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这事若换在旁人身上,这种名利双全之事,自是做梦也想的。但风细细身为公侯之家的小姐,本来吃穿不愁、用度不缺,也确是没有必要出这个头。
更不说宫中本非善地,暗里更波谲云诡,能不掺和,却还是不掺和的好。
被她这么一提醒,宇文琳琅也忍不住惊出了一头冷汗,当下连连点头道:“正是!我怎么就忘了这一点了?而且可不只是作画这般简单呢,细细若得了我父皇、母妃的赏识,宫里的那些个画师,只怕要生出些幺蛾子来,到时可真是惹了一身膻!”
她口中说着,却忍不住拿眼扫了一眼屋内伺候的人等。好在宇文琼玉出去会客时,身边几乎所有的亲信之人都跟了去了。而才刚众人说话时,瞿菀儿也挥退了一应不相干的人等,因此这会儿屋内,所剩下的人,也都是二人身边足堪相信的。
“今儿这事,不许外传!你们可都听见了?”宇文琳琅淡淡开口,她平素虽常嘻嘻哈哈,但真要摆了脸下来,却也颇有几分皇室公主的威仪,镇得屋内仅余的几名丫鬟各自诺诺连声,不敢有丝毫违抗。宇文琳琅满意点头,又补道:“这事若声张出去,下场你们也都知道!”
瞿菀儿也在旁适时开口道:“只要你们各自管好了嘴巴,我与十七公主总不会亏待你们!”
交待妥当后,这事儿也就算过了。宇文琳琅很快卷好画轴,重又收回盒内,又笑向风细细道:“细细作画的本事真是了得!不过这画的风格倒很有些古怪!”
宇文琳琅身为公主,琴棋书画却是打小就学的,到如今虽不敢说如何有成,眼光却还是有的。风细细的这幅画,非但与大熙画风相去甚远,而从画作上看,却连用笔、着色的方式也与传统的绘画技法大相径庭。她虽然不认为风细细会有什么问题,但好奇总是难免的。
略一沉吟之后,风细细终于答道:“琳琅知不知道,在海的那一头,还有其他国家存在?”她敢送这一幅画给宇文琳琅,个中的各种问题,自然也早考虑周全了。
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宇文琳琅道:“当然!听说海的那边,有番国,其人白肤蓝眼,形貌甚伟!据说南源之地,偶尔会有这种人出现,只是可惜我们大熙并不临海,我却没见过!”
风细细一指宇文琳琅手中画卷,轻描淡写道:“那幅画,其实就是番国绘画之法!”
宇文琳琅大吃一惊,不由诧异道:“番国竟有这样出类拔萃的绘画之法吗?”
抿嘴一笑,风细细道:“琳琅问我这事,其实倒还不如去问菀儿姐姐呢!”
疑惑的转向瞿菀儿,宇文琳琅笑道:“怎么?连菀儿姐姐也都知道这事吗?”
瞿菀儿没来由的被风细细祸水东引,真是既好气又好笑,无奈的摇一摇头,她道:“这事其实也没什么!我不知琳琅是否还记得,我爹爹从前曾出使过南源?”
见宇文琳琅茫然摇头,她才有接着往下说:“我爹爹那时年纪尚轻,也是个好玩的性子!公务之余,也曾便装游于市井之中,也因此颇结识了几名番国之人,并从这些人手中得到了一些有关番国的信息。他返回大熙时,便将这些带了回来。因那些番人大多学识粗鄙,所整理的文本也多浮浅鄙陋,细究起来,竟是不值一笑。我父亲在仔细考虑后,便将它封存在了凝碧峰别院书楼里,对外人也很少提及!想不到细细居然对此颇感兴趣!”
