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馨半晌无言,道:“我原本生长在升龙城内,十五岁之前,所见所闻不过升龙周边之境。见了升龙城内繁华富庶,以为我安南境内,莫不如此。”
这时丁香轻手轻脚,撤掉了案几上的茶具,一挥手,两个青衣小婢悄然而至,将食物一样样地呈了上来。
天馨等了菜上齐,吩咐丁香道:“派人守了院子,过会不必上来了。”丁香应了声,带了二女下来。
天馨眼见众女去了,掩了花苑角门,方道:“我今年春天开始,携了高僧礼物,不远千里,沿路上见到的莫不是四海升平之象。及至到了大宋皇城,更是觉得民生富庶,四野清平。”
这时赵昀插了句话道:“馨儿谬赞了。其实我大宋早已被金狗抢了半壁江山,如今朝廷不过偏安一隅而已。我前些年曾经随了商队北上,金狗十年前屡屡犯我边境,但这几年已经式微,整日位于蒙古鞑子的铁蹄之侧,根本腾不出手来对付我们。是以临安得享了几年太平。”
“我去了天山的草原附近,跟着马贩子,见识了蒙古人的勇悍。他们多逐水草而居,吃的多羊肉牛乳,各各身强体壮,七八岁的小孩皆善骑马,又不识教化,乃是狼群也。”
他犹豫片刻,道:“而我大宋无论官民,都是诗书教化之邦,在朝的官员多半迷醉在偏安一角的繁华里,不整军备,整日钩心斗角。如今蒙古人忙着收拾金狗,我们才得享太平,他日金狗一破,以大宋现在的国力,破国是必然的结局。”
天馨听了这话叹道:“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安南,近年来与占城国争斗不休。这次亲自游历了一遭,才发现安南如此小国,外敌先且不论,内乱频仍,百姓难得安居。我一直在想,是否我李氏国祚不永?占据此位,却未能挽百姓于水深火热。所以… ”她转头望向陈煚:“表弟,你可以回复舅舅,断断无需如此提防我李家,也无需百般绸缪,他若要这江山,又有本事平息内乱,请他找我李家拿去。但是;”她又斩钉截铁道:“请放了我的父王,他已经神志昏聩,何必如此薄待?倘若他有甚么三长两短,我李天馨与他斗到底。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陈煚沉默了半日,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看来馨儿已远非昨日之单纯。”他顿了顿道:“我堂叔豺狼之人,但却有安国之计。倘使他能退一步,也能保你做个太平国王。但是,他所求远不止此。”
黎佛金突然插口道:“再讨论这些,我要睡着了。这几日日日面对那个黑面陈,我真是憋闷极了。日日铅粉滋养,我这张糙脸,竟也娇嫩了起来。”说毕自己手掌轻拂了几下。众人见他这样。都不由微笑,举箸同食。
陈煚举壶为众人一一斟满,举杯道:“今日在此把酒一酌,实在是难得。我们且尽此杯。”众人饮尽。
陈煚又问黎佛金道:“琳琅呢?怎么不见她过来?”
黎佛金道:“方才我回去,她道要收拾我的衣衫,准备返回大理,今晚就不叨扰了。”
陈煚点头不语。正在此时,忽然后花园吱呀一声开了门。原来是丁香疾步而来。对天馨悄悄说了几句,天馨转身就走,头也不回道:“过会我就来。”
二人快步出了花苑,右拐进了陈容的安歇之所。只听有人阴恻恻道:“阿容,你可想清楚了?”
陈容道:“你放了峥哥再说。”
又听一人嗓音嘶哑,气愤愤道:“阿容,不要理他。 陈守度乃是乱臣贼子,天必诛之!”
只听一声轻响,陈守度挥剑斩掉了黎峥身侧的一株茶花,不多不少,花瓣被齐齐削去一圈,刚才碗口大的花朵此时只剩做了酒杯大小。而天馨正是此时推门而进。
陈守度一见道:“来得正好。怎么你平安归来,也不进宫一回?”
天馨冷冷道:“你到底想要甚么?我父王被你安置了哪里?”
陈守度不悦道:“臭丫头少来问我,快劝你母亲答应我的条件。”
天馨道:“笑话,你一殿前指挥使,也来和我母后讲条件?”
陈守度转手剑尖撩过黎峥颈部皮肉,淡淡道:“阿容,这厮多年前就该死,我替你料理了他罢。”
黎峥似是被点住了穴道,动弹不得,叫道:“阿容,你若答应他,我不若就此自裁。”
陈容面色潮红,神情紧张,道:“陈守度,我不从你!你杀了我罢。”
陈守度气急反笑道:“好一对同命鸳鸯!我早该当年端午赛舟后,就杀了你。”说毕他又道:“阿容,枉我慕你多年,为李家辛苦二十载,我不会让你们轻易死,我要让你看着,我如何取了李家江山!” 说毕大喝道:“拿下!”
天馨道:“住手!难道你反了?!”
陈守度仰天笑道:“哈哈!真是小儿女语!” 说毕,侍卫倏忽而至。绑了黎峥而去。 陈守度回头对陈容道:“阿容,你看着!我比黎峥好!你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陈容道:“二哥!你疯了!我也从不后悔!”
陈守度道:“那就看好你的宝贝女儿,叫她三日后给我乖乖地准备登基!”说毕,带了众侍卫转身而去。
陈容看他远远而去,大声咳嗽了不住。天馨上前扶住了她。陈容道:“母后,这到底怎么回事?”
