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风抬望向他的眸中水光烁烁,语声微哑地道:“珩已经是世间最好的丈夫了,风儿何德何能值得珩牺牲那么多、舍弃那么多?”
刘珩靠坐在床边,疼惜地将她轻拢在怀,浅笑着揉抚她的发丝道:“所弃者,身外敝履,所得者,心头至宝,值与不值昭然自明,风儿又何须自疑自毁?”
杨柳风垂首黯然道:“风儿……愧负良多,当初与珩……”
“刚还说要做一个好娘亲,现在又提那么多当初来自扰。”刘珩柔声打断她的话道:“风儿忘了大夫说过‘忧则气结,思则气郁,不可忧劳动气,不可受惊伤思’的医嘱么?免忧思,制哀怒,遵医嘱,才是个好娘亲。”
杨柳风含笑缄口,侧首枕上他的肩,刘珩的脸颊轻轻摩挲着她的额,忽然抬手轻覆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上,小心地揉抚。
“珩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杨柳风垂睫凝视着他轻柔抚触的手幽幽地问。
“都喜欢,”刘珩抬眸望向帐边挂着的那对金燕剪柳香囊若梦呓般轻缓地道:“若是个男孩我就教他骑射武艺、诗书兵法,将来要做一个铮铮铁骨的男子汉。”他笑了笑接着道:“若是个女孩,就让风儿教她琴棋书画、礼仪女红,将来嫁一个好儿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怀中的娇躯仿佛僵了一僵。
“怎么了?”刘珩警觉地垂首。
杨柳风的脸庞已然绽开一个温暖的笑靥道:“没什么,其实……风儿倒是喜欢男孩,和珩一样文武双全、侠骨柔肠,只是不知将来是哪家的女孩子与风儿一般有幸,能得此恩顾眷宠。”
刘珩伸手扯过一旁的被子垫在身侧,扶着杨柳风倚靠舒服,俯首深深地凝视着春水,半晌,忽然一字一字无比认真地道:“珩虽然还没有学会做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但是至少还知道该如何做一个男人,风儿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没有人能再让你们母子受一丝委屈。”
不错,他是曾在朝堂上公然承诺过他和她的孩子会追随母姓,并且同样遵从为奴为妓的先皇遗诏,他真的曾以为他能做到信守诺言,而事实却是:当他真正确定这个小生命的存在之时起,就已不能接受任何一点不利于它的条件,他要把最好的都留给它,要将自己人生的遗憾全都补偿在它的身上——它要有一个慈爱的父亲,一个温柔的母亲,最坚实的保护和最甜美的宠爱,笑的时候不必顾忌别人会觊觎,哭的时候不必担心软弱被发现,无力的时候永远可以躲进温暖的怀抱,心爱的东西也永远不会被践踏剥夺……
刘珩紧抿的双唇现出坚毅的轮廓,那被柔情浸没了许久的双眸中再次隐隐透出锋锐的光芒:他不惧于做一个悖誓食言的小人,更不在意任何人的耻笑和责难,他只要护着心尖上的这两个人,哪怕与众生为敌、受众口唾骂。
杨柳风静静地回望着他的眸,久久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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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妇科玉尺》“忧则气结,思则气郁,怨则气阻,怒则气上,血随气行,故气逆而血亦逆,血气乖争,百疾于是乎作。”
作者有话要说:…倚风寄语:信义二字有时候往往成了最难界定的东西。因为黑也会发白,白也会泛黑。至少现在,亲们是希望刘守誓呢还是悖誓呢?
☆、第十章 萧墙事起恨生仇(上)
阳夏县,杜府。
杜重山满面愠怒地背着手在屋中来回疾踱着,夫人卢氏坐在一旁抽抽搭搭地抹着眼泪。
承喜双颊高肿抖抖缩缩地跪在角落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昨日自公堂上回来,一干跟着闹事的家丁都被结结实实地赏了二十大板,纵然他满口鲜血一脸紫涨也不曾放过,若非是看着那狼狈样子,只怕老爷一怒之下打断了双腿也未可知,因而,此刻他垂头丧气地缩首而跪,连眼皮都不敢多抬一下。
杜辉从清早便去衙门打点,至今未回,杜重山一腔怨火,早饭和午饭都不曾吃,只阴沉着怒容一言不发地焦躁往复。
终于,外面一声轻呼道:“辉管家回来了!”
