抿嘴一笑,风细细徐徐应道:“我这病,早前听人说是从胎里带出来的。这些年因此一直体弱,母亲在时,也为我寻了好些方子,却总不见好!及至大家都觉得我这病是好不了了,它却忽然好了。如今想来,约莫就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道理吧!”
她这病好的太过突然,其实不易解释,所以她干脆就息了解释的心思,只拿了模棱两可的话来搪塞,至于别人相信与否,又与她何干。
杜青荇显然是信了,认真的点一点头,道:“我娘从前常说吉人自有天相,人这一辈子,总有灾劫,过去了,前面便一马平川,若过不去,也就没有什么前面了!”
风细细笑笑,才要说话时候,却忽然听到有人叫了一声:“细细!”声气却颇熟悉。她忙应声看去时,却见宇文琳琅正笑吟吟的站在楼道转角处瞧着她。
“琳琅……”她欣然的叫了一声,平白生出一种他乡遇故知之感,同时起身迎了上去。
宇文琳琅显然并没刻意打扮,上身只着玫瑰紫二色金长褙子,下拖葱黄绫裙,倭堕髻上斜插一枝金凤步摇,凤口流珠,走动言语之时,那珠便微微晃动,将她衬得愈加娇俏玲珑。
她二人这里打个招呼倒不打紧,那边众夫人一见十七公主到了,不免齐齐起身,迎上前来躬身行礼。宇文琳琅原不喜这些礼数,又不爱应酬,见她们如此,顿觉心烦,也不等众人开口,便摆手道:“今儿是四姐姐的私宴,这些礼数就都免了吧,你们自便就是!”
言毕却拉了风细细的手,顾自笑道:“四姐姐府上,我最不喜欢的便是这座后园子,细细若不介意,我们另寻地方说话如何?”
她既说了这话,风细细又怎好拒绝,少不得答应了一声,但想着严、杜二女,又觉得若这么就走了,似乎有些不好,不免迟疑的拿眼看了一眼二女。
严曼真与宇文琳琅虽算不上熟悉,却也认得这位金娇玉贵的公主,见此忙笑道:“妹妹与十七公主多日不见,想来有话要说,我们就不打扰了!”
她既这么说了,杜青荇自也只有跟着点头的份儿。
别过二人,风细细这才随宇文琳琅一同离了二楼。宇文琳琅对四公主府显然甚是熟悉,引风细细下楼后,便自折转过去,二人顺着幽曲的长廊一路缓步而行,宇文琳琅这才开口问道:“你今儿怎会梳了髫髻?论起来,离你的及笄礼也没多少日子了吧?”
风细细并不打算对宇文琳琅诉苦,一来,她与宇文琳琅的交情还没到那地步,二来,这种所谓的委屈在她看来,也实在不算什么事儿:“琳琅忘了,我姐姐还没许人呢!”
听她说到风柔儿,宇文琳琅不觉轻嗤了一声:“她,我看她可不易嫁!”她虽说的有些不明不白的,但言下的不屑之意却是溢于言表。
风细细听得心中微动,她其实并不关心风柔儿到底嫁给谁,毕竟只要风柔儿不能嫁给宇文珽之,她就算是完成了自己的承诺,迅速斟酌一番,她到底没忍住,压低了声音问道:“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呢,”一面说着,她已抬手,对宇文琳琅悄然的比了个三的手势。
宇文琳琅何等聪明,一看便知她的意思,当即撇嘴道:“我三哥何等身份,哪里是她攀附得上的!不是我看不起你那姐姐,以她的出身,便给我三哥做个庶妃也都抬举她了!”
大熙惯例,亲王妻妾以三等论,第一等,便是正妃;第二等却称作侧妃;到了第三等时,说得好听些,称为庶妃,难听些,也不过是有名分的妾室而已。L
☆、第七十九章 公主府上(三)
风细细听得心中微微一震,但她想要知道的,可并不只是这些。没多犹豫的,她就紧跟着又追问了一句:“那……据琳琅看来,这桩婚事究竟能不能成呢?”