陈容叹了口气,道:“你见了方才那人么?”她理理发髻,接着道:“他是你和黎佛金的父亲。” 天馨见她如此坦白,犹豫了一下道:“母后,这件事情,黎叔叔已经和我讲过了。”
陈容听了一惊道:“你们已经见过?”天馨点点头,将来龙去脉讲了一回。
陈容听了,沉默了半晌,说:“馨儿,想必你能体会娘当初的不得已?”既然天馨已知了此事,她此时也不愿再以母后自称。
天馨道:“事到如今,也不消说了。只是黎叔叔怎么办?还有我的父王,也被他拘住。 如今怎么好?”
陈容道:“方才黎峥访我,正欲商量这些事情。谁知陈守度带兵闯了来,见了黎峥更是火上浇油。他说,要我令你登基,然后,他还要我嫁了他-否则,否则――”
天馨道:“否则怎样?”
陈容道:“否则,他会令我的孩儿好过。还说要杀了黎峥泄愤。我本来要等你继承王位,妥善安置了昏聩的李旵,然后我就可以离开这个牢笼了。谁知,陈守度这厮,二十年了,也不愿放过我。”
天馨想了半晌,道:“母亲,你如今且不要回去,我这几日再想了办法来。”
陈容道:“你父亲如今被羁在郊外的真教寺里,我派了人手探路,最近侍卫把守非常森严,只怕难以动手。”
天馨道:“母亲且先休息,容我想想。”说毕,告辞回来。
众人已然听得前院人喊马嘶,见她回来,轻轻带上了角门。不禁问道:“出了甚么事情?”
天馨道:“黎叔叔被陈守度抓去了。”其余详情,不便细说。
黎佛金长身而起,一个纵跃,出了院子。
陈煚高叫道:“师弟,我有办法,不要这么莽撞!”说毕,也追了过去。
只剩下了赵昀、天馨二人。赵昀道:“馨儿,三日后举行大典登基。你先休息。我这几日要去真教寺,救你父亲出来。”
☆、心牵系者贵比金
赵昀送了天馨去休息,轻轻从后门出了院子。只见十骑黑衣人,静悄悄守在院门外,当前一人,手里还扣住了一个少女。赵昀见这女子,一身家常衣衫,星眸皓齿,正是琳琅。不由低低笑道:“怎么这么晚来了此处快放人。”
怀义上前,解开了琳琅穴道,又退了下去。琳琅活动了下腿脚,道:“我在家内苦侯半日,师父和师弟都没回来。担心不已,就过来看看。谁知就遇到这帮强人,话也不说,把我扣在了这里。”
赵昀道:“黎师父被陈守度捉去了城内,但陈煚和黎佛金已经追了上去,料想不会有事。姑娘在家里安心等待即可。”
琳琅听了大吃一惊,但想了想道:“也只好如此。” 竟然对他们行踪并无好奇之意,说完,转身而去。
赵昀换了衣服,翻身上马,带着众人,朝城外万仞山匆匆而去。此刻正是深夜,星明月暗,鸦雀不闻。奔跑了约莫一个时辰,到了山脚下。众人将马匹系在林子里,施展功夫,轻轻摸了上去。真教寺一片黑暗,万籁俱寂,星光映照下,大门更是显得漆黑一片。
四处搜索一番之后,终于在寺内后方菜园内的一处小房内找到了李旵。他此时正睡得香,陡地一惊,便欲大喊,被怀义眼疾手快,点了昏睡穴,缚在背上,迅速撤走。此时旁边守护的安南侍卫尚在梦里。
众人上马出了山,赵昀沉吟一刻,道:“怀义,你带着余下的人手,先安置在庄子内,然后联络齐北海。”怀义应声而去。
赵昀与众人别后,骑了马,脱掉了夜行衣,只沿着护城河随意走走,虽然已经是深夜,适才一番劳累,不禁生了一丝薄汗。护城河静水深深,文丝不动。
此时已近卯时,星辰西坠,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赵昀下了马,任马儿啃食树下青草,自己坐在了榕树下一方石桌之旁。忽然,有人挑着担子,哼着曲儿,慢悠悠朝这边走了过来。大步走到了这里,轻轻卸下了担子,然后掸了掸石凳,坐下后,突然发现旁边也坐了一个人,吃了一下道:“谁?”
赵昀见这人泰然自若,对此地十分熟悉,道:“我是南边爱州人士,欲要进城访友,起早了些。兄台是?”
那人笑呵呵道:“原来是南边的朋友。在下在升龙城内开了一间小小的食肆,每日做些早点谋生。在下日日在乡下舂磨好米粉,带了来卖。”
赵昀奇道:“在城内舂磨,不省了许多力气?”那人笑道:“朋友有所不解。若是在城内舂米,我八十岁的老母断断不肯晚睡,她一把年纪,如何禁得?这是其一。 其二么,在乡下在下有个小小的庄子,有极好的泉水,稻米也是自己种成。这样做来,更加美味。”
赵昀奔波半夜,饥肠辘辘,听了他这一番说辞,不觉动了心肠。眼睛朝他那担子瞟了过去。只见一根竹做的扁担,两边小小两个竹篓,上面用细白布细细覆盖。
再观这人,眉目清秀,约莫四十开外的年纪,不像是贩夫走卒之流。
不由笑说:“相逢即是有缘,一会儿我定要随了大叔一起去尝尝。”
那人呵呵笑道:“那真是欢迎了。”
这是城门轰隆隆开来。众人依次而入。两人一前一后,过了城门。赵昀也牵了马,随着这位挑夫,进了城,过了归雁楼,沿着红水河向西走了约莫里许,右拐进了一条小巷。过了三户人家,停驻在一个小小的粉面摊子前。只见一位老婆婆,白发苍苍,笑容和蔼,已经等候在那里。
赵昀上去和老婆婆打了招呼道:“苏婆婆可好?”
那苏婆婆耳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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