脸上笑意却又落了下来——现在是真的再没有一个人敢与他作对了么?
看来,监察司的势力真的已经到了让天下人心惊的地步了啊!
不过……这样再好不过了。
很久以后,御书房里又传出了重重的一声叹息。
……
容肃回到监察司,依然嘴角含笑,可是心中的浪潮却比原来掀的更大。
他以强劲毒辣的手腕再次控制住了全局,可是裴元修的几句话将他所有的愉悦全部打消!
他怎么可能喜欢上那个女人!
可是,不管他是否喜欢,他也总得娶这个女人!
而只要一娶,这就会成为他这辈子都休想洗掉的污点!
容肃站在窗口,看着外边那一座座肃穆又整齐的黑色建筑物,嘴边的笑容一点一点落了下来,表情也变得烦躁起来。
之前他为什么就放着没杀了她?
想了想,容肃眉头皱紧,是一腔的郁闷难消。
一想起那个女人,他就有种难以遏制的嫌恶感,想要立即就杀了她,可是只要再想起她静静坐着笑吟吟的看着他的样子,那杀意就又会跟见鬼似的顷刻间荡然无存,所以一日日的,他就在杀与不杀间纠结着,直拖到现在!
满朝文武他皆能视若无睹,事态再险恶他都能全然应下,可唯独在这个女人面前,他却像是被放小了般,怎么都不能凌驾于上再恣意妄为!
真是怄死人了啊!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真的像皇上说的,他已经……不!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寡妇!
寡妇……寡妇……这个词在脑中盘旋,容肃的脸色变更加难看起来,想着自己堂堂一朝大员竟跟一个乡野村夫共享一个女人,他心中就跟吞了苍蝇一样,不过好在,根据脑中浮现的印象,这女人当时还是完璧之身!只是她一个寡妇怎么能是完璧之身呢!
容肃不由再次怀疑起自己那零星冒出的记忆了。
这时,有下属求见。
容肃一听是前往江南的心腹回来了,目光一闪。
——周锦他是非娶不可了,而既然要成为自己的女人,容肃自然要将她的底细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虽然在四个月前去江南时已经从那心腹知道了周氏棺材铺的大概,但他还是在数日前派了人再次前去查探,当然,这次打探的重点是周锦其人。
下属将打探到的消息一一汇报出,从其孤儿时期被收养,到少时被镇上人欺负,再到十四收养另一孤儿,再到十八嫁给一哑巴结果洞房之夜新郎坠井而亡……事无大小,皆详实说出,当然,也就说到十八岁为止,十九岁之后的事倒也打探到了,可是他敢说么!
容肃听闻他的前任是还来不及洞房就死掉的,心中不由一松——释疑了!
意识到后,神色又一下绷紧,想到什么,又偏头问道:“你说她是孤儿?”
“是。”
容肃眉一动,心中生出了一些期望,“可查出她原来的身世?”
“回大人,属下已查实,……亲生父母原是昌平县大庆镇人,家境贫寒,又求子无果,便只能将生养下来的一个个女婴丢弃。”不知道是该直呼姓名还是该称一声夫人,心惊胆战的下属只好干脆将称呼掐掉。
所以,真的是一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女人么!容肃头一晕,心中不免又开始郁闷起来。
到底,还是要成为笑话的啊!
这时,又有属下在外通报——“大人,宋丞相求见。”
宋之谦来了!
终于肯来了。
容肃眼睛亮起,默了半晌之后,眸中闪过一丝精光,沉沉笑了。
……
宋之谦年近古稀,可因为保养得当,原来看上去只有六十出头,每每上朝,都是精神矍铄的很,可就在这不到一个月之内里,他整个人像是老了二十岁,再无一点精气神。
头上再无一丝黑色,白发苍苍之下是一张苍白憔悴的脸,他坐在椅子上,试图想挺直脊背保持住一点丞相的尊严,可奈何,这森然的四周都在提醒着他,这里是监察司,他今天,是来认错的,求情的,讨饶的。
一股股屈辱涌上心头,这个一向清正的大员眼睛通红很想离去,可想及牢中的儿子,便只能将那些耻辱的感觉一口口嚼碎了再咽下。
昨日好不容易得以进入牢中见到自己的儿子一面,却见他早已被折磨的生不如死,见到他后什么都没说,只不停哭求着“爹!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儿子都要痛死了啊!”