风细细只是抿了嘴笑,却不接话。事实上,她第一次在凝碧峰别院藏书房内看到这些书籍,也很吃了一惊。好奇之余,便简单的翻阅了一回。而这些东西,在她看来,也并不像瞿菀儿所说的那么浮浅鄙陋,只不过有些东西在大熙人看来,实在难能理解。
以至于瞿菀儿之父瞿修所作的评点中常有“言过其实”、“胡言乱语”、“异想天开”之语。也许正因连瞿修自己,都觉得这些话乃胡编滥造而出,所以他回衍都后,只偶尔在与好友对酌说笑时提起一二以作笑谈之资,却从没想过将这些东西公诸于众。而风细细也则是偶尔看到,觉得日后也许有用,这才多翻了几次,以为来日。不想,自己居然真有用到的一天。
宇文琳琅听了这话,眸中却不由得闪出了兴奋的光芒,当下笑嘻嘻的拉住风细细,道:“改日有空,细细你带我去凝碧峰别院看看那些书如何?”
坦然一笑,风细细道:“那些书我看着喜欢,便带回了靖安侯府,你若喜欢,等我回头得空誊抄一遍,送你一份便是了!”
宇文琳琅本来倒还高兴,一听“誊抄”二字,却又不自觉的想到一件事来,当下叹气道:“说起誊抄,太后的经书,你们已抄了多少了?”
风细细坦然道:“最近这阵子,因忙着这幅画,经书每日不过抄一二页,想来还早呢!”
瞿菀儿则淡淡一笑道:“近来我心绪时常浮躁不宁,又加天气阴寒干冷,少有出门的缘故,倒是抄了不少!”却是言辞平静,神态安然,没来由的竟给人一种超尘脱俗之感。
风细细与宇文琳琅看得都有些心惊胆战,不由自主的便互换了一个眼色。好半日,风细细才干干道:“看姐姐这模样,倒有些跳出红尘,不在五行之感呢?”言下却已带了试探之意。
移眸看她,好半日,瞿菀儿才轻轻一笑:“你放心!我自小长在公侯府邸,穿绸着锦、山珍海味惯了,粗布缁衣与青菜豆腐却是万万打发不了我的!”
她那里说得轻描淡写,却将风细细二人听得好一阵心惊胆战。瞿菀儿一张口就是这种话岂不正表明她其实早已想过出家,只是有觉得自己吃不得那苦,所以明智的放弃了。
“菀儿姐姐……”迟疑的叫了一声,宇文琳琅到底闷闷道:“你……这又是何苦?”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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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绝情至此
三人这里正说着话,外头宇文琼玉却已遣了人来,道是外头客来得差不多了,请三人出去。瞿菀儿正不愿同二人多说这事,听了这一声,却正是巴不得,忙冲二人挥手道:“罢了罢了,你们二人快些出去吧!莫让外头等久了!”
宇文琳琅本来倒是想拉着风细细同去的,但这会儿听了瞿菀儿的话,反变了主意,伸手一推风细细,道:“我独个儿去吧!细细你留下陪菀儿姐姐说话!”
言毕更不等二人开口,便先起了身,往外走去。
今儿是她煖寿之宴,她不去自是不好的。但留下风细细相伴瞿菀儿却是无妨,毕竟全衍都之人都知风、瞿两家不合,这一贯都是王不见王的,风柔儿既然出现,瞿菀儿不肯入宴,也就在情理之中。留下风细细这个身份特殊之人相陪,实属情理之中。
她这一走,屋内二人反更沉默了起来,好半晌,风细细才起身道:“姐姐陪我出去走走吧!”
瞿菀儿也不言语,只站起身来,一副奉陪到底的模样。风细细又朝几名丫头一示意,命她们不必跟上,这才引了瞿菀儿一路出门。二人并肩缓缓而行,去的,正是快哉亭的方向。
一路默默,各自无语,直到远远的,已能看到快哉亭时,瞿菀儿才终于停下了脚步:“我见到他了!”她忽然的开口道,脸色平淡得不起丝毫涟漪。
风细细心中微微一惊:“他……是不是说了什么?”