话音未落杜辉已提袍进门,躬身道:“老爷。”
杜重山急切地趋前几步沉声道:“事情办得如何?”
杜辉摇了摇头道:“今日正是休衙之期,那陆县令并不在衙中。”
“那到他家去岂非更容易?”杜重山情急之下,嗓音也不觉高了起来。
杜辉欠身道:“老爷少安毋躁,依小人之见,此事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杜重山皱眉道:“何出此言?”
“那陆县令与那刘如磬夫妇好似是旧识,因此,昨日小人出衙之后,便叫承瑞在衙门附近远远地盯着,果然不出所料,那陆知县当晚就将他二人引至家中。”杜辉容色平静无波地沉声回禀。
“哦?竟有此事!”杜重山略感意外地道。
“小人今日一早去衙门,除了打点监牢内外的一干人等,也趁机探了探口风,”杜辉淡淡地接着道:“据说这位陆大人处事刻板为人固执,软硬不吃甚为刁横,开罪了不少同僚,因此才从上面一路被贬至此。”
杜重山捻髯沉思一晌,寒声道:“依你之见呢?”
“恐怕难办。”杜辉顿了顿接着道:“小人原以为他只是在公堂之上众目之下一时磨不开脸面,因此刻意让他做足了威势才提出取保医治,谁想他竟一口回绝,今日看值的牢头亦说,这位大人上任以来执法严苛,因而都不敢造次放人。”
那一边卢氏听闻此言,不觉“心肝”、“肉儿”地放声大哭起来。
杜重山本已怒火中烧,听得啼哭更是火上浇油,箭步冲到她面前高吼道:“哭什么!现在知道号丧了?平日里要多教训一句都护长护短的,纵得这个逆子无法无天,如今接连惹出祸事才知道怕了?哼!依我看,这丧家辱门的大罪只怕还在后头!”
那卢氏被他这么一吼,非但不曾收声,反倒哭得越发响亮凄厉:“老爷!琪儿可是你的嫡亲儿子,哪有做爹的狠心咒自己亲儿的道理?杜家一脉单传,老爷你就算是不念夫妻之情,也行好可怜可怜你们杜家的血脉吧。”说着,哀恸在地泣不成声。
一旁的丫鬟婆子也忙都纷纷跪下,却是不敢多说一个字。
岂料,杜重山闻言更是怒不可遏,指着卢氏大声道:“你还有脸说什么一脉单传?当初我纳妾,你来一个赶一个,非说自己能为杜家开枝散叶,谁知道十月怀胎竟生出这么个东西,再想等一个,竟是从此没了动静!平日里,我要跟个丫鬟多说上一句,你就哭天抢地非说有人要抢杜家的财产,上次弄死人家夫妻两个的案子才刚打点完几天?现如今好了,两案归一,你就等着给那畜生收尸吧!”
那卢氏听言,早已哭得昏天黑地,竟是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杜辉见闹得委实不像了,只得悄悄皱了皱眉,上前躬身道:“老爷夫人勿急,监狱之中小人已打点妥当,打扫了一个干净的单间出来,平日的一应器具也都置备齐全,又安排了两个机灵的小子服侍照顾,也请了郎中诊看伤势,都是些皮外之伤,并无大碍,除了不得脱身其余倒也无虞。”
卢氏被杜重山斥责一通正无处消解,此刻不觉上前来哭叫道:“你说得倒是轻松!那牢房是人住得的么?如此暑热天气,蝇虫蛇鼠,你让我那苦命的琪儿带着一身伤痛如何熬得住啊……”言未尽,她又一次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杜重山欲待再叱,奈何究竟是见她哀伤可怜,自己也惦记着独子的安危,终于只是不耐地别过首道:“忍耐一时并不为难,只是却非长久之计。”
杜辉欠身道:“老爷所言极是,小人已经差家下去知会县丞,叫他择机将咱们家的渊源厉害告知那位陆县令,他若是省事的,关上两天也算是应了他那朋友的面子,也趁机替他立了威,就算是咱们杜家赏他个脸,将来井水不犯河水,少爷虽然委屈几天,但也正好煞煞那惹祸的性子,将来管束起来也或可省心一些。”
杜重山捻髯点了点头,却又迟疑道:“若那个姓陆的偏不省事,却又如何收场?”