宇文琳琅也不在意,当即应声答道:“这事,其实也还真不好说!说到底,还是要看我父皇与我三哥的意思。毕竟这事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先例!而况又只是个续弦!”
细论起来,所谓的嫡庶之分,也只在婚前。相比较起来,庶女的选择余地自然远不及嫡女宽泛,高门庶出之女,嫁作续弦乃至妾室的也不在少数。然成亲之后,后院之争,究竟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谁又能说得准。
近在身边的,只看瞿氏夫人身为连国公爱女,自幼集万千宠爱于一声,到了最后,不也没能争过刘氏一介商户之女。略远些的,只看大熙宫中,位分高者出身微贱者也不在少数。更何况宇文珽之的原配王妃早已病逝,如今不过是续弦,论起来毕竟不比结发元妻。
风细细想得虽没有这般仔细,但话里的意思却还是明白的。一时真是哭笑不得,敢情她与宇文琳琅说了这半日,决定权还在宇文珽之手上,到底也还是不能放心。
她这里苦笑叹息,那边宇文琳琅却终于后知后觉的觉出异样来,疑惑的拿眼仔细觑了风细细一回,她忽然问道:“你问这个作甚?难不成你竟看中我三哥了?”
风细细被她这话闹了个大红脸。她可以满不在乎的在宇文璟之跟前坦承自己对宇文珽之有意,但不知怎么的,宇文琳琅说起这话时。却只让她觉得尴尬。
宇文琳琅见她满面通红,神情又颇窘迫,顿时以为自己这是一语中的了,稍稍迟疑了一会,她才开口道:“说实话,若是你娘还在,以你的身世。嫁我三哥做个续弦,自是绰绰有余的……但现在……”她没继续说下去。言下之意却早清楚明白。
面上红晕这会儿已渐次退散了不少,风细细默默颔首,没有言语。她当然明白宇文琳琅的意思,她虽是货真价实的侯府嫡出小姐。连国公瞿镇的亲外孙,怎奈爹爹不疼、外公不爱,在外人看来,这身份也就不再值钱了。与之相反的是风柔儿,风柔儿的出身尴尬,她是刘氏身为风子扬外室时所生,因此并不能算是嫡出,但刘氏如今已被扶正,她的身份自也跟着水涨船高。虽非嫡出,却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把她视作庶出之女。
她这里默默思忖,一时便没顾得上说话。一边的宇文琳琅见她默然无语。似有惘然之态,心中不觉有些过意不起,伸手轻轻扯了一下风细细的衣袖,她道:“其实……嫁给我三哥也没什么好的!真的,我三哥如今是看着风光,其实是内忧外患。步步维艰……”
这话说到后来,宇文琳琅自己倒忍不住叹了口气。
风细细真没料到她会忽然说出这么一句来。不觉怔住了。回神之后,几乎是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嫣红等人。好在嫣红等人见她二人说话,也只是远远的缀着,并不敢离得太近,也不虞被人听见。
“琳琅怎会忽然同我说起这个来?”风细细颇感不解的看向宇文琳琅,心下意外至极。
宇文琳琅才刚那句话不过是脱口而出,其实真没想得太多,这会儿被风细细一问,自己再想想,也觉才刚那话说得有些不好,只是话一出口,便如覆水难收,到底不好装作没说过。怏怏的停下脚步,发了好一会怔,宇文琳琅这才慢吞吞的道:“我不知道!也许是这阵子被我母妃念叨够了……也或许,是我昨儿与四姐姐同屋的缘故!”
