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一个个的眼睛都飞到了街上。
前面二十来个仪仗打头,身后百十来个下属跟随,中间高头大马上,一身大红喜服的容肃端直坐着,目不斜视——他不敢低头,生怕看到胸前那朵大红花而吐血。而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一匹稍逊于前的烈马,上面坐着一人,眉目如画,笑得跟花儿灿烂,今日轻风和煦,可他却不停摇着手中的扇。
而当看热闹的人看清上面写的字后,轰的一下,都没忍住笑了出来。
此乃大笑话!
真的是大笑话啊!
可是,当容肃凌厉的目光往笑声处一扫时,所有的人又顷刻噤声,再不敢言。
……
丞相府很快就到。
……
丞相府里的光景大不比容府,除了几个亲朋好友,再无其他客人——倒也是,满朝文武都被逼着娶了男方家了。不过想来,这也是他们极愿看到的。
府中倒也张灯结彩,只是每个人的脸上都不见笑意。
他们当然笑不出来,就在刚才,宋之谦还大大的咳出了一口血,所以他们看着迎亲队伍到来,每个人的表情都绷着,几个人眸子里的恨意更是怎么掩都掩盖不住。
容肃坐在马上,俯视众人,却很不以为然,宋之谦身子每况愈下,宋景明被折磨的只剩下了半条命,这一切他都再清楚不过,而这,恰恰是他想看到的——得让朝上的人看看,他容肃是不是他们能轻易得罪的人!
李香年看着,目光却有些晃动,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成王败寇,自古如此,没有足够的手段去对付敌人,就不要轻举妄动,不然的话,只是白白送死。他现在心里想的,可另有其他。
唔,没看到宋琪玉嘛!
原本新郎迎亲有诸多繁复礼仪,不过这次,却是没一个人愿意为难新郎倌,所以很快,周锦就被扶了出来。
她的身上穿着上等绸缎缝制的喜服,上面刺着精美绝伦的百花齐放图案,端的是富贵喜庆又华丽之极,走动间更是金丝晃动如波光,衣袂飘飘如莲动,看上去亮眼夺目的很。原本喜服多繁复,可周锦个子高挑身形端直,于是这衣服穿在身上不显累赘不说,反而将纤腰长腿的曼妙身姿隐隐显露尽透。
虽然盖着盖头不见相貌,但仅凭新娘子亮出的这一身段,就足够让在场诸多人都暗自咋舌。
怪不得当初能迷倒容大人,果然是有资本的啊!
李香年已经忘了那什么“宋琪玉”,他盯着周锦,对着边上的容肃小声道:“果然不错。”
就是看不清模样有些可惜,不过不要紧,还有洞房嘛。
容肃见他目光闪烁着不停盯着周锦瞧,不知怎么的,心里很不爽起来,于是一整天的愤懑便似积到了一起再忍不住,便压低了声音道:“你嫌你右营的人死得不够多么?”
李香年一愣,很快又捂嘴笑道:“我不过是夸你媳妇一句,你至于这么紧张么?”
“……”容肃突然就噎住了。
不想理他,容肃转过头去办正事,可是当他一转头对上周锦时,愣住了。
周锦就站在他半步远处,正抬着头,看着他的方向——虽然隔着红盖头,可容肃还是很明显的感觉到,她在看着他!
这是听到他们刚才说的话了?
容肃意识到这个可能,这心,猛地就抽了一下,然后再次烦躁起来。
……
有李香年在,容肃这场婚事压根不能化繁为简,相反的,在他的一力折腾之下,这场婚事将大延国的婚嫁风俗遵循了个透彻。
容府内外被他贴红挂彩弄了个喜庆,两旁看热闹的人也站着了满堂,空气里火药的味道还依然清晰可闻,司仪也在尽可能高声的唱喊,甚至身着喜服的新人也正在万众瞩目下拜天拜地,一切都按自己想象的发现着,容肃当真被自己制造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最大的热闹!
李香年坐在边上的椅子里,歪着头,细细的看着那一对正在拜堂的新人,眼中溢满了笑意。
而待司仪喊出了最后一声时,眼中的笑意终于溢了出来。
——“新郎新娘送入洞房!”
……
洞房内,红烛燃烧,周锦坐在铺着鸳鸯被的床榻上,一动不动。
容肃站在她的面前,嘴角含笑,却是神色不善。
文武百官又各个苦不堪言的瞪着李香年——你要来闹洞房就一个人来闹洞房好了!非要来逼着他们!
李香年站在当中,被前后数十道视线戳成了窟窿却丝毫不在意,只堆着笑,道:“容大人,这闹洞房呢自古已有在,咱不能免俗嘛,热闹热闹,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嘛。”说着,又一把打开了扇子。
“你想怎么样?”容肃问道。
李香年瞅了床上的人一眼,眼波流转,“其实我们的要求很简单,也就只是想看一下尊夫人的花容月貌,你知道,我们都很好奇的!”
“然后呢?”容肃不相信他要的就这么简单。
李香年犹豫了一下,又扯着大大的笑脸道:“当然,如果能看到亲个小嘴什么,那就更好了。”顿了顿,又道,“我们可一点不过分哦。”
是一点都不过分,只不过是想让所有人都看到你跟小寡妇亲昵而已,呵呵。
当然,李香年是知道容肃的,这两个要求他一定只会做到一个,而且,应该只会做到第一个,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他若今晚想搬离这里睡是丁点机会都没有的!所以,现在就看看寡妇新娘也不错。
自从看到那身段,李香年就对新娘子的模样好奇到了极点。
容肃看着他一直瞅着周锦,目光沉了沉,问道:“如果两个都做到你就当真离开?”
