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大亮的时候,李浩宇的眼神一直定定地望着的,是立在那里的磬儿。终于看清了磬儿的面容,而后惨白的脸上露出了笑意:“磬儿姑娘,别来无恙啊!”
他的声音听起来实在太虚弱了,磬儿忍不住拧了眉头,沉声问道:“李…怎么会受伤的?看起来好严重…”磬儿支支吾吾,琢磨了半天也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他才好。
“磬儿,日后你也叫她李大哥就好了…”绣夫人搬来一把椅子放在磬儿的身后,细心地说道。
磬儿点点头,再看李浩宇这满身的伤痕,凝色道:“李大哥,你这伤…”
“是三殿下的贴身侍卫…”李浩宇捂着胸口,轻声说道。
“三殿下的贴身侍卫?难道是颐方?”磬儿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一向看起来沉稳内敛的颐方公子,怎会出手如此狠毒?”怪不得在清幽别院的那些日子,根本就没有见到过他的身影…
“各为其主罢了…只是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习得如此凌厉的功夫!这胸口上的一刀,若是偏了分毫,也许此刻我就真成了孤魂野鬼了…”李浩宇故作轻松地笑笑。
绣夫人轻瞥了他一眼,训斥道:“你就是不听劝,明知道不好对付,为什么还要孤身犯险?”
磬儿听得出来,绣夫人的话语间,有着一个女子浓浓的心意…
磬儿十指纠缠着,满心的疑惑想要去问,可是看着他伤得这么重,又不知此时开口是否真的合适。低着头,怯怯地说道:“以前,磬儿不知李大哥是有意帮助磬儿,还几次误伤了李大哥,磬儿惭愧!”
李浩宇摇摇头道:“现在知道也不迟!不过我所能想到的,反而是我无意间伤了你在先。那次竹舍的夜晚,我失手伤了你,听闻险些要了你的命,真是追悔莫及啊…好在你平安无事,否则我真得无言面见你生母了…”
提起生母,磬儿抬头凝视着李浩宇:“李大哥,您是怎么认识我娘亲的?”
“说来话长了…”李浩宇微微动了动身子,绣夫人连忙上前搀扶着,帮着换了个姿势坐好。李浩宇感激地一笑,接着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不过仔细想想,也许正是因为雅夫人的那双眼睛吧…”
第一百二十五回 改变自己(三)
“已经记不得是十几年前了,我从暗士身份由陈皇妃亲自挑选当上了殿前侍卫。后来,我奉命追杀皇后娘娘的妹妹雅夫人,却不想军营中出了细作,我反被皇后的人擒住。本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一天夜里,雅夫人带着一套宫人的衣服摆在我面前,说要放我走…”李浩宇一点一点细细回忆着。
见他顿了顿,磬儿轻轻问道:“当时的你一定不相信娘会真的放过你吧…那天夜里,娘都和你说了什么?”
李浩宇凝神道:“是啊,我当然不信!她是皇后的妹妹,也是皇后唯一信任的人!因此,雅夫人知道很多皇后的事情,也帮皇后办理很多棘手的事情。可是我居然相信了她,只因为她的那双眉眼,很真诚、也很正义…按照她给我的路线图,我很顺利地出了皇后的地牢…就像你说的那样,那晚在地牢里,雅夫人对我说了一些话!”
磬儿的心悬在了嗓子眼儿,屏住呼吸听着。李浩宇接着说道:“雅夫人从小跟随在皇后的身边,皇后的野心和势力,雅夫人都看在眼里。只因为是亲姐姐,雅夫人无法拒绝皇后一次又一次的任命,不得不一次次帮皇后办事…本以为皇后只是喜欢权势,雅夫人想着只要帮助皇后满足权势的欲望,她就不会迫害比她阶层低的人了。可是事与愿违,皇后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满足的人…终于,雅夫人厌倦了…可是又没有办法脱离皇后的势力…”
磬儿凝神,怯怯地问道:“娘无法脱离皇后的势力,是不是想请你帮忙?”