风细细偏头看向难掩抑郁的宇文琳琅,心中既觉震惊,却又觉得理所当然。这天下,到底也没有谁真能无忧无虑、无畏无惧,即使身份尊贵如公主、如亲王,乃至是当今皇上。
不知不觉间,二人却已停下了脚步,默默立在回廊中。廊外,秋色正好,丹枫似火,菊蕊吐芳,偶有风来,裹挟着丝丝晚桂甜香,愈觉淡雅幽馥。
“人生不如意事十常*,便是公主,也不能例外!”好半晌,风细细才开了口。
她这话说得不无僵硬,听在宇文琳琅耳中,更让她不由的皱了眉:“公主,我可不稀罕当这个劳什子公主!若让我选,我倒宁可做个民女,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风细细没料到宇文琳琅竟会说出这等幼稚的言语来,一时忍不住,倒笑了起来。她这一笑,宇文琳琅却不乐意了,当即白她一眼,道:“有什么可笑的啊?”
笑着摇了摇头,风细细道:“我只是在想,琳琅这话,想必曾对不少人说过吧!”
见宇文琳琅坦然点头,她这才又接着说了下去:“琳琅觉得民女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却不知道她们也正羡慕你珠围翠绕、山珍海味呢!”她说着,已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远远随在后头的嫣红二人:“嫣红与嫣翠,是先母留给我的丫鬟。嫣红是家生子,且不说她;嫣翠早年父母双亡,寒冬腊月之时,跪在街上,头插草标卖身葬父。先母恰巧路过,见她年纪与我相仿,却伶仃瘦骨,衣着单薄,心中不忍,便出钱买下了她,又替她安葬了双亲……”
这些个事儿,却是早些时候,嫣翠无意提起她才知道的,今日倒正好用在了这里。
宇文琳琅不意她会说起这个,不觉怔愣住了,旋忍不住回头看了嫣红二人一眼。她这一生,长于宫闱之中,其实并不太了解外头的事儿。之所以会生出那种想法,也只是因为身边几个伏侍她的宫女,无事之时,总爱说一些幼时在家的点滴、趣事。
宇文琳琅在旁听着,只觉那些自在乐事与宫闱的森严、拘束截然不同,便不由的生了向往之心。而她身为公主,又素来任性刁蛮,说出的话,又有谁敢指正。偶尔她拿了这些话去说给她自己母妃听,她母妃也只当她是孩子话,不过带笑嗔她几句,却从未当真过。
只是她心中虽服了软,嘴上却仍不肯松气:“那也不是所有人家都这样!”
风细细歪头看她,半日噗哧一笑,道:“是啊,也有不那么艰苦的人家!不过女孩家总是要嫁人的,等年纪到了,说了亲事,成了亲,那日日不是纺纱织布,就是锅炉灶台,农忙时侯,说不准还得耕地放牛、种田锄草!”她并没经历过这样的日子,更不会种田,更不说那从没见过的织布机,但嘴上说说,吓唬吓唬身骄肉贵的十七公主在她而言却还是绰绰有余的。
宇文琳琅被她一唬一个准,一双杏眼只是骨碌碌的转,面上神气亦是愈发古怪。
见她如此,风细细作弄之心不觉愈盛:“又保不齐何时遇了天灾*,还要或往城里、或往乡下去打一打秋风,唉,那开口求人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宇文琳琅只略略一想,便觉受不了,忍不住摇头道:“算了算了,我还是做我的公主吧!至少现如今还没人敢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至于以后……”说到这里,她不觉顿了顿,半晌撇嘴道:“以后他若敢欺负我,我就告诉九哥,九哥是一定会帮我的!”
这最后的一句话,她说得是洋洋得意,对宇文璟之竟似有着十足的信心。
风细细同她走了这半日,又说了这许多的话,却从头至尾没想到过宇文璟之,这会儿宇文琳琅一提,倒让她悚然一惊,当即问道:“你九哥今儿也来了吗?”
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宇文琳琅道:“明年春里,九哥就要行加冠礼了,偏偏亲事至今还没个着落。母妃一心想替他选个好的,但挑来挑去,总也没挑着满意的。前几日九哥进宫,母妃还唠叨了他一通,命他赶紧挑上一个,身份差些的,可以先迎进府里立做庶妃!”
她这里文不对题的说了半日,风细细那边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