嗯?两个都做到?!李香年睁大眼睛,半晌,才点下头,目光闪亮的道:“容大人果然慷慨!”
容肃当然不是慷慨,他只是不想再被这厮这么纠缠了,晚上被敬了两杯酒他现在都有些晕乎,现在强撑着,不过是记着自己还有个千杯不醉的名。更何况,他今日都已经被看笑话看了这么久,现在这两件事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所以待李香年点头后,他转身走到床榻,一把将周锦拉起,一边扯掉她头上的红盖头,一边低头迎着她的唇亲了上去。
周锦一直在听着他们说话,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她没想到容肃会这么容易的就答应并且这么迅速的就落到实处,所以自身子被拉起嘴被封上,她整个人就僵住了。
可是还没回过神来,人又已被推开,确是容肃结束了那一蜻蜓点水的一吻。
“你该走了。”容肃看着李香年,面无表情的说道——为什么刚才那一刻,心就跟停下了跳动一样?
而这时的李香年,已经彻底愣住了。事实上,当容肃扯下红盖头,周锦的面容一下呈现在灯火之中时,他就愣住了。
他看着周锦,表情很是丰富,惊讶,感到荒谬,感到好笑。
周锦却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便再无反应。她在丞相府的时候就已听出了他的声音。
容肃眉头却皱起来了,这厮是什么反应!
周锦越平静,李香年就越觉得奇妙,什么宋琪玉,什么风骚入骨,全他妈是自以为是的揣测!他一直想见的小寡妇,原来在他第一天翻墙的时候就已经见到了!
果然是不一般啊!
果然是个妙人啊!
果然是有趣的很啊!
李香年看着周锦,笑得越来越厉害了,简直都想大笑三声了!待看得蹙眉紧盯着他的容肃时,那心上的花都一朵一朵绽开了!
他终于找了新的折腾他的法子了!
李香年眼波一转,又恢复那般惯常的风流温柔,他上前走了几步,对着周锦极近柔情与惦念的说道:“未曾想竟然是你,那日一见记忆之深刻,某真是日思夜想不得忘啊!”
这话一说,所有的人脸色都变了。
一众被威胁着来闹洞房的大臣面面相觑,似发现了莫大的秘密一般——李大人是什么意思!李大人原来认识这小寡妇么!李大人跟这小寡妇原来也有私情么!
他们强忍着蠢蠢欲动的心,可是看向对面三人的目光却是再闪亮再灼热不过,当然,这时候他们看着容肃的头顶,都觉得是绿油油一片的了!
容肃此时脸色也早已变了,他盯着李香年,又转头看向周锦,是难以置信。
怎么回事?他们认识?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呼!这还是被蒙在鼓里的啊!众大臣暗吸一口气,开始慷慨今晚这出洞房真是闹得太有意思了!
虽然很危险!可是很过瘾啊!
所有人的视线都对向了周锦,他们都各自期待着她的反应!
周锦却丝毫不在意,面容始终沉静无波,她看了李香年一眼,淡淡回道:“你是因为翻墙过来挨了我一棍所以才记忆犹新么?”
哗一下,又一颗巨石投入湖面。
翻墙……翻寡妇墙……
挨了一棍……寡妇誓死不从……
李大人……被寡妇誓死不从!
众大臣的脸色立马又变了,这回他们的视线再不落在容肃绿油油的脑袋上了,而都纷纷落在李香年那光洁的脑门之上。他们依稀记得,好几天前,李大人上朝时候,脑袋上是顶着个大包的啊!当时皇上还关切的问了下,李大人还回说是不小心撞的,可现在看来……哎呀!真是太精彩了!
李香年这下是真笑不出来了,他盯着已经侧过身再也不看他一眼的周锦,暗暗咬牙。
这小寡妇!
这小寡妇!
这小寡妇是专门来克他的么!
突然感到一阵闷热,李香年刷的一下再次打开了折扇,可待看到上面的字后,刷的一下又阖上了。
此乃大笑话!
现在这话怎么这么像是在说他自己呢!
……
李香年被当众揭了丑,也不再多留,又说了几句话便告辞了,只是在临走前又朝周锦投去了一个复杂微妙的眼神。他一走,其他官员也不敢留,纷纷告辞离开,很快,屋中安静下来,只剩下周锦跟容肃两个人。
周锦看着他们都走了,松了一口气,今天她还真有些累了,可是当她转身时,冷不丁的,就对上了一直盯着她看的容肃的眸子。
那双眸子里,深邃一片。
“到底怎么回事!”容肃沉沉问道。
周锦愣了一下,而后笑了,她唇一抿,弯出了一道弧度。
容肃视线落在上面,心一下又停滞了,想着刚才还当着那么多的人吻她,想着刚才那句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像是在质问,心又开始乱糟糟起来。周锦的目光像是能洞悉一切,他有种被看穿的窘迫,于是羞恼之下,他又沉下脸,厉声道:“你别以为我娶你了你就真的是我的女人了!”
周锦转开脸,却也不应,只问:“今晚我睡哪?还睡地牢么?”
“……”这是在无视他么!“今晚你就睡这里!”
周锦抬起头,有点诧异的看着他,他今晚的怒火有点莫名。视线落在他微微发红的耳畔,想起刚才靠近自己时闻到的酒味,她一下了然。
容肃脸却更热了,他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似乎有些问题,于是见她不说话,火气又上来了,便逼近一步,阴狠狠的,带着不屑与鄙夷的道:“别以为我会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