是什么样的手段,才能让一个往日坚强不屈的汉子如此鼻涕眼泪一把像只狗似的蜷缩着哭求,宋之谦想想之前早已耳闻监察司的那些骇人刑罚,就不寒而栗,然后心如刀绞!
他很想亲手了结了他让他不再痛苦让自己不再受制,可是,他怎么能下得了手!
那是他的儿子啊!唯一的儿子啊!
边上传来走动声,宋之谦心一颤,慌忙抬头,却见容肃不知何时已走了进来,此时正撩起后摆往椅子上一座。
“容大人……”他站起颤声道。
容肃端起边上的茶,拿着茶盖闲闲的拨了几下,却也不喝,只抬头瞥了他一眼,含笑道:“宋大人不是一向不屑与我为伍的么,怎么今日竟突然大驾光临了?我这监察司可是阴黑肮脏的很,可不敢玷污了宋大人您呐!”说着,一笑,将茶叶遮挡下的碧波喝下。
监察司便是那阴黑之地,这些年不知道做了多少肮脏事——这句话,便是宋之谦当初在朝堂上弹劾容肃时的慷慨陈词,可是当初说的如此豪迈,如今听着,却只觉苦不堪言,悔青了肠子!
“容大人,老夫年迈,一时昏聩,故而胡言乱语。明日老夫便上奏当朝,请罪于皇上!容大人大人大量,还请不要与老夫一般见识!”宋之谦说着,竟已弯下腰去,真是姿态放低到了尘埃里。
容肃看着,却冷冷一笑,而后目光一转,恍若未闻。
宋之谦咬了咬牙,随即撩起衣摆一把跪下,高声道:“求容大人手下留情!”话音刚起,就已声音哽咽热泪盈眶。
容肃脸都不抬一下,继续悠悠哉哉的喝着茶,只是嘴角却终于浮出满意的笑容了。
饶是你文人清倔,朝臣刚直,与我作对,我也定要将你脊梁节节折弯,向我低头;腿骨寸寸打断,朝我下跪!
“哎呀,宋大人这是做什么!”半晌后,容肃才似刚刚发觉般惊呼道,却也不去搀扶,只道,“不过容某很是好奇,之前你我可从来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的很,怎么突然间,宋大人就做出了这等糊涂事?”话是轻描淡写说的,可里面的威势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宋之谦想着当初御书房里裴元修说的那番话,心中一个刺痛,抿了下唇后,他却道:“老夫也是一时受了国公的蒙蔽……”
果然是后党所为!容肃的目光变得阴沉起来。
见宋之谦跪得身子有些微微发颤,他又笑道:“宋大人跪着做什么,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待他坐定后,又笑着道:“你我同朝为官,需得同心才是。另外,对于令郎的事,容某也是深表惋惜,令郎的品行,一向是为人称赞的……”
“这里是有误会的!”明知一切都是面前这人搞的鬼,可宋之谦此刻也只能这般朝他诉说着冤屈。
“是么?呵呵,其实容某也一直心存怀疑,只是证据确凿,容某虽然遗憾,也只能……当然,现在宋大人既然亲自拜托我,容某自然要命人再好好查证一番,不过……”容肃说到这,突然一顿,看向宋之谦的目光变得高深莫测。
宋之谦被这一个转折弄得心惊肉跳,生怕容肃又要坐地起价。
哪知容肃话头一转,竟说了一句与刚才全然无关的话,“宋大人,你二十年前在江南任职时曾有过一个红颜知己吧?”
“啊?”宋之谦看着和颜悦色看着他的容肃,怔住了。
二十年前他的确在江南任职,可是红颜知己到底从何说起?
容肃抿唇一笑,道:“而且据我所知,宋大人离开之时,那位红颜知己已经珠胎暗结,只是宋大人怕名声受累,给了一笔银子后将她们母女二人打发了……”
“!”宋之谦已经彻底茫然了,如果不是深信自己没有做过这等事,他简直要被容肃拿言之凿凿的架势给蒙住了,可是,二十年前他在江南连日连夜治着水患,哪有时间去交什么红颜知己!而且那阵子他一直与发妻同宿,哪有机会去跟那凭空多出的红颜知己去结什么暗胎!
荒唐!污蔑!
宋之谦差点就要将心中的否认说出来,可就在话到嗓子眼的时候,猛地一下,他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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