李浩宇摇了摇头:“一开始我也是这么以为的,可惜并不是!她没有求我帮她任何忙…只说是希望我用心去看清一切,不要被自己的双眼蒙蔽了心的眼睛…其实当时,我并不懂…后来,陈妃派我来渌城的时候,我才知道雅夫人出事了…虽然已经很尽力去找,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我只知道雅夫人有个女儿,生活在慕容府里…”
“雅夫人去世后,我为绣心安排了一处住所,办差之余时而照应着她的生活。借着为府里内人们做衣服为由,她时常会打听着慕容府二小姐的生活状况,就这样过了十五年…后来遇见了你,真是世事难料…”李浩宇感慨道,沉默了半晌。
“原来,娘和皇后之间早就有矛盾了…这其中的事,一定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隐情…”磬儿冥思,沉色苦想着。
“那是必然的!”李浩宇坚定地说:“雅夫人的身上也许肩负着莫大的使命,她看起来很沉重的样子…放走我的那天夜里,我听闻皇后斥责了雅夫人。待我回到了陈妃殿前,回禀了事情的经过,原想陈妃一定不会相信我说的话。却不成想,陈妃不但相信,日后竟命我追随大皇子左右…”
“大皇子?”磬儿觉得痛心,兄弟间的厮杀太过残忍,可是一想到季默言,磬儿隐隐担忧起来:“李大哥,难道你真的要为大皇子做事,而杀害季默言么?在我看来,季默言的为人处事也算得谦谦君子,李大哥你…”
“磬儿,皇宫里的斗争,本就没有谁对谁错!各为其主这句话,才是道理!自古皇权的争夺,就是你死我亡,没有情面可讲!就算你不去争,自然也会有人视你为敌,不管你选择哪一方,厮杀都是必不可免的…”李浩宇凝神相望。
绣夫人拍了拍磬儿的手背,正色道:“磬儿,剩下的事情等我们回去后慢慢想,别忘了今天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哦!对了,差点就忘了…”一语惊醒梦中人,磬儿惊呼一声,连忙起身。方才一听到娘的事情,磬儿一门心思想问个究竟,竟忘了这事。按照来的路上和绣夫人套好的说辞,磬儿面朝着李浩宇单膝跪地,双手举至额前,认真地说道:“师父,请收下磬儿吧…磬儿要跟您学易容之术!”
李浩宇完全蒙住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怒视着绣夫人道:“绣心,你都跟她说了些什么?”
磬儿见李浩宇的口吻并不和气,连忙帮绣夫人打圆场:“师父不要怪绣夫人,绣夫人是为磬儿好,才让磬儿拜师学艺的…”
“磬儿,快起来!什么易容术,这些旁门左道,不值得一学!还有,我不管你为什么要学这些,总之,我不会让你学了这些去犯险的…否则,我还有何颜面去见你生母!”李浩宇厉声训斥,不去看磬儿。
“你以为我就愿意么?”绣夫人凝色道:“若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怎会同意让磬儿这样的活着…李大哥,相信我的选择吧…教教磬儿,就算你不教她,她也不会老老实实呆在闺房中的!”
“绣心!你难道还没有放弃报仇之心么?”李浩宇提高了嗓音,但伤痛牵扯着,他的表情更加痛苦了。
“就算我要报仇,我也绝不会让磬儿去!只是,磬儿需要这些本事,若是我们出了事,她需要好好保护自己!”绣夫人说的坚决,磬儿愣神,抬头凝望着,突然觉得绣夫人的眉眼也是这般的刚毅!她对磬儿的爱,丝毫不比娘亲少…
磬儿跪在那里,听着李大哥和绣夫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的不可开交。过了好久,李大哥终于妥协了…绣夫人轻轻扶起磬儿,然后走到墙角的一个暗阁前,从里面取出来一个小箱子。放在床榻前面的地上,绣夫人轻轻打开来。只见里面刀子、剪子、胡须,头发…还有像胭脂一样的东西、姑且称作各色颜料吧…
轻柔不禁暗暗赞叹:“啊!这就是传说中的易容术么?”