瞿菀儿摇头,慢慢道:“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我一眼,回了我一礼!”她的语调极之平静,平静得仿佛在说一个完全与她无关的人:“他是来拜访连国公的……礼仪很周全。应对也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可也正因为如此,才让她愈发心寒。
她看着那个似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立在连国公府客厅内,客客气气的冲她祖父行礼,与她父亲招呼,言辞客套而沉稳,滴水不漏中。却透着令人心寒的绝情。
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到这个地步?他居然可以这么淡然的对待从前最疼爱他的外祖父、与往昔最赏识他的舅父淡淡的寒暄。眼神平淡,举止从容,一派的云淡风轻。
他甚至还能面色如常的奉上一只锦匣。语调平稳的说:“听闻贵府小姐甚喜南茶,此茶虽非绝品,却也是今春贡茶中的上品,还请小姐莫要弃嫌才好!”
得知南源庆丰侯贺清章前来拜访后。就悄然潜入客厅、藏身在屏风之后的瞿菀儿骤然听了这话,心中滋味真是难以言表。若不是这些日子所得的一切消息都确定的指向贺清章就是风入松这一事实的话。她实在不愿承认此人居然会是与自己青梅竹马、自幼情意相投的表哥。
好在贺清章前来做客,又是将近午时才来,瞿镇等人少不得是要留他吃饭的,因此众人只在客厅略坐了片刻。寒暄了几句,瞿镇便命人设宴在西厅待客。
众人离去,瞿菀儿立在屏风后头发了一回怔。到底还是心有不甘的追了出去。
连国公府乃大熙立国之初,太祖皇帝赐予瞿家的府邸。原是前朝公侯府邸。因前朝暴帝性情残虐,生活奢侈的缘故,前朝末年更曾抄没了好些公侯、富庶之家,弄得当时有些家底的人个个自危,人人提防。这座府邸的主人因广有家财,更在暗里修筑了许多逃生秘道。
瞿家入主此座府邸,算到如今,已有百五十年,自然早摸清了其中的门道。瞿菀儿自幼长在连国公府,对府中环境自是烂熟于心,条条秘道也是一清二楚。事实上,她才刚之所以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客厅的屏风后头,也正是因此。
她匆匆抄了近路过去,还真就与瞿镇、贺清章等人撞了个照面。她既是有意而为,这个照面自然是撞得结结实实,让瞿镇等人在愕然之余,也不得不让她上前同贺清章见礼。
瞿菀儿走上前去,竭力克制住心中翻涌的情绪,朝着贺清章浅浅一福。她能感觉到,贺清章格外注意的看了她一眼,眼中隐有异色,然而也仅是一闪而逝,如风过水面,瞬间无痕。
这样的变化,让她的心瞬间如坠冰窟,将要出口的试探之辞倒底也还是没能说出口来。
她乃不曾出阁的大家闺秀,外客便再尊贵,了不得也只是唤出见上一礼罢了。而贺清章身份虽高,到底也不是大熙人,两下里打过照面后,瞿镇便暗暗瞪了她一眼,示意她赶紧离开,很显然的,老公爷虽意外,却也没想到瞿菀儿忽然出现,竟是刻意要与贺清章见面。
瞿菀儿也知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因此很快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只是她虽走了,却也并不肯走远,而是退后几步,藏于林石之中,注目看着在瞿镇的亲自引领下,很快离去的贺清章。她第一次在快哉亭见到贺清章时,其实并不觉得对方与风入松如何相似,只是隐隐然的有种熟悉感。而这会儿,她心中已当对方是贺清章,再仔细看时,自是觉得,对方的一举一动,甚至是行路姿态,都与风入松当年颇有相类之处。
恍惚良久,瞿菀儿到底还是默默的回了自己的住处。她心绪繁难,有心约贺清章见上一面,但想着这段时日遍布衍都的流言,心下又不免犹豫难决。
别人的话,也许还会有虚妄之辞,但汤太后位高言尊,若无把握,断然不会随意出口。而她既那么说了,那贺清章有意与大熙皇室结亲一事,就断然不会有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