杜辉小眼灼灼地道:“老爷放心,那姓陆的不过是个从八品县令,有权当堂执行的止于笞、杖之刑,涉及徒、流者须上报寿州刺史批复方可定案,涉及死刑者更须上报刑部定夺,他若执迷不悟,老爷就修书一封,请堂老爷暂且压下此案具本进京,先参他个徇私枉法之罪,堂老爷身为从五品刺史所具之折可直接报送内侍省上抵天听,以上参下原是必准的,那姓陆的就算也具本进京,以他从八品的卑位必要先经过御史台层层核审方才能报送内侍省,况且这以下参上自然是艰涩无比,朝中谁不知堂老爷与刑部方大人的关系?到时候,那姓陆的还不是以卵击石自身难保么?”
“话虽如此,但上次的命案已经惊动了堂弟,”杜重山轻叹一声道:“如此的人情终究是不好多欠……”
杜辉亦沉声道:“只盼此事过后少爷能稍事收敛,不负老爷一片苦心。”
杜重山闻言重哼一声,须臾,终于是长长一叹。
作者有话要说:倚风寄语:一个英雄背后未必是一个成功的家教,但是,一个败类的背后却一定会是一个失败的家教。
☆、第十章 萧墙事起恨生仇(中)
莫荆山,隐藏在西北边境与大蕃、北羌三国交界的群峦之中,知道这座山的人很多,但是真正到过这座山的人却很少。
不仅是因为这一片起伏深邃的重山峻岭崎岖难行,更因为“莫荆山”本身所代表的神秘可怖远非常人敢于触及——相传以蛊咒杀人于无形的“灵教”总坛就在这莫荆山上。
灵教,不知创立于何时,因其所处的位置不属于任何一国的治下,又隐藏在层峦茂盛的群山之内,若非三十余年前的一场浩劫,只怕至今仍旧秘密地存在,不为人知。
然而三十余年前灵教的骤然惊现,却是引起了中原武林各门各派甚至朝野上下的一片恐慌,这种无迹可察防不胜防的蛊咒之术顿然令得人人自危,一时间中原各地不论青壮垂髫还是男女老幼,无不谈“蛊”色变,更有那江湖术士邪淫外道风行研习炼蛊咒人之术,以致山河上下一片阴霾乌烟。
幸而当时的灵教教主苍弄尘及时管束下属惩戒奸劣,又加之当时的皇帝——刘珩之父——颁下严旨:举国之内严禁修习蛊咒之术,违令者斩立决。这才渐渐将此邪阴之气遏止。
但江湖中关于这神秘灵教的传言从未停止,却终因前去莫荆山探察的人无论武功高低皆是有去无回,数十年风雨洗练,才渐渐淡忘了这诡异莫测的所在。
可是,不出现不等于不存在,事实上,灵教的势力这些年正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悄然滋长着。只是,现任的教主姬伐月却是个喜欢悄然掌控一切的人,所以,他越是强大,行事却越是隐秘。他喜欢安静地主宰别人的感觉,用一种神祗般无声俯瞰的目光审视那些被他操控于股掌的人——男人,或者女人。
总坛空阔的正殿上,灵教左护法蓝幽静静地垂首膝地,天虽然热,但正殿却摆了很多消暑的冰盆,阴阴凉意沁人心神,可蓝幽身上的天蓝色丝衣却依旧被涔涔冷汗湿透。
他面前宽大舒适的榻椅上,姬伐月