李浩宇浅笑着摇摇头:“这不能算易容术,只是江湖上的三脚猫功夫,骗骗人的小把戏!年轻时,我曾做过暗士的接应,这些东西都是跟那些地下活动的人学的…”
“哦!”磬儿感慨的点头应和着:“原来,师父曾经也这般艰难地生活过…”
“每个人都有无奈的,好了磬儿,时辰不早了,今儿你就先大概学一些皮毛吧…日后有时间再过来…”绣夫人催促着,回眸望了望低矮的窗外树影幢幢。
这箱子里的东西真是不少,磬儿光是认清楚他们的作用都费了不少时间。掌柜很准时地来开门,临行的时候,李浩宇将箱子送给了磬儿,并再三叮嘱:“这只是江湖的小骗术,难登大雅之堂,你莫要将这歪门邪道在皇宫那样的地方使用,那里的人每一个都懂得伪装!一旦被揭穿,会死无葬身之地!”
“师父,磬儿记住了。”磬儿甜甜地笑着。
绣夫人带着磬儿绕回了茶馆,小心翼翼地上了马车。磬儿像得了宝贝般将箱子紧紧抱在怀里,时不时抚摸一下。
“就那么开心么?”绣夫人喜欢看磬儿的笑脸,温和地问道。
“恩。”磬儿狠狠地点头:“我一直坚信慕容夫人那里有我想得到的秘密,虽然不知道这一切是否真的能够像期待的那样发展下去,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我只希望明天的事情能够顺利…”
“明日就是慕容大少爷的吉日,你一切小心…伪装之术只是为了让你少一些不必要的妨碍,若是近不了慕容老夫人的身,也不要太勉强,日后还会找到机会的!”绣夫人凝神说道,只希望磬儿能铭记自己的嘱咐。
“恩,磬儿知道分寸!我不会去打扰拜堂的,也会尽量避开熟悉我的人,只要见到了老夫人,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很快就回来了…”话是这么说,其实磬儿的心中也是七上八下。毕竟打小生活在慕容府,老夫人的慈善,是磬儿最敬佩的。要接近最熟悉的人,自己的心头本就有个槛儿,还要在其他人无法察觉的情况下,找到合适的机会靠近慕容夫人,真是困难重重。
回了绣织纺,绣夫人和磬儿两人一直呆在房中,试验着各种不同的装扮。磬儿一一学习着,第一次觉得绣夫人真不亏是皇宫里出来的女人…平日里温文尔雅,好似只识绣花与品茶,可是一旦谈及权势里的斗争,她无一不知。若说伪装之术,磬儿觉得绣夫人才是这其中的佼佼者!
这话不是讽刺,也绝无半点嫌弃之意。毕竟,在深宫大院中生活的人要学会保护自己,高明的伪装之术是首选!儒学讲求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道理,在皇宫那样人吃人的地方已然是不适用的。那里的人“知,也要假装不知”!
看着磬儿呆愣的眼神,绣夫人知道磬儿的思维又神游了。于是,轻轻摇了摇,语重心长地说道:“磬儿,在慕容府里,你一切多加小心!全当此次是你跨出的第一步,好好学会应对!这一关能过,我才敢放手让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否则,雅夫人泉下有知,我就算万死也还不清如此沉重的债啊…切忌不要让不相干的人认出你,会耽误很多时间,也会很难靠近慕容夫人。”
“是,我会好好应对的。”磬儿认真地回答,暗暗握紧了拳头。
第一百二十六回 慕容信羽成婚(一)
通往慕容府的路上一派繁盛的景象,人潮传动,轿子摇摇晃晃地排成了一条长龙。集市已然拥堵的不成样子,尽管大部分看热闹的百姓早已被官兵拦在了外场,留出了中间长长的道儿直通慕容府。接近晌午的时候,人越来越多,狭窄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婢女、家丁们小心地护着老爷、夫人们的轿子,好半天才走出两三尺。
磬儿挤在拥堵的百姓的行列里,听着身边的男男女女扯着嗓子议论着。有羡慕的、有嫉妒的,磬儿就这么随便听一听,淡淡一笑,提着一个包袱转身